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禺全集(卷六)-第3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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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心沉醉在真挚的友情中。
对于前来欢迎我们的朋友们,对于今天这个盛大的聚会,对井上靖先生、
千田是也先生的讲话,我们说不出的感动。我只能说,让我们把这一切深深
地、永远地留在心里。
朋友们,我们是最近几年来日本访问的第三个中国戏剧家代表团。一九
八○年于伶先生曾率领一个代表团到这里来过。临行前,他要我代表他在这
里说一声,他们忘不了日本朋友的热情款待,忘不了在日本度过的美好的日
子。那么,就让我代表他,同时,也代表我们代表团的每一个人,感谢你们,
深深地感谢。
我曾到过日本三次。一九三三年,我在大学就要毕业,放春假时,来到
这里。那时我才二十三岁,一句日语也不会讲,但是像我一样年轻的日本大
学生们,跟我用笔,用半通不通的文字,开怀畅谈,交谈得十分热烈。我想
起那满目浓艳的樱花,好像一片片彩云,真不知那些脚踏木屐、穿着裙子式
的学生装的同学们,现在在哪儿?在做什么工作?他们会不会还记得我?当
然,我们都老了,可是在我的脑海里,他们永远那么年轻。
第二次到日本是一九五六年的夏天,我四十六岁,十几天的访问仿佛一
瞬。我遇见了千田是也、杉村春子、龙泽修、木下顺二、山本安英各位先生,
结识了许许多多话剧界的朋友。我流着汗同朋友们相逢,我们含着惜别的眼
泪惜别。惜别,这两个字我是真正领会了的。我在徘优座看了他们的演出之
后,到台上祝贺,想不到他们赠送给我一个巨大的花束,我几乎无法抱得起
来。我知道当时他们的生活并不富裕,还用这么多钱为我买花,花是美的,
但人的心更美,人与人之间的友情是珍贵的,这是无法用金钱计算的。
我忽然想到,真是巧。我三次访问日本,正是从青年到中年,又进入了
老年。而时间也是如此安排:青年来日本,正是春天;壮年来日本的时候,
正是夏天;这一次访问,又恰恰是深秋了。
我和我的许多朋友,面上都添了皱纹,头上也添了白发。但是,现在使
我高兴的是,我又认识了许多壮年、青年的朋友。
中国称朋友有这样一句者话,叫做“世交”或者叫“通家之好”。就是
说,这种亲密无间的友情,如同家与家都相通了。
我想,我们正是这样的好朋友。
通常,老一辈操劳一生,常常是为了给子孙留下遗产。我们留给他们的
一份最好的遗产,就是中日人民的友谊,中日人民文化交流的事业。这是我
们的祖先开始时克服了多少困难、阻碍,世世代代传下来的。为此,我们付
出了心血。
今天这个欢乐的聚会,正是经过这样的努力才获得的。所以我借主人的
酒杯,为中日两国人民的友好事业,为促进文明、促进文化交流,为了在座
的老一代、中年一代、青年一代,把这一崇高美好的理想传下去,干杯!
