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味书屋 > 武侠仙侠电子书 > 曹禺全集(卷六) >

第2部分

曹禺全集(卷六)-第2部分

小说: 曹禺全集(卷六) 字数: 每页4000字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车里。——事已至此,夫复何言?我的心身日益萧索。长日昏噩噩地,饮酒凄闷。到荡妇
窝里,胡闹也是凄闷。终日觉得空虚落漠,不知怎样是好。

真的,我被细情萦绕得怠倦了,心怀只感到寂寥。我不复以我为夏震,以前甜美的
生活几乎完全忘记了,——不过在苍凉的夜半,月儿照在窗前。微风吹来钟声,常常把我
带到那小溪旁边。在那里我忆起她笑眯眯的小口中曾经又羞又慌地吐出,我爱你三字。远
望着黑勉勉的天际,似乎满身光华的她向我飞来。看一个流星!这个神秘的印象也化为无
形。再听荒凉的大吠声,满地的青草也应叹着发出似闷似悲沙沙沙的感慨。

秋风逐渐萧飒了。母亲两次寄来的路费,俱为那些荡妇抢去作酒资。近来无日不梦
见母亲,也无日不饮酒,终日无勇气回家。因为还有几架旧书,一些过时的洋服可换钱能
在此地逗留儿日呢?昨夜大醉,酒酣耳热之时,拿笔乱涂一阵。醒来不知写的是什么,现
抄下给你看。


朋友,举起这只满筛的酒杯,
让我们开怀痛饮;
人类本是残酷无知的蠢物,
何必如此拘谨!
且放开畅饮呀,
听我痛抑忿激的狂情。


我原是伶订的独人,亲父早死。
吾母本无他儿,唯赖孤子是存。
儿痛,母哭;
儿肥,母苦。
如今母瘦儿已壮,朝朝倚间望儿归。
——唉,朋友!
因为那cogitative 的女人哟,我始终将母爱忘记,
因为她有一对漂亮的眸子,吾母已为我抛弃。
彼时老母望儿儿不归,莹莹眼珠如水流。
然而滴不断,
如丝的春愁!
不过朋友,你莫心惊:
人间本无同情,何处见爱诚?
昨日她把头儿贴在我的心窝,
今晨却与他勇行!
——日暮凄风摇我,孤零!


西风紧,雁南归,梦里老母望儿归。
儿不归?
何处飞?
寒夜热泪垂!
朋友,便是我重返故乡啊,
怎处此凄闷的心伤!
便是再得一番喜悦啊,
依是我故样!
岂不知,朝朝老母念儿涕,
——怎奈此番心灰呀,如烟氛的凄迷!


切莫悲哀呀,朋友放下你的幽凉的弦琴,
再斟一杯热酒呀,朋友浇浇我们的愁心;
人类本是残酷无知的蠢物,
你我何必拘谨。
今朝有酒今朝醉,莫提明日呀。
——心凄紧。


寒渗的雨意透进窗棂。冷风细细把一丝丝酒意吹得毫无。檐外的檐漏点点滴滴,窗



内只有摇曳的孤灯,闪闪地照着我,想潇潇秋雨早已滴尽了。我记起宋人周邦彦一首妙词,

恰是如此的孤凄。

“秋阴时作,渐向瞑变,一院凄冷。体所寒岁,云深无雁影,更深入去寂静,但照

壁孤灯相映,酒过邻醒,如何消夜永?”

啊,文伟,再见吧!

震上,旧历八月二日

凄惶的中秋在失意的期望中淡淡地过去,梅的消息更是渺茫。近几时虽
有小谢时谈几句幽默(Humor),然而烦乱的夏震毫未引起往日的兴念,惟目
目凝望黯灰秋云里一群一群南飞的大雁。他的飘摇生活已不能继续下去,大
概有些学生不满意他近日来的所为吧。在晚秋的薄暮里,窗纸为风吹得呼呼
作声。室中气象逐渐阴暗,夏震的面目也灰暗无光。小谢在对面的沙发上枯
坐着,他们各自寂默不语。

“老夏,我且到底不信,梅漩不是这样人?”小谢蓦地又这样问起。

“信也如此,不信也是如此,事实是这样。。自从我接着那封短信,以
后一个多月就没有得到她的消息。”

