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禺全集(卷六)-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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支援这伟大的人民争取独立。我们要向全世界宣告,用最强有力的文字向帝
国主义者宣告:不管地中海上空是如何的黑暗,不管在地中海阴暗的军舰里
如何进行着殖民主义者的战争诡计,我们将像爱自由的诗人海涅所说的,以
强大的手,从珠穆朗玛峰顶上拔下粗大的古松,蘸着中国人民心里的烈火,
用这支巨大的火笔,在地中海黑暗的天空上写下燃烧的字句:“埃及,我们
支援你!”
一九五六年十一月
(原载《迎春集》,北京出版社1958 年9 月版)
致一个日本姑娘的信
寿美子姑娘:
今天雪停了,屋里都是太阳,外面有些风,映在我的白色的窗帘上是摇
动着的秃枝的影子。屋子里很安静,外面远远的有孩子们在玩雪,邻居的白
雪铺满的屋顶上有一只喜鹊很有精神地站着,叫了两声就飞去了。
不知为什么我想起了你,我不知道落雪的东京会是什么样子。可能这两
天在东京也落下鹅毛似的大雪了吧?我想起我们在日本和你相处的一个月,
从早到晚,为反对原子弹氢弹和为中日友好的活动而愉快地忙着。我又想起
你告诉我,我们走了以后,你又到空了的旅舍的房间里的情景,那还是三个
月以前初秋时的事情。你说,自从中国朋友们走了以后,你感到说不出的寂
寞,而“寂寞”这两个字,我记得是你经常对我们提起的。
你还是那样的感觉寂寞吗?我想着在大雪纷纷的东京的街道上,一个日
本小姑娘踽踽独行着,仿佛不知向哪一个方向走好。是回家呢?是到中国去
呢?是上学校呢?还是急急忙忙地找一个事情维持生活呢?还是继续把整个
的生命都交给这轰轰烈烈的和平工作呢?我想起在你这一个小小的日本姑娘
心中装着这么许多问题,我就忍不住一阵心酸。我记得很清楚,当我们在热
闹非凡的东京的旅舍里,听着你吐露自己的心情,那时我想,这种心情我们
也曾经有过的,因为我们很容易了解。
确实,不愉快的现象,当我们在日本各地旅行的时候是经常遇见的:飞
机场上那些傲慢的美国兵士!火车上那些带着依赖美军生活的“蹦蹦女郎”
的美国军官昂然自若的样子,和每一个城市里那些触目惊心的美国营盘和俱
乐部。感谢你的诚实和坦白,你告诉我很多关于今天日本社会的情形。其实
如果没有你讲给我们听,我们也会看见一些。谁能忘记在东京和长崎的禁止
原子弹氢弹的大会上,那些身体瘫痪了,眼睛瞎了,整个面目变了形态的原
子弹受害者的神情?我总忘记不了在那炎热的下午,他们流着眼泪控诉的声
音。我也忘记不了在原子病院里那个患了不治的白血球症的老人对我们欢迎
的微笑。你默默立在他的身旁,满脸的泪水,说不出一句话。
但是,我知道对你,这还不是最使你痛心的。我记得有一天夜里,那位
熟悉东京的热心朋友带我们去看东京的夜景,无意中我们走到那些列满了热
闹的酒店和灯光昏暗的咖啡店的小街上。多少喝醉了的都市青年!多少奇形
怪状的、倚在门前或者徘徊在街道上的男女!他们的脸上既没有欢乐,也没
有苦痛,仿佛一种漠不关心的木然的情感把他们的心灵麻痹了。立在一盏路
灯下面,是三四成群的无所事事的青年,围着一个年轻的姑娘谈笑。那姑娘
也和他们一样,看上去都不过是十几岁的青年,但是他们的举止神色都流露