(原载《光明日报》1982 年11 月3 日)
学而优则“美”——在北京市戏曲表演艺术讲习班结业式上的讲话
搞戏曲艺术的人要懂得什么叫做“美”。
任何艺术都好讲“美”。我感觉,美,不仅在于说话说得怎么样,画画
画得怎么样,文字写得怎么样,演得怎么样,舞得怎么样,唱得怎么样。艺
术上的美还有一个,就是立身为人之道,如何在社会中成为一个美的艺术家。
各位同志应该不只是天天练基本功,讲四功五法,在日常行为上也有一
个美的问题;应该一辈子代表着“美”。不仅是我们的艺术,而且包括我们
的道德。
这包括:一,同行间不嫉妒别人;二,要尊重别人的劳动,尊重其他和
你合作的人;配角、龙套、文武场,使每个人都知道自己是美的艺术参加者。
每个人都有这样的责任:在舞台上表现出美来,用“美”字美化人们的精神。
人民是欢迎这样的艺术家的。
刚才杨硫氓同志讲到,这次讲习班理论与实践并重,这一点很重要。大
家都有丰富的舞台实践,但只有懂得理论知识,才能把戏曲艺术发展起来。
如果只是平平淡淡地演下去,老先生教的一字不差地学,父传子,子传孙,
这样下去,任何戏曲都是没有前途的。
中青年演员除了继承以外,还要创造新的艺术形象,即歌、舞和内在的
感情与思想。如果不发展,再好的天资也没有用。
北昆一位同志说,演员知识要渊博。同志们,你们不再是个“唱戏的”,
而是有文化有修养的艺术家。大家都是著名演员,但甘心屈尊为“学员”。
两个月中,十八次听课,表现了对知识的渴求,这是一个好现象。
今后你们都会遇到各种困难。李玉茹讲过一件事:她十几岁时和金少山
合演《霸王别姬》,落了个倒好,回到后台大哭起来了。金少山拍着她肩膀
说:“姑娘!我们唱戏的哪有不跌跤的。我们就在倒好声中才长得大呀!”
他说:“明天咱们还唱这出!”同志们今后“跌跤”,不是不可能的。要互
相体贴,互相帮助,互相尊重,好好合作。
假如我是一个青年演员,我希望接着再上这样的讲习班,希望这样的班
继续办下去。
孔夫子说“学而优则仕”,我希望同志们学而优则“美”。
(原载《戏剧电影报》1984 年6 月17 日)
天然生出的花枝
陈若曦是我认识的一位台湾的著名女作家。她是地道的土生土长的台湾
人。祖父三代都是木工,母亲这一边世世是农民。说是劳动人民的女儿,是
名符其实的。我不是为她写传记,说明她是“红五类”、“出身好”。现在
祖国上下正彻底否定“文化大革命”,那些张口闭口是“一个阶级推翻一个
阶段”“打倒一切”“炮轰、火烧”的显赫人物早已销声匿迹,有的且高呼
“推进四化是终生理想”了。
我这样提起陈若喷,因为她也曾经受过祖国那一段灾难的日子,在这方
面她和我的情感是相通的;同时,也因为我偶然读了一些记载,说到她出身
贫困,仅由于艰苦奋斗,成为台大英文系的高材生,又得到美国约翰·霍布
金大学的硕士学位。这使我对她更多了一层亲切与钦佩。她研究美国三位文
学大师:福克纳、斯但贝克与海明威;深探他们的全部著作。其实,尽管她
自称“无聊才读书”,她却是非常用功,在浩莽的欧美经典文学与现代文学
的烟海中潜心游览过,她还是国外的华裔作家的知心人,有许多熟稔的文学
挚友,而且是他们著作的热心钻研的读者。
如今陈若曦写了不少的好小说。地方、风情、人物,只要她见过,用心
观察过的,在她笔下便是一幅朴实、真切、生动的图画。她的语言简练,主
张“言之有物”,在简练中赋有深厚的情感。在她的散文中流泻出一片嬉笑
甚至嘲弄,但也不时露出字里行间的无声的悲痛。看得出来,陈若曦是个豁
达的人,乐观、聪慧的人。文字在她笔下仿佛是一群奔马,驰骋在人生的草
原上,不可自止。这似乎又与她小说中那朴厚、沉着的风格大不相同。我想
到,人是多么复杂,多么丰富,有什么能束缚住一颗有才能、有生活感触的
秀美的心灵呢!
