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清风云-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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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慈禧这么一说,慈安立刻记起昨天醇王福晋进宫请安时,提到了李鸿章欲在东陵附近修铁路之事,说若让他修成,势必惊动皇陵,列祖列宗地下也不得安宁。于是马上说:
“是的,沈葆桢不是有请示处置的奏疏么,我看既然这么多人反对铁路,铁路一定不是好东西,火车也是不祥之物。听说李鸿章还想在东陵附近修,办海防就办海防,又修什么铁路呢?那不是欲陷皇上于不孝吗?我看铁路这恶例开不得,不然到处动土,到处挖祖坟,只怕不是好兆头。”
这下让恭王有些措手不及,刚才他向两位太后大灌“米汤”,就是为了这铁路。他想待两位太后高兴后,再从容铺垫、缓缓进言、慢慢说服两位太后的,不想尚未开口便被堵住了嘴,这回堵他的,且是一向宽仁大度、处处尊重自己的东太后,打出来的且是卫护皇陵这样一面大旗,他一时竟难以置喙了……
惊世骇俗
恭王从宫中出来颇有些怏怏,没料到此番会议竟连连碰钉子。沈桂芬走上来想向他作解释他不愿听,却仍没忘记郭嵩焘的日记,沈桂芬无奈,只好让人取来。
恭王拿到日记,心中仍惦念着铁路,五十余天的日记,写了两三万字,用蝇头小楷工工整整地抄录着,足有一大本,恭王随手一翻,即翻到郭嵩焘到达苏彝士,坐火车游埃及,通篇讲述欧亚非三大洲的冲要处,交通是如何发达,铁路又是如何便民利国,看得恭王心痒痒的,想起刚才的一番争论,他不由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
“好,此说正合我意,对照眼前的时局,很有些振聋发聩。”
沈桂芬眯着小眼睛,讨好地说:“关于这类议论,日记里很多,六爷可仔细看看。”
恭王却合上日记说:“不必了,让大家同看吧。”
沈桂芬说:“六爷的意思是——”
恭王乃唤着沈桂芬的表字说:“经笙,你这位同年可是个很有眼光的人,也肯发一些之议,以他南书房老前辈的资格,发如此之议论,足可震慑群儒,让一班后生新进钳口。所以,我想把它刻印出来,分送六部九卿衙门,让各在事大臣看看,开一下眼界。”
沈桂芬一怔,但随即嘿嘿地干笑两声说:“行,六爷此举极有见地,我吩咐他们即刻照办。”
恭王回到府中,想到即将被拆毁的淞沪铁路,自己无颜回复李鸿章,不由闷闷不乐。换下公服来在书房,不想就在这时,曾纪泽来访。
曾纪泽婉拒李鸿章的邀请进京候官,两宫太后召见后,让他以户部员外郎的名义在总理衙门行走。这实际上是让他在官场见习,清闲得有些无聊。
郭嵩焘知他识英文,此番寄回的邮包中,有许多英文书报便是寄与他的。其中还给他写了一封长信,除了叙述在英国的见闻,且畅谈自己对洋务的看法,绘声绘色,议论十分大胆。曾纪泽就如自己到了伦敦,心驰神往,羡慕不已。不过,曾纪泽也从中看出一些苗头,简言之,郭嵩焘对洋人的一切算是服了。
心想,怪不得李少荃说他“有些呆气”,今日看来果然——这类话对我辈说说无妨,若见诸奏章或形诸文字就有些麻烦了。心中想着,竟有些惶然,又想,郭必有奏报到京,何不去恭王那里听一听消息?有此一想,他便趁恭王下朝后前往恭王府。
到京不久,曾纪泽便成了恭王府的常客。他虽只小恭王6岁,一个王一个侯,曾纪泽却在恭王面前执晚辈之礼,且口气十分谦恭,恭王每有诗作,他必步其韵而和之。所以,恭王第一眼便喜欢上了他,觉得曾国藩调教出来的人就是不同。
中枢密勿,恭王口紧,从不向不相干的人露一点风,但对曾纪泽却例外,有时却是讨教的口吻。今天一听曾纪泽来了,他马上起身迎到门口,见面就说:
“劼刚,我正想和你聊聊。”
说着上前挽起曾纪泽的手一同进来,并坐在两把梨木椅上,小苏拉上前献茶,退下后,恭王端茶不饮,却微微叹了一口气。曾纪泽看在眼中,乃说:
“六爷遇上了不顺心的事?”