“必定有变故!miss 梅不是一个无感情,无眼光,无作为的女子。”小
谢复坚决地肯定着。只是夏震仍迟钝地移动他那无神的眸子,呆凝着书架上
的绿花瓶。

“原是的,一个有法国血的女人怎能明瞭她中华祖国男子的心,况且看
护本是好医生预备的。唉,我总是这样想,理想和现实总是这样背谬着。所
以——不提了,小谢。我被这种无聊的事情闹得一天比一天疲倦,我的神经
再也不能这样无代价地牺牲了。现在我切望地见到母亲,我的心是渐渐安静。
昨夜我又梦见我的姆妈,仿佛已晓得儿子的遭遇,她抱着我哭,我投在她的
怀里大嚎,醒来还是孤孤凄凄的自己。小谢,人总有一天要回家的哟!凄凉
的日地确实不可以留了。”夏震低着头凄闷地哀诉着。

小谢不愿引起他的痛苦忧恩,又高谈他一串一串的历史上的轶事。只是
夏震又注视着帘外成圈的黄叶纷飞在灰黄的地上。

夏震明晚就要南还了,小谢依然不见。在前几天的下午与他略谈一时,
自后便到学校里也未见着他。凄迷的夏震并不感觉如何失望,爽爽快快地一
人上船尽管无牵挂些。他把几架书籍送到拍卖行,几件破衣服也舍给附近的
苦孩子们。船票也买了,一人在灰雾迷漫的薄暮中由轮船公司蹈蹈地走回。
不似秋风了,垂死的枯枝为风摇得啦啦作响,偶有一二老鸦在枯枝上幽凄,
吱呀一声向天边下去。再远便是那久居的村庄,然而为暮霭所掩埋。他的鼻
炎被风吹得酸痛!耳轮已是麻木无觉,内心的闷苦如海涛般涌起,只望流下
无尽的愁泪,得着一番恸后的快感。然而满眶的眼泪摇摇不欲下,心中的凄
凉更无限地增加,这一年来所蒙的椰榆与欺骗,益发在脑中旋转了。
“小谢,这里!”夏震望着文伟在板桥上向村里走。

“啊,我正要见你呢!”小谢回身走来。

“事情如何?”他握着夏震冰冷的手。

“明晚走,房子已经退了,船舱已看妥了。”夏震无力他说。

“房间多少号?”

“九号”

小谢索夏震一张名片,把船名码头,舱号具写在上面,告罪一声匆匆又


走了。

。。


“啊,他是如此么?”然而小谢当前就到他孤凉的室中,带着一篮热腾
腾的鸡蛋,说给夏震在船上吃的。他们俩说笑一时,久又凄然,突然长凤摇
击这垂死的树枝,夏震低声唱出一曲名SDmeday—I’llmakeyouloveme 的美
国恋歌,小谢也讲了一段极缠绵的Romance。这个故事,他在什么地方哪见
过,是叙述一个强毅的孤女,与一个青年互相爱慕,后来她的叔父侦知,希
她与另一个青年贵族定婚。她踌蹰是遵从老人的希望呢,还是逃走呢?这样
独自寻思,又不敢详告她的爱人,虽是佯与那青年决绝,只求多给时日与这
贵族交友,她无日不与恶魔来往,也无日不在窥伺。至终为侦知,这好狡的
骗子原已有妇了。她将他的恶行函告他的妇人,这贵族终归回到他的妇人那
里。小谢说得如此气动,讲到这孤女中夜怎样徘徊筹思,每次遇见她的爱人
怎样犹豫,竟不顾夏震的目光竟为之凝滞了。

彤云迷漫着天空,仰望已无一点星光。冷气中红热的面颊偶觉出冰冷的
雪水落在上面。大概正在雨霰吧。夏震在洋车上昏沉地觉着一阵颠扑。一条
灰暗的街灯,忽然满目辉煌的灯光。汽车在地上的闪影喧嚣,车轮辗地的响
声。他默想“引人思恋的B 地哟,大概我便是这样别离你了!”