很早,我就听到陈若曦的名字。
1980 年,应周文中先生主持的美中文化交流组织之约,我与英若诚同志
赴美国访问。由纽约出发,经过许多大城市,见到了许多台湾作家,与他们
交谈甚欢,但又总因时间仓促,不得畅叙。然而终于见到了他们,这些我海
外的同行,在我是寸·分值得纪念的事情。
最使我高兴的,是在旧金山见到陈若曦。她是柏克莱大学中国研究中心
的研究员。她遵嘱来接我,当时她的汽车恰恰撞坏了,真不知她是如何来到
飞机场的。我看见一位圆圆脸,衣着朴素,一双眼睛透着热情与明慧的中年
妇女,和我中学时的老同学、好朋友林登,站在那里迎接我。林登已经两鬓
斑白了,身材仍像当年那样比我高出一头,戴着一副黄色的眼镜,简直是一
个气字不凡的绅士。而陈若曦梳着北京人所说的娃娃头,额发整整齐齐,看
上去像是个中学的学生。
一见面她话不多,只管提着我们的行李。我真是担心,因为她不像有力
气的人,却提着我那装满各地赠送的书籍的沉重的箱子上了车。林登算得上
是富有的人,他与Eva,他的夫人请我们,还有陈若啥在半岛的海湾边一座
高入云霄的华人大饭店吃饭。我确实有些吓住了,这顿晚宴实在太讲究,席
间还有许多的新朋友。碧澄澄的夜晚,天海一色。世界像是浮动在一望无边
的穹苍中;灯火如星斗般在海水中闪烁着,不断有飞机蓝闪闪的灯光从眼前
掠过去,我感到自己已成了天上的宾客。我发现陈若曦是一个谈笑自若的人,
她引我说出了许多往事,甚至许多过去在台上演戏出丑的事,我也讲得十分
得意。
后来,我的日程大都是陈若曦在安排。我每到一个地方讲话,都是她开
车送我。等我出来时,她已在等候,然后又开车送我到另一个地方。她车开
得很熟练,用北京话说叫作“开得溜”,但她的车我不敢恭维。那是一个小
小的黑色的甲虫车。在热闹的街道,在一片崭新的车队中,她真是落落大方
地如同开着一辆豪华的“卡的拉克”。我并不是想坐Cadillac,可我总怕在
美国那车飞如箭的大道上,这只可爱的“甲壳虫”会突然不听主人的驾驭,
向左或向右闯去,或是停住不动了,那该怎么办呢?事实证明这实在是把人
之忧。我总是安安稳稳地从这里到那里,由陈若曦陪伴着会见了许多朋友。
特别是有一次,在一个华文书店,她介绍我认识了许芥星先生。与这位头发
斑白,蓄着山羊胡子,和蔼,学识十分丰富的老先生交谈,我十分快乐。听
说他能写一手好字,做很抒情的文章,而且旧诗词也作得好。当他为我的讲
话作翻译时,听着他娓娓动听的语音,选字用词的精彩生动,我由不得地赞
美他。其实赞美是很俗气的,而且显得虚假,但我这个人有话就存不住,而
说得不妥当之后又十分难受。还是许芥星先生一两句谦逊、平和的话,使我
安下心来。
有一天下午,陈若曦告诉我说约好几位台湾作家在她家夜谈。我去了。
她的家亦或是她的书房不算大,摆设简单,跟她的人一样,一眼就看见她的
心,朴朴实实,毫不装饰,却令人十分喜爱。书桌上摆满了吃的东西,丰富
极了。客人们自由地在沙发上、椅子上、地上坐着;那顿饭吃得痛快,谈得
也痛快。白先勇、水晶、李欧梵,还有许多朋友,我们一起谈到深夜。英若
诚至少喝了一瓶威司忌。别人也不含糊。那一晚是我在美国最愉快舒适的时
光,就像在家里一样。告别时我真替陈若曦为难,那一大堆杯盏,谁帮她洗
呢?她的两个宝贝儿子都在大学里,她的丈夫段教授,远在几千里外的
Miami。想到陈若喷要看稿子,写文章,又要洗盘子,不由感到作一个女作家
的不容易。
陈若曦又是一个十分好客的女主人,多少从国内到Berkeley 来的人,都
到她家中作过客。萧乾,毕朔望,以及在她家打过尖、住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