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灵史-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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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濒死生命,是用于拴住哲合忍耶最后的一丝脉息的。
久之,平凉太爷其人,愈来愈“人不知他”,愈来愈像是一个谜。
《曼纳给布》也保存了一段意味深长的记事,能够使人感觉平凉太爷穆宪章那铁一样沉
默不露的外壳里面的真实:
少尔林传述:伊玛目·阿兰(愿真主净化他的心)向盖兰达尔问道:“似乎火中含有水
的湿润,那是由于悲哀;而水却含有火的燃烧——这两句话是什么含义?”
这是一段使每个哲合忍耶的后辈都怦然心动的诗句。他指的是《穆罕麦斯》中的段子。
他正在以真主的卧里的身分在指示本质、强调任务。他使形式的赞念变成了意义的省悟。他
就是水;他沉静不起波澜,悄悄地隐藏着燃烧。
平凉附近有了一些生气,但是烈士遗教的复兴不能指望这里。灵州的银色川区是新的希
望之地。伊玛目·阿兰·平凉太爷穆宪章和他的女儿白水姑姑所坚持的,是血海和绝望中的
一个秘密设想,一个梦一样的念想。
此时的哲合忍耶,灵州人潜在地下,甘肃人七零八落。也许平凉太爷穆宪章从黑暗中传
出过口唤,但也可能是全教幸存者悲愤的同仇敌忾——由于花寺派诬告哲合忍耶时有“耳毛
为号”一句,清朝公家便以“新教老教,耳毛为号”为标志捕杀哲合忍耶——平凉光阴以
后,凡属哲合忍耶回民一律不再留蓄圣行的腮胡①,忍辱毁形,剃净两腮,以记深仇。哲合
忍耶决定以这种特征做为末日审判时和那些迫害者打官司的证据。二百多年来,凡是哲合忍
耶都坚决不蓄两腮胡子。至今天这种面容特征仍是判断一个哲合忍耶的内心状态的标准之
一。
而伊玛目·阿兰·穆宪章垂危之际,正是哲合忍耶悲愤地拔光或剃掉圣行腮胡的时候。
此刻,遵守一件笋乃提已成了杀身祸源,拔净两腮利毫耶(腮胡)又心如刀绞。曼苏尔书
载:“当他身体非常衰弱时,疾病折磨他时,他的功修非但不减少反而更上紧了。”——他
在苏菲的苦修中,使心脏挣扎着活到需要他活到的日子。
在这日子到来之前,在他能够确认哲合忍耶已经在远方那片盐碱雪白的银色平川里扎根
立足之前,他只求在神秘的功修中坚持。
毛拉捧起了尊贵的双手,做了很长很长的都哇尔。所用的时间有念三遍《雅辛章》②的
时间。在这之间,毛拉的面庞都变黄了,但声音却没有中断。他的声音好像温和的香风在拂
动。
他的病已经沉重不医;关里爷听自己的同学说过,在侍奉平凉太爷时,喂了药后劝平凉
太爷睡一会儿——
毛拉大声斥责:“嗨!我三十年没有睡觉,今日你叫我睡什么觉!”
他掌理哲合忍耶三十年,现在终于到了哲合忍耶请他安息的时刻。他遣人去了碱地平川
的灵州,灵州大师傅马达天赶来了。曼苏尔阿訇以下的记事使人惨不忍睹:
船厂太爷开始不敢接受。……平凉太爷对他说:“你必须接受。这是真主的前
定。”……说罢,猛拉了船厂太爷一把。……叫他摸。当他摸到胸膛、肚脐时,他停止了。
平凉太爷却命他再往下摸。他就从命,摸到了两个睾丸——它们肿得像两个铁罐一样……
平凉太爷说:“这是乾隆四十六、四十九年我遭的罪。我独自一人忍受了。所以,别的
教友没有这样的回赐:在我的身体上和卢罕(注:卢罕,灵魂)上,都有舍西德的色百布
(注:色百布,原因,前定)!”
