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禺全集(卷六)-第6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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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阴先生!
老者(慌张失措,闪躲着)哎呀,弄错了!
太兆时!兆时
魏(同时急叫)!兆时!
阴(不理他们,向来人等,噼啪乱打。)
错(一声不响,顺手抓起一根拖把,对准他们,没头没脑地乱扫。)
众人(闪躲,乱嚷)哎,哎,别打人别打人!
〔众人挤着叫着向门外拥出。
〔卧室内。
阴(站在床前,兴奋地)哼!我偏不死!我偏不死!(有些不支,阴太太和魏赶忙扶住他。)
〔卧室,翌晨八时。
〔窗子上洒满了阳光,阴躺在床上宁静地闭着眼。阴太太轻轻地替他加上一床毯子。
〔魏坐在桌前椅子上翻看一本中医书。堇修把窗子打开一点,放进新鲜空气。三人脸上都有点
睡眠不足疲惫的神气。
〔窗外屋檐下一只麻雀吱吱叫着,跳来跳去,又飞了。
〔周轻轻推开门,他们回头,周赶快走到床前。
周(细心地摸脉,露出喜色,轻声对他们)奇怪,他真地好些了。
〔惊蛰过,春雷鸣,雨后田野旱一片清新,微风吹动碧油油的禾浪,池塘里涨满了水,一群鸭
子自在地悠游。树枝上隔夜的雨水在温暖的朝阳里闪着光。
〔半个多月后清晨丸时,书房内。
〔阴兆时靠在沙发里,腿上盖着毯子,面容较前稍显丰腴,头上的伤处只贴着一小方白纱布,
他露着恬愉的微笑,慢慢地拍着渔鼓。旁边小矮桌上放着一碗热腾腾的肉汤。
〔孤儿院的钟声又响了,他停止渔鼓谛听着。
〔孩子们在唱歌,他抱着渔鼓站起来,光着袜底轻轻走到窗前瞭望。
〔厨房里。
〔阴太太正在洗着菜。
太(愉快声音)兆时,兆时,你在干什么呢?
〔书房内。
阴我在躺着呢!(立刻又拍着渔鼓。)
太太的声音兆时。
〔阴又轻轻走回沙发。
〔阴太太端了一碗豆浆走进。
太(温和地)这才对了,一个人弹着唱着,伤就好了。
阴(放下渔鼓)太太,我已经好了,你看。(他站起要走。)
太(赶快放下豆浆,要扶他)别乱起来走路,你给我靠着,打你的渔鼓,唱你的
道情,再养几天。这回我再也不许你多管闲事了。
堇的声音(在院子里嚷)叔叔!
阴(面露喜色抬头朝外望。)
〔堇修与魏卓平进来。
魏(提着一包点心,走近阴,关心地望着他)兆时,今天怎么样?
阴看吗,(又站起来)完全好了。(挺起胸做出强壮的样子。)
太(又过去按他坐下,像对一个顽皮的孩子)坐下!(转对魏)翘翘她们都好吧。
魏(高兴地)都好都好,(把一张支票交给阴太太)这又是一笔捐款,报馆替你们
收下的。
堇叔叔,你看多少读者关心您,他们都希望您快好,好了以后您再继续—
—。。
太堇修!你别又鼓动他啦!
魏(笑嘻嘻地)不会,不会。
太我该做饭去了。(对堇修)别叫你叔叔乱动。(对魏)魏大哥今天在我们这
吃饭啊!
魏好。
〔阴太太走出。
堇叔叔您真地完全好了吗?(把桌子上豆浆递给阴。)
阴(喝两日豆浆)我偷偷下地走了好几天了。(喝完豆浆把碗交给堇修。)
堇(接下碗盯着他)有精神吗?
阴(翻翻眼)我什么时候没精神过?
堇(小声)叔叔,我告诉您一件实在气人的事。
魏(笑责)你又来了。
阴(非常感觉兴趣的)你说。
〔厨房里
〔阴太太忙着做菜。
堇(蹲在阴腿边,兴奋他说着)您看这气人不?
阴(谛听着点点头。)
魏躺着吧!
阴(忽然把毯于掀开)走。
堇(惊讶起立)走?远得很哪!
