周思源正解金陵十二钗-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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象会抛下自己的最爱者自杀。除非那个人移情别恋,而宝玉显然没有。因此黛玉不可能走上这条绝路。高鹗笔下的钗嫁黛死也注意到了这个重要特点。从审美角度观照,曹雪芹似乎不可能为自己最钟爱的少女林黛玉设计这样一种不美的死法。因为即使是他原来不大喜欢的秦可卿,还让她在天香楼里面而不是在外面的园子里(会芳园)上吊呢。在林子里挂着,多难看不说,以后大观园里晚上谁还敢走来走去!
“林”被“玉”带动与其主动性
黛玉判词“玉带林中挂”一句的关键部分在于“玉带林”这三个字,它的真正内涵有几个方面:
首先是这三个字倒过来成了“林带玉”,自然是谐音“林黛玉”的姓名。这种谐音式取名法,曹雪芹用得很多。这是表层意义。
其次是它的深层含义,就是它的本来面貌“玉带林”。意思是林黛玉的出现是由于贾宝玉出现之故,即绛珠仙子是由于恩人神瑛侍者下凡为了报答甘露之恩而下凡的,所以她是被动地被他“带”下来的。我推测,在取名顺序上,曹雪芹不是先有了“林黛玉”,才琢磨出一个谐音“林带玉”和寓意“玉带林”来。而是相反,曹雪芹首先想到的是内涵丰富寓意深远的那个神瑛侍者和绛珠小草的还泪神话,曹雪芹在确定“玉”把“林”“带”下凡来的寓意之后,才有了“玉带林”、“林带玉”和“林黛玉”。也就是说,后者是前者的谐音,而不是我们通常会想到的那样:先有“林黛玉”,后有“林带玉”和“玉带林”。从创作的角度看,这个名字的设计不是一个普通的符号,它体现了曹雪芹的总体构思、人物关系、命运结局和深刻寓意,这些才是最重要的。也许最初曹雪芹构思中的贾宝玉所爱的少女根本就不叫林黛玉,是他在设计这个还泪神话中改了的。
那么“中挂”是什么意思呢?“挂”有两义:一是挂、靠,即黛玉父母双亡,她寄居舅父贾政家,靠舅舅生活;二是“贾”是个多音多义字。一个是代表坐商,念ɡǔ,泛指做买卖、买卖人。而“挂”在某些吴语中念近似“ɡuo”音,与商贾的“贾”的音相近。“贾”的另外一个主要义项就是作为姓氏。所以这里“挂”有从谐音“贾(ɡu)”转为姓氏“贾(jiɑ)”义,也是表示“玉带(着)林”下凡后,“林”寄居于贾府之“中”。
注意到“玉带林”这个文化基因,有助于我们进一步解读林黛玉这个艺术形象,因为在林黛玉身上这种“玉带林”现象继续存在。换句话说,在前八十回中,“玉”继续扮演着“带”动“林”的角色。这种带动情形几乎随处可见。最明显的是,二十三回二人共读《西厢记》。是贾宝玉通过茗烟从外面弄来的书里有《西厢记》和《牡丹亭》,黛玉读得如醉如痴,爱不释手,结果在刘姥姥二进荣国府那回行酒令时,一不小心张嘴就来了两句,“犯了错误”,被薛宝钗当场发现。事后宝钗结合自己的亲身体验,虚实结合,对黛玉进行了“耐心细致的思想教育”。如果黛玉没有读过,就不会犯这个“错误”。所以根子就是宝玉弄来了这些书,影响了黛玉。黛玉之所以从不对宝玉说“混账话”,不仅仅是理解他,首先是受到宝玉进步观念的影响与感染,所以才不说,因此才能得到宝玉的“深敬”。