穆罕默德·然巴尼·穆宪章(道号伊玛目·阿兰,教内尊称平凉太爷),归真于回历一
二二七年(一八一二年,清嘉庆十七年)五月二十七日。
拱北在平凉南台子。这座拱北在同治十年、一九五八年曾被两次挖掘捣毁,今已恢复,
各省哲合忍耶吊唁者经年不绝。
平凉太爷的一生,使哲合忍耶和一切追求者们,在刚刚懂得了激烈之后,又懂得了深
沉。他的一生无懈可击。他是一位没有血衣的牺牲者,一位不上沙场的勇士。他以他的一丝
微息,坚持了哲合忍耶的一切伟大原则。在他的光阴结束以后,哲合忍耶便宣告了备受迫害
的十八世纪的终结。既然哲合忍耶已经不可消灭,那么中国便有一种精神和血性不可消灭。
当俗界的统治者在夸耀他们血腥的功绩时,这大地上处处响起的《穆罕麦斯》正赞美着更崇
高、更永恒、更动人的胜利:
他们的神已自然地泯灭了
正如他们的湖水无缘无故地干涸
火在痛哭,水在燃烧
似乎火中含有水的湿润
那是由于悲哀
而水中却含有火的燃烧
正道的光芒四射
恐惧和污浊被扫除
人,终于获得了安慰
心灵已经可以虔诚
神呼喊了
正值光辉普照
真理的含义和语言
正在显现
①圣行:经堂语“笋乃提”,即遵效穆圣行为。
②雅辛:古兰经一章。哲合忍耶每天清晨礼拜后,要在黑暗中传念雅辛章于打依尔上。
声音极其动人。
第三部 流 放
第01章 六年
平凉太爷伊玛目·阿兰殁后,哲合忍耶的事业转到灵州。接续者马达天,名穆罕默
德·扎俩力,道号古土布·阿兰,他只把这大业维持了短短六年。
这六年时光,既有前两代遭受的迫害,又有一种喘息和安宁,在哲合忍耶的历史上,这
是一个微妙的、承前启后的时期。
新的一代穆勒什德古土布·阿兰也染着这种时期的特殊色彩:既有前辈殉教者们的危
难,又有一些谨慎办教的大阿訇的和平。
在古土布·阿兰接续教统以前,他在当地被尊称为灵州大师傅——其父是著名的关川弟
子、灵州哲合忍耶视为始祖的巴巴太爷(又名灵州七巴巴)。古土布·阿兰是长子,从年轻
就由其叔父盖兰达尔巴巴推荐,直接到关川道堂学道。因此可以说:哲合忍耶第三辈穆勒什
德马达天,乃是道祖马明心亲授的弟子。
曼苏尔·马学智同是灵州人,他的长篇钞本,主要讲的还是青铜峡以下、黄河古灌区的
故事。他仔细叙述了马明心沙赫培养后继者的事:
尊大毛拉道祖太爷对洪乐府阿訇说:“除了灵州七巴巴外,就只有你了。没有别的人
了。”洪乐府阿訇答:“有的。”“他是谁?”道祖问。“灵州七巴巴的长子。”洪乐府阿
訇答。于是,道祖太爷就叫洪乐府阿訇去灵州,去请船厂太爷。当年青的船厂太爷跟随洪乐
府阿訇来到尊大毛拉道祖太爷家里时,正值道祖太爷在窑洞里干尔麦里。洪乐府阿訇急忙进
了窑跪上打依尔;而船厂太爷在窑洞外等侯。
尔麦里结束后,道祖太爷走出窑洞,他看到船厂太爷后,高兴地说:“很合心意!是个
清净全美的人!洪乐府阿訇眼睛亮,能识人!”并叫洪乐府阿訇好好调养他。
道祖太爷曾说过:“没有哪位沙赫比我更伟大。因为我亲手扶植了两个领袖。一个已经
显露(指平凉太爷),一位尚未公开。托靠主!时间一到,就会显现的!”