恭王双眼凝望着前面书架上的玲珑碧玉笔架说:“唉,如蜩如螗,如沸如羹,能不令人喟然兴叹?”
曾纪泽立马便猜到了什么:眼下言路上对淞沪路的讨伐已趋白热化,几乎是在逼着朝廷表态。于是试探地问道:“可是为了那条铁路?”
恭王见曾纪泽一猜便着,乃问道:“关于那条路,你听到了什么议论?”
曾纪泽说:“不是由盛杏荪出面买断了吗?”
恭王叹了一口气说:“买是买断了,可如何处置却众说纷纭,有人竟要将它拆了扔到海里去。”
曾纪泽啧啧连声地叹道:“这又何必,这又何必!铁路没有错,错在洋人先斩后奏,侵犯了我,如今买回来了却不营运,那不是暴殄天物?”
恭王说:“上头说恶例不能开,不然到处修路,国将不国了。”
曾纪泽说:“其实,到处有铁路是好事,铁路便民利国,已是各国公认的事实,小小的岛夷日本,早几年便有了铁路了。洋人有的我们也应该有。”
恭王说:“正是这话,贵同乡左季高有一句名言:东西方有,中国不得傲以无;东西方巧,中国不必傲以拙;人既跨骏,我不得骑驴;人既操舟,则我不得结伐。眼下各国都在修筑铁路,泰西各国铁路四通八达,东洋日本也有铁路通东京,可我们仍在用驿马舟车,李少荃欲修从胥各庄到大沽的铁路,可没容我开口便被堵住了嘴。”
说着便藤长长、叶蔓蔓,把御前会议上的争执诉说了一遍。曾纪泽一听郭嵩焘果然有封奏上来,便急于想知道内容。但口中仍说:
“胥各庄的铁路怎么就会扯上皇陵呢?再说东边那位一向秉性随和,也不大拿主意的,这是什么人把野火烧到她那边去呢?”
恭王摇摇头说:“猜不透,此人怕大有来头。总之,这样的局面非有人出来大声疾呼不可。郭筠仙有日记,专述海外见闻,讲到铁路,头头是道,于那班人真不啻当头棒喝。我已吩咐总理衙门刻印,也让这班人看看。”
曾纪泽先只听提到奏疏,仅是补办国书及刘锡鸿请辞事,心中便在嘀咕,眼下一听日记,不由一怔,忙问道:“日记中说些什么?”
恭王说:“全是在海外的见闻,洋人如何治国,如何富强。议论也十分精辟,我已咐咐总理衙门将其刊刻,准备分发各在事大臣。”
曾纪泽沉吟半响,期期艾艾地说:“六爷,言路既然如此嚣张,这日记只怕缓印为宜。”
恭王说:“这是为什么?”
曾纪泽说:“怕火上浇油,于大事无补。所谓事缓则圆呵。”
恭王此时还在气头上,乃不假思索地说:“怕什么,他个人亲历亲见,说说又何妨?”