“玉带林”暗示与体现的是贾宝玉与林黛玉之间主动与被带动,影响与被影响的关系。当然,黛玉这种被带动的“带”不是消极的,更不是不情愿的。被带动与被动的这个本质区别是需要我们特别注意的,而这是绛珠小草成人以后逐步发展起来的。本来小草是完全被动地靠神瑛侍者的“甘露灌溉”,才得以“久延岁月”,但是修成女体之后,就“终日游于离恨天外,饥则食蜜青果为膳,渴则饮灌愁海水为汤”。这些都是绛珠仙子的主动行为。进一步就发展为主动追随神瑛侍者下凡。绛珠仙子并不是神瑛侍者要求她下凡而去的,也不是警幻仙子的意思。相反,警幻并没有鼓励她下凡的意思,还说,神瑛侍者已经挂号下凡,“(你那)灌溉之情未偿,趁此倒可了结的”。但是绛珠却说,“他既下世为人,我也去下世为人,但把我一生所有的眼泪还他,也偿还得过他了”。这个“既……也……”句式,生动地表明了绛珠的行为虽然受到神瑛的影响,却是她自己的一种主动行为。她的下凡和还泪都是自己主动的,而不是神瑛或警幻要求的。这是林黛玉性格中主动性的文化基因。元春省亲时,黛玉没有机会“大展奇才”,是元春给宝玉任务超重,宝玉几乎完不成了,于是黛玉才有机会充当枪手作弊,写出了宝玉四首诗中最出色的一首。但这个行动本身不是宝玉要求她帮忙,而是黛玉主动的。还拿共读《西厢记》来说,不是贾宝玉觉得此书绝佳而介绍给林黛玉读的,而是黛玉发现宝玉在园子里而不是屋里专心致志地读一本书,觉得奇怪,追问他,迫使宝玉老老实实坦白交代出来的。
这段文字不长,很有意思:当时宝玉在“沁芳闸桥边桃花底下一块石上坐着”细细展读,黛玉问他“什么书”。“宝玉见问,慌的藏之不迭,便说道:‘不过是《中庸》、《大学》。’黛玉笑道:‘你又在我跟前弄鬼。趁早儿给我瞧,好多着呢(意思是老实交代,从宽处理)。’”于是宝玉只好拿了出来,两人共读,成为《红楼梦》的一段佳话,几乎所有有关《红楼梦》的绘画,无不有“宝黛共读《西厢》”这一幅,成为《红楼梦》的标志性画面。我们尤其要注意黛玉说的那句话,“你又在我跟前弄鬼”,一个“又”字就可见宝玉不是初犯,而是屡犯;黛玉也不是第一次发现他类似的“违规”行为,并且逮个正着,而是多次被她逮着,不过她总是给予了理解和支持。故而宝玉才说:“若论你,我是不怕的。你看了,好歹别告诉别人去。”黛玉在一些问题上的进步理念与行为虽然受到宝玉的影响与带动,但她对宝玉的理解是建立在自己的主动行为上的。这种志同道合具有各自的主动因素在内。黛玉的这种主动性和宝钗的被动性形成了鲜明的对照,从生命意识到性格习惯,都显示出这一重要区别。
黛玉天性保持得最好
黛玉比较任性,爱生气,动不动就哭,小性儿,多疑,为什么大家仍然那么喜欢她?为什么曹雪芹在《红楼梦》众多美好少女、少妇中对她倾注了最多的爱心?这个现象实在值得研究。简单地说就是,她身上有一些其他少女、少妇没有或者很少的气质与品格。
黛玉的主动性反映在性格上,就表现为她在大观园的女孩子中最有追求。这是黛玉最可宝贵的品格。
修成女体成为绛珠仙子后那种“终日游于离恨天外,饥则食蜜青果为膳,渴则饮灌愁海水为汤”的生活方式,不仅形成了日后林黛玉个性中特别重情多愁善感的特点,而且也奠定了她喜欢自由自在,不愿受到束缚,具有独立的人格意识,和某种特殊生命形态,如葬花、以赋诗等抒发情感等。