出一种玩世不恭的嘲弄的样子,仿佛他们的神经糊上了一层很厚很硬的壳,
除了眼前的吃、喝、女人以外,对一切不感觉兴趣。他们斜靠着酒店的墙边,
叼着纸烟,冷冷地望着我们。那天并没有下雨,但在那昏暗的墙角里,我看
见这些孩子们似乎都穿着黄色窄袖的雨衣,翻起袖口,没有雨衣的,就穿着
花色古怪的短衫。但他们都像过去的上海阿飞一样,穿着裤管窄得惊人的西
服裤。他们给我的印象是一群刚从好莱坞电影中跳出来的纽约街头的流氓。
你告诉我这群孩子有些是高中的学生,有的是很好的家庭的子弟,但逐渐他
们就变成了偷盗抢劫的罪犯。他们共同的有一种哲学:一切为了满足自己的
欲望。在这些人当中,没有过去的道德观念,也没有新的行为的标准。在这
些孩子们的脑子里,只有女人、斗殴、酗酒、偷盗,满足一切感官的刺激。
他们崇拜享受,崇拜能获得享受的暴力。你告诉我,这些青年就叫做“太阳
族”,仅仅在战后才出现的。
沿着那一条一条灯红酒绿、喧闹非凡的小街上,我们到处看见这一类的
青年。你记得和我们同行的那个正直的日本老人么?他一面惊讶地望着,一
面叹着气说:“我到过从前的上海的,那是各国帝国主义者都蹂躏过的地方。
今天你们的上海干净了,自由了。但是美国却把他们那些垃圾都倾倒在东京
了。”
你没有做声,但我在你的眼里,看见了说不出的悲痛和愤恨。当夜我们
回到旅舍,泡了一壶中国带来的清茶,几乎谈到天亮。
是的,我们了解你,从心里了解你的痛苦和悲哀。你说,“我需要温暖,
但是在我四周,只有冷漠和绝望。”当时我们确实想不出什么话来安慰你。
因为从你个人所感到的那些毫无理由的压迫和痛苦,就足够使一个年纪轻的
姑娘感到沮丧,更不要说今天你亲眼看到的社会上的一些问题。负着沉重的
苦难的美子姑娘哪!我们是多么想伸出双手来安慰你。
你说,你想到中国来。这不是一件困难的事情。我相信不久,你可以踏
上这个你向往很久的国土。你可以看到这里的青年是如何学习、劳动,正如
你说的,他们生活在温暖和自由里。但是亲爱的姑娘,你的美丽的国家里也
有无数正直、刚强、富有理想的人。我们都相信,他们的力量再加上日本全
国人民的力量,就会把温暖和自由带到日本的国土上。你的朋友说得对,“要
用自己的双手和坚强的心来为日本创造独立的民主的幸福生活,冷漠和绝望
的心情是不允许有的。”你告诉过我,你身旁有许多这样的青年,你们互相
鼓励着,督促着,走着一条艰难的但是正义的大路。当我想起你身边这一大
群朝气勃勃的青年的时候,你在我的脑子里,便不是漫天大雪里一个蹈蹭独
行的日本小姑娘的身影,而是迎着阳光,或者迎着风暴,在数不尽的雄壮的
日本青年人中,昂头前进的形象了。
美帝国主义在日本国土上扔下来的原子弹给你们造成无法形容的惨痛的
灾难,我们仅在日本三个星期,便亲眼看了不少。但是他们给日本送来的毁
灭性最大的炮弹,却是在日本一些人中流行的美国式的自私自利、冷酷无情
的思想和哲学。这种看不见的杀人的武器已经逐渐在日本社会中进行着破
坏。我在东京和那些热闹的城市里,看见无数的设着“赌博机器”的赌博场
——那种只有在美军侵入以后才出现的叫做“扒清科”的东西。一群一群昏
昏沉沉的男女老少,在“扒清科”场里,无昼无夜、专心致志地站在一架一
架的机器前面赌博。这些现象和那些描写中学生如何在讲堂上侮辱女教员一
类的美国电影,真是使任何一个清醒的人痛心的事情。然而最使人痛心的,
还是这些美国影响下的青年——“太阳族”的孩子们。美国给日本青年所带
来的灾害,将比他们扔下一百颗原子弹还要可怕。