曾纪泽摇摇头说:“六爷,事情只怕没有这么简单。再说郭筠老已一度成为众矢之的,眼下只吃得补药,可吃不得泄药。”
恭王过细一想,觉得有理,可又不愿被沈桂芬笑他优柔寡断,于是安慰曾纪泽说:“你放心,沿途见闻,应无大的窒碍,再说,他也只是供总理衙门参考,是我让刻印的,若有人说,我一定为他担待。”
至此,曾纪泽再无话说,回到家中,在写回信时,便一再规谏郭嵩焘,朝中政局多变,出言宜慎……
第五章 填海补天也枉然
英国爵爷的公道话
驻英使馆收到邮差递到从国内两江总督衙门来的一份公函,原来是沈葆桢欲请驻英使馆代办两件交涉案:一件是前年十一月,有华商周复顺等所雇运盐船只在江西湖口被英国太古公司轮船“惇信号”撞沉一事,因英商享有领事裁判权,周复顺无法在国内衙门告太古公司,乃告到英国驻上海领事馆,但英国领事庇护本国侨民,官司打了两年多迄今无结果;
另一件是太古公司在镇江码头趸船停靠处擅自造桥通岸,因栽桩托架引起江堤坍塌,镇江海关多次要求太古公司将趸船移泊而太古公司却不予理睬。就这么两桩小小的官司,只因牵涉到洋人,居然就一直处理不下来,事情层层上报到总理衙门,总理衙门一面行文咨请英国公使处理,一面还托赫德从中斡旋,可就是没有结果。
为此,沈葆桢特将案情详细具文转郭嵩焘,请他直接找英国外交部交涉。
看完公函,郭嵩焘不由热血贲张,一边把公函递与刘锡鸿看一边自言自语地说:
“哼,英商在我大清如此蛮不讲理,所恃者何?无非就是这领事裁判权也,你们说是尚待时日,我看是一天也不能等待了。”
黎庶昌和张德彝也凑到刘锡鸿身边看公函,三人看完也一个个气愤不已。刘锡鸿说:
“看来,条约的修改固然有待,但就事论事,这交涉是非办不可。”
黎庶昌等人也认为刻不容缓,于是立刻就此发了个照会,递交英国外相德尔庇,敦促他们迅速处理这两件案子。
照会由黎庶昌执笔,正副使共同署名,字斟句酌后再交马格里、张德彝商议翻译成英文。正在这时,只见另一翻译凤仪拿了一叠报纸进来,往案上一放,兴冲冲地说:
“各位大人请看”。
众人看时,上面一张是《泰晤士报》。使馆之人现在已对伦敦的各大报纸有了较全面的了解,知道保守党和自由党各自办了自己的报纸,保守党的名《得令纽斯》;自由党的名《斯坦德》,各持一家之言攻击对方,宣扬自己一党之主张,但最著影响的却是《泰晤士报》,它不但历史悠久——创刊近百年,且不偏不倚,持论较为公允,所以每天报纸来了,众人总是先留意该报。眼下黎庶昌瞥见报纸,先唤着凤仪的字说:
“夔九,什么事把你喜欢成这样,说与我们听听。”
凤仪指着报纸说:“这上面有大家关心的呢。我先念与大家听听吧。”
说着他拿起《泰晤士报》念了一篇文章——此文作者名师丹里,乃澳大利亚世爵。他撰文评述本国政府这些年来取得的外交成就,洋洋洒洒,面面俱到,但文章最后,却直截了当地抨击政府不该以武力胁迫亚洲和非洲国家,签订一系列不平等条约;侨民不遵守侨居国家的制度和法令,常有恃强凌弱的行为,这是国民的耻辱,政府有责任纠正——这些话几乎句句说到了在座者的心坎上。
郭嵩焘待凤仪念完忙问:“你说这师丹里是个世爵?”
凤仪说:“不错,这报上登了他的头衔呢。”
“好啊,又是一个爵爷。”刘锡鸿高兴地对黎庶昌说,“纯斋,那本英国的《缙绅录》不在你手中么,查一查师丹里现居何职,家住何方,我们应该去拜访他。”
郭嵩焘也兴趣盎然。忙说:“云生此议甚合我意。”
凤仪又说:“这里还有一条消息呢。”
众人看时却是一份《谟里普斯德报》,此报为晨报,类似中国的邸抄——宫门抄,专载政府公告及官员升绌等时政要闻,不再登其他社会新闻,因此是外交官必须常常留意的报纸。
此刻凤仪将其展开,在左下角寻到一条消息:据载,日本驻英公使上野景范已在外交部及国会游说,欲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