阴(站起)咱们就走。
魏(上前要拦他)兆时你——
阴(把渔鼓向他手里一塞)拍!(按他坐下。)
魏(不由他不接。)
阴(从地下一推书里翻出鞋,提在手里)走!
魏(看着他也忍不住要笑。)
堇(也笑着又有点担心)好吗?
阴(腿一扬,精神抖擞,对魏)怎么样?还年青吧?(对堇修)咱们轻轻的(指着通过
道门)从这边。
〔阴和堇修二人向门走。
魏(站起)兆——
太太声音兆时你在干什么呢?豆浆喝了吧?
阴(高声)喝了,我在打渔鼓呢!(对魏做拍渔鼓势。)
魏(不觉地又坐下望着他们,老老实实拍起渔鼓。)
〔堇修和阴二人走出门。
〔堇修和阴二人在大门前。
堇(伸手一让)叔叔请!
阴小姐请!
〔二人同时走出大门。
〔周走过阴家大门。
阴(好心情地)咦,周先生。
周(惊讶高兴地)阴先生,您怎么都出来啦?
阴(一本正经地)我有事。
堇(对周眨眨眼)你不跟我们一块去吗?
周(举起医药皮包)我要到孤儿院给孩子们检查身体。
阴也好,等着,等我的头再打破了好找你。
周(恍然,笑笑,向他们挥挥手)再见!
阴
堇再见!(挥着手走。)
〔厨房里。
〔阴太太在淘米。
〔渔鼓声从书房里传出来。
〔阴太太带着很愉快的样子。
〔书房里。
〔阳光从玻璃窗射进来照着魏。他端坐在沙发上,索性痛痛快快,起劲打着渔鼓。
〔阴和堇修二人在旷野大路上向前走,堇修脚步逐渐慢下来。
阴(望望她)累了吗?
堇(又提起精神爽快地)不累,您呢?
阴我?走!
〔二人向前走。
〔阴和堇修二人又走了一程,堇修停住。
堇(望阴)快到了吧?
阴(举手遮住日光,向前眺望。)
〔碧蓝的天空,无垠的旷野,宽畅的黄土路上高高低低起伏着一些小土岗。天边上飘着白云,
远远地平线上隐约望得见一点树影。大地洒满了阳光。
阴(其实什么也没看见,却点头笑嘻嘻地)嗯,不远了。
〔二人并肩举步。
〔隐约的乐声逐渐宏亮,亢奋快乐,渐渐充满了整个的空间。
〔堇修愉快地随着乐声哼唱,眉眼间洋溢着朝气,阴兆时昂着头满脸兴奋和严肃,二人大步向
前迈进。
(上海文化生活出版杜1948 年5 月版)
日出
曹禺万方改编
乡村的黎明,田野灰蒙蒙的,雾像水纹般波动着,飘荡着。两个人的身
影在雾中若隐若现。
陈白露,还是少女的模样,站在一座小小的坟前。她的身旁站着诗人。
他曾经是她的伴侣,但是现在,两个人的脚边都放着各自的简单的行李。
坟上竖了一块木牌——爱儿小露之墓。
诗人沉浸在哀伤的逻想之中,然而,这并不能抑制住他对生命的渴念和
热情,这是从他那仰视远天的双眸中能够看得出的。
如同石像般一动不动的陈白露。在她那母亲的眼睛里,泪水已经干枯了。
此刻,这双眼睛凝神地望着坟上的一株小草,一颗露珠儿压得它微微摇摆
着。。,像泪水一样沉重的露珠反射着东方白色的天光;终于,它悄悄地滚
落了,消失在黝黑的泥土之中。
诗人垂下头。
诗人内心的声音:“够了,白露,够了,不要再缠在一起了。”
陈白露慢慢地抬起眼睛。
陈白露的声音:“是啊,小露已经死了,也没什么可留恋的了。”
她颤抖了一下,从口袋里摸出一双周岁孩子穿的小鞋,用一只手举着,
送到诗人面前。
诗人挥了挥手。
诗人的声音:“不,过去的,忘记吧,不要再想了。”
陈白露的双眼霎时蒙上了一层泪翳。
诗人移开视线。他弯下腰,拿起了手提箱。
陈白露:(不由地)不,别走。。
诗人转过身,痛苦地对她看着。
诗人:你,还想干什么呢?