难道人们能够允许这样的现象长期地存在下去吗?你所看见的不平的现
象当然比我要多,然而,正因为你十分知道日本的今天的灾难和苦痛,我就
更相信你必会更坚强地参加到你一直努力着的和平运动中去。在那多次群众
性的和平运动的大会里,我看见你像一只小鹿似的高兴地跑来跑去,在群众
当中,你的眼神闪出奇异的动人的光采。你仿佛完全吸取了和平的人民所给
你的力量,你不再是一个简单的小姑娘,你干练,你热情,你善于处理事务,
有时,竟像一个年轻的组织家。难道这不是你吗?亲爱的小姑娘,我们都有
过这一类苦痛的经历,常常在艰难的环境当中,反而更清楚地认识到自己战
斗的目标。当我们认清了自己是为什么活着,为什么战斗的,便突然地增加
了无限量的勇气。
我是非常喜欢你的那些可敬的朋友们,他们为和平运动奋不顾身的精
神,正是日本人民的优秀品质的表现。你能和他们经常在一起,和一群可以
引以自豪的朋友们紧紧地生活在一起,这是任何人都要羡慕你的。
我想,不久我们会在北京或东京再见着面,因为我们都相信东京和北京
很快地会有飞机往来,我们两国之间的关系会正常化。道理是很简单的,因
为你要求这样,我要求这样,大家都要求这样。
亲爱的小姑娘,我忽然想起来我或者不应该叫你小姑娘,因为你在许多
人面前已是一个大人了。但在我们的心里,你永远是一个小姑娘,因为不只
是你的年纪和我们的孩子们仿佛,在感情上你也就像我们自己的女儿一样。
阳光耀眼地照着庭中的白雪,窗外孩子们已经堆好了一个胖胖的雪人
了。她们欢笑着跑进来要我为她们点起一支烟卷,放在雪人的嘴里:“那么
雪人就呵热气了。”
看见这些脸色红扑扑的女孩子们,我更想起你来了。亲爱的姑娘,春天
的时候,到中国来吧!我和我的孩子们将到飞机场上来欢迎你。祝你
快乐
一九五六年十二月五日于北京
(原载《迎春集》,北京出版社1958 年9 月版)
原子弹下的日本妇女
去年,为了开世界禁止原子弹氢弹大会,在百度高热的夏天里,我从新
德里飞到东京。在灯火辉煌的东京才知道东京的大会已经开过了。搭上火车,
赶到长崎。到长崎的时候,正是夜间十时半。夜晚的空气燥热而窒闷,无论
走到哪里,我仿佛总是置身在火炉旁边。
但是在临山靠海的长崎的市中心的公园里,成千上万的男女老少安安静
静地坐在草地上,开着和平大会。他们是为祈祷在原子弹下牺牲的亡人们的
灵魂安息而来的。人们的面色是那样悲哀而严肃,在那不十分明亮的灯光下,
我看见满脸皱纹的日本老妇人偎着膝下仅存的孙女,默默地擦着眼泪。
十二年前——在一九四五年八月九日那一个惨痛的上午,美国飞机扔下
来的原子弹的一声爆炸,立时把所有长崎市民的幸福、快乐、欢笑、美丽,
一切人认为最宝贵的东西,变成了苦海和地狱。
沿着长崎的街道,几乎没有一扇门里没有在原子弹下牺牲和损害的至亲
和朋友。安慰亡灵的夜里,每家门口都有慰灵的凄惨的灯火,那是因为家里
发生过在原子弹下招致的不幸的事情。
死了的毕竟是死了,但是他们留下来的家属却是过着凄惨、悲痛、缺少
衣食的生活。原子弹下的孤儿们有的读完了小学,就急急忙忙为了赡养不能
动转的母亲,跑到附近美国军事基地做日以继夜的小工。有的竟得了一种无
法医治的原子弹放射能所引起的重病,躺在床上,奄奄待毙。我在医院里看
见过一个小孤女,她的父母就死在八月九日的爆炸里。她却在十一年后,忽
然得了藏在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