舱里空气果然温暖些,一进九号的房间内,由汽管蒸发的热气使红冷的
耳轮,渐渐地烧得有些辛辣的痛感。电灯强烈地闪耀着,如鹅绒的地毯,似
乎也射出它鲜艳的光色。夏震的行李俱收拾停当了。对面的床位上也铺上雪
白的床单,淡青绣花的厚枕,细巧的梳妆盒,粉红粉扑俱整理在一堆。

“怎么,这是女人的床铺!——不对,昨天我亲眼看见是一个姓马的住。”
夏震要出门向船员交涉。“不要着急,这是我办的,事前因忙没有告诉你:
这是我的学生的,他也要到H 地,所以托你途中多多招呼她。”小谢不在意
地瞧着他。

夏震悸住了。怎么,又要同一位女学生住在一起!

“文伟,这不像话,房间就是这两个床,我同她一路要住七天七夜,里
面有许多人不方便。”

“这有什么关系!一是不要紧!我即刻带她来,回来便给你介绍。”小
谢独自微笑着走了。

房中突然静寂,夏震不知怎样是好,兀自一人在狭小的空间来复地行。
微视紫花白边的棉被,那紫色的长细的手套,嗅着从那白洁的绒枕发出的清
香,不可言传的一种奇耀与凄闷的情绪占有在他的心肺。酒气渐渐往上冲,
往事又涌在心头。然而如今,终与日地离别了,还有怎样地留恋与牵挂!他
想哭,又落不下泪,欲笑,又无乐之,只枯立窗前遥望黑暗的岸上一群一群
运货苦工提着灯笼在泥水中喧嚣。无聊中他忆起薄命的词人柳永,他的《雨
霖铃》浮泛在夏震的脑海里。

。。都门怅饮无绪,留恋处,兰舟催发。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
念去去四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
清秋节。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

他有一声无一声地闷吟。念到“今宵酒醒何处?”他想明晨酒醒的时候,
怕不是这样凄迷的,“杨柳岸,晓风残月”或者正在苍茫天涯的大海中飘游


呢!

邻船送行的人俱已陆续下船,小谢与他的学生仍然不见。他走到甲板上,
望霰雨霏微,灯火凄凄。夏回到房中独坐。汽笛吼了,起锚声,铁索碰击,
水手招呼,船便在这杂乱的嚣声中渐行。他望岸上,那黑怪物似的高楼逐渐
模糊。他多半是独自如此凄凉离开B 地吧!?不,夏震听见门外甬道细碎的
足音,渐移到他的面前。门开了,走进一位女子,他与夏震娴雅地微笑着,
极镇静地脱下她的大衣,露出一身紫色的衣裙。她的面颊有一对桃红的酒靥,
高秀的鼻梁,细瘦的身材,一双活动的黑眸。这不是梅的姿态?——不,梅
不似这样瘦,眼光也比她活泼些。梅、震半倚床,只让这空气奇讶地颤荡着。

“震哥,你怎么不来接我?”她凄切他说。
“梅璇,是你!你到我这里来?”夏震狂热地高呼着。
“我就要住在这里。”她微笑。
“啊,对不起,miss 梅,这是谢先生的学生的。”他骤然想报复。
“震哥,我想不到,你不应当这样对待我——难道文伟还没有告诉你

么?”梅呆凝一时期期地道出。
“他说什么?”
“昨晚他把你的名片给我,他说夜里必将这件事的原委告诉你,使你安

心。上次在街上遇见你,我从金店的窗中看见你低着惨白的瘦脸在街道上散
步。当时我以为你走过去,谁知你走得这样慢,出门又恰巧碰在一处。当着
那个恶魔,我只好不顾。我看见你的面色气得发青,我知道你痛苦极了。以
后三次望见你,我总是避开去。谁知就是同文伟筹画了许多,你总是不能谅
——谅,谅解我。”她凄惶地埂咽了。

夏震疑在梦中,他恍悟昨夕小谢讲的romance。
“原是这样?——那位野村先生呢?”
“三天前他为他的夫人带回国去了。”
“那么叔父呢?”他想握梅的纤小的手。
“他今天晚上回D 地,我将从车站送他回来。”
“震哥,昨晚小谢告我他要送给你一件壮美的礼物,你放在哪里?”夏


震指着彩色的玲玫的竹篮。

梅启开那只篮儿,满盛着一对一对彩色的鸡蛋,在灯光下灿烂。她露出
一对爱人的笑涡。这时,夏震闷坐在床上,望窗外烟水茫茫,神经刺激过烈,
觉苍白的荡妇又调笑

返回目录 上一页 下一页 回到顶部 0 0

你可能喜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