陈白露:(嘴角弯起一丝苦笑)你不要误会,我只想要一本你写的诗。
诗人很快地从怀中掏出一本小书,递给陈白露,那本小书的封面上印着
——《日出》。
日出之前,诗人在一望无际的田野上走着。天边云峰峥峰。一线朝霞划
破一道云隙,那金色的长箭般的光辉,射中了诗人的眼睛。
诗人惊喜地站住了。紧接着,他像孩子一样,撒开腿跑起来。太阳!太
阳升起来了!
他那自由自在的奔跑的身影,溶进了眩目的霞光。
远处,隐约传来一声火车汽笛的鸣叫。
在铅灰色的云层低压的远方,一列火车吃力地开过来。陈白露提着箱子
朝着那个方向走着,她孤零零的身影越来越小,逐渐消失了。
一个个像炮口一样粗大的聚光灯,耀得人睁不开眼,头戴贝雷帽的导演
脖子上挂着哨子,紧张地指挥着。
导演:左边5 号灯!5 号灯再向当中照!
高高的竹梯上,照明工人用力地扭转着灯架:一束强烈的光,对准了一
个婀娜多姿的少女的背影。她衣饰华丽、乌发垂散着,低头坐在“花园”的
石凳上。
这是在摄影棚里。灯光圈外围着一堆黑幢幢的人影。“嘟”的一声,导
演吹响了哨子,所有的声音都停止了。
导演:(大喊一声)卡姆拉!
机器哒哒地响起来。少女的身旁斜站着一个穿了西装的中年人,此刻,
他热情膨胀得似要爆炸。
中年人:(用那颤抖的嗓音)妹妹,我爱你。
少女回眸一笑,慢慢地转过身来,面对着摄影机,刹那间,那张美丽而
娇媚的脸庞变得这样近,这样清晰。这正是陈白露。
她不再是那个忧伤无助的少女了,她是一个决定了自己命运的女人,同
时,又是一个焕发着迷人光彩的女人。
陈白露:(半痴半醉的眼神望着那中年的求爱者)你爱我?你爱我什么?
爱我哪一点儿?
中年人:(愣头愣脑地)我爱!我爱,我就是爱!
陈白露停顿。她的眼神觑向导演,导演给她做了个手势,叫她打求爱者
的耳光;不料陈白露忽然冲着求爱者的脸蛋上,十分俏皮地拧了一下,笑起
来。
导演:(跳起来大喊)卡特!(他跑到陈白露面前)陈小姐,灵感,伟
大的灵感,烟士披里纯!①这一拧,一笑,就值一千美金,我服帖。
陈白露:该什么了?
导演正兴高采烈地准备往下说戏,李石清拨开人群,急匆匆地走到导演
身边。他很瘦很小,一对小眼睛十分有神。
李石清:(凑近导演,低声地)潘四爷潘经理,在等她义演,陈小姐的
节目早就该上场了。
导演显出有些尴尬,他与李石清对视了一眼,然后转向陈白露。
导演:陈小姐,你今天的戏不拍了。
陈白露神气地走出光圈,一群崇拜者们围了上来。
李石清:(赶上前一步)在下李石清,潘四爷的秘书。潘四爷叫我接您
来了,二三百人都在等着您。
陈白露:(不介意)知道,你忙什么。
李石清:(更郑重地)您不明白,连金八爷都来了。
这句话使那群吵吵嚷嚷的崇拜者们突然沉默了。不知是震惊,是羡慕,
还是害怕,他们让开一条路。
陈白露径自走出人群。
会贤俱乐部的大厅里。台上,一个魔术师变着乏味的把戏,支撑着场面。
几乎没有人在看他。
台下闹哄哄地挤满了人,互相交谈着,不时地回头向门口张望。
门口过道里,潘经理笑着迎接陈白露。他头发已经斑白,肚子也挺出来
了,然而毕竟,气派是有的。尤其在陈白露面前,更是既气派又年轻。
潘月亭:你呀,可真难请。再不要拍什么电影啦,快,都等着你哪。
陈白露微笑着,向潘月亭伸出手。
她走进大厅,一眼望过满厅的男男女女,所有的目光都转向她。有人鼓
起掌来,有人向她叫好,她姿势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