在还泪神话中,绛珠小草的成人过程是两个因素促成的。首先是神瑛侍者的作用,使小草得以“久延岁月”;另外一个原因是绛珠小草“后来既受天地精华,复得雨露滋养”,这才能够“脱去草胎木质,得换人形”,成了绛珠仙子。而“既受天地精华,复得雨露滋养”这两句话,尤其是“天地精华”四字,我们往往忽略了它的深层内涵。四十九回宝琴、李纹、李绮、邢岫烟等来到大观园,宝玉曾有一大段感慨,其中有这样几句:“老天,老天,你有多少精华灵秀,生出这些人上之人来!”在大观园原住民和外来人口中,所有这些女孩子,曹雪芹借用薛宝琴的眼光写出,“林黛玉是个出类拔萃的”。因此林黛玉最得天地之钟灵毓秀,她身上的某种带有空灵意味的气质,是其他少女、少妇很少甚至已经消失了的,是一种极其宝贵的天性。
林黛玉的任性并不全是缺点,有时恰恰是她坚守自己的天性,不苟同流俗的表现。比如她把皇帝赐给北静王,北静王转赠宝玉,宝玉又送给她的那串鹡鸰香念珠掷而不取。宝玉在送给她时肯定会兴奋地说起这串念珠的不凡来历,黛玉也不是不明白宝玉十分看重此物,是把它作为珍贵礼物转送给自己。但是黛玉天性中就有一种对于“洁”的执着追求,“质本洁来还洁去”,对于任何在她看来不“洁”的东西,不论它在别人眼里多么珍贵,或者那个东西确实是个宝贝,她也毫不在乎,弃若敝屣。所以黛玉不是一般地拒收宝玉给她的这件极不寻常的礼物,而是毫不犹豫地扔掉,还生气地说:“什么臭男人戴过的,我不要他!”黛玉对“洁”的追求和妙玉的“过洁”有明显的区别,这是很容易理解的,我无须饶舌。
作家在他喜欢的人物身上投射某些理念、理想,是文艺作品中常见的现象,而且也不限于与作者性别一致。这种情况在长篇小说中更为多见。黛玉是一个具有较多理想化色彩的女性,其中很重要的一个方面表现为她具有强烈的生命意识,这是她与贾宝玉能够成为莫逆的基本因素之一。贾宝玉对于家庭对自己的种种限制,使他不能自由自在地读书、活动、交友,十分不满,从根本上来说,就是他对于生存环境与生命质量的追求不能实现的苦恼。
埋香冢黛玉泣残红
《红楼梦》中最有思想的人无疑是宝玉和黛玉。这是他俩志同道合爱得死去活来的思想基础。略有不同的是,宝玉的思考偏重于人性,比如认为女儿清爽,男人浊臭;宝珠怎样变成死珠,后来又变成鱼眼睛。而黛玉的思考更多地侧重于对生命价值与归宿的追问。在男权社会中,这固然和她父母双亡寄居舅家的特殊处境有关,不过根子还是她来自太虚幻境这个“清净女儿之境”——尽管入册的少女、少妇都来自于太虚幻境,但是她们也许前身就是人,这和绛珠小草由草成人成仙不一样,她“既受天地精华,复得雨露滋养”的特殊生命历程,使她受不了任何污染,她的抵制“污染”的意识也先天地要比其他女孩子强,何况她还受到神瑛侍者(贾宝玉)的继续带动。黛玉在许多诗词中都表达了自己对生命的理解与追求,二十七回《葬花诗》对生命的思考尤为突出:“红消香断有谁怜”、“明年闺中知有谁”、“明媚鲜艳能几时”等等,都反映出对命运的不确定性的焦虑;而“愿奴胁下生双翼,随花飞到天尽头。天尽头,何处有香丘”则反映了她对于生活中缺乏“净土”的担心。她追求的是“质本洁来还洁去”,即使死去,也还要为自己争取“一抷净土掩风流”。这个“风流”就是“英雄、杰出、卓越”的意思。黛玉的“风流”最突出之处不是她那惊人的美貌和出众的诗才,而是她在众多杰出少女、少妇中的这种对于“净土”、“香丘”的“洁”的永无止息的追求。这种追求从绛珠决定追随神瑛侍者下凡就开始了。
正是黛玉似乎先天带来的这种主动追求的文化基因,使她在与她类似的女孩子中总是具有自己个性独特的一面。
曹雪芹在人物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