弹指一瞬的六年光阴,民众中几乎没有留下什么记载。这时的哲合忍耶潜在地下,没有
公开的一坊一寺。苏菲派的副功,包括诵读赞美诗《穆罕麦斯》和晨礼后的即克尔,此时一
律停止,仅仅变做心里的一星意念。因为遵行一件笋乃提(圣行)留腮胡而招祸,所以平凉
太爷光阴里决定的剃须毁容,在古土布·阿兰掌握的这几年里成了哲合忍耶在沉默中的操
守。
但是苏菲式的修身干办并未停止。沉默中礼拜的教胞仍然跪成圈形的打依尔,主要的阿
訇和古土布·阿兰本人坚持修炼。曼苏尔书:
尊大毛拉船厂大爷经常晚上不眠,修功办道。实在支持不住时,才稍微半倚半靠地休息
一下。
聚礼、尔麦里——在必须集合教胞时,因为没有一座属了自己的清真寺,哲合忍耶又处
于被严厉追查之中,于是把唤拜宣礼改成打梆子。
清晨,村镇的黑暗中响起几声单调的梆子声,熟睡的人们不去理会是人巡夜抑或是谁在
打更。而沉默中哲合忍耶的人却悄悄起身了,藏在黑影里,进入了一个个秘密地点,默不出
声地跪上了神圣的打依尔。
至今,哲合忍耶派不唤礼,而以打梆子代替念首次的宣礼词。走遍中国处处如此,使哲
合忍耶的仪式更明显地区别于其它教派。打梆子的习俗,据教史文献至少在古土布·阿兰稍
后些时的灵州银川地区已经牢固,推测它起源不晚于古土布·阿兰时期,大致不会有大的差
错。
迫害,其实不可能贯彻于分分秒秒之间。刽子手也要喘息磨刀。由于上一代——平凉太
爷穆宪章虽然百经折磨而死但并未暴露,官府公家就没有察觉哲合忍耶教统传续的坚韧。因
此,古土布·阿兰的短暂六年实质上是完成了哲合忍耶在残酷灭绝的恐怖中的喘息和休养。
这六年,在本质上的另一个特征是:它仍然属于道祖马明心的大时代。尽管道统已经第
二次易姓,中心也已经在灵州形成,但哲合忍耶第三代穆勒什德马达天的事迹仍然与第二代
相近似——他们都是十八世纪中国官府对伊斯兰信仰迫害的一种余波。平凉掌教时间长,船
厂掌教时间短,但这两位导师的使命都是一个,即维持住哲合忍耶的血脉。这两位导师的归
宿也都是一样的:既不是直接的被杀殉教并拿到了血衣凭证,也不是自然归真。他们是在守
密的举念中殉教——前者被监禁致残然后病死,后者被流放折磨中途病死。他们都没有争得
如苏四十三阿訇那样辉煌壮美的牺牲;但是他们掩护了哲合忍耶的命脉,并赋予这个生命一
种新的性格——艰忍。
吟味缅怀他们的生涯,会觉得道祖马明心的话(亲手扶植了两个领袖)确实有着预言的
滋味。
没有更恰当的总结和归纳了,没有更准确的理论来概括这两代教统的特征了——当古土
布·阿兰·马达天被朴实无华的回民们尊称为船厂太爷以后,哲合忍耶历史的早期便结束
了。十九世纪真正开始了。
第02章 早盖的房子
像平凉时期一样,古土布·阿兰一生谨慎忍让。教内传说,他甚至委屈求全,向人下过
一跪。因此教内议论纷纷。而他说:“咱们给他跪一下,他要给人类跪一世”。
此事像是描绘着当年灵州哲合忍耶的地位和处境。古土布·阿兰的性情一如平凉太爷穆
宪章,有一种忧郁和对厄运的预感。教史中记载了他对未来的一句话:“啊,磨难和忧愁太
大了”——但当时的教众们并没有受到这种情绪的感染,屠杀的恐怖刚刚被人淡忘,就有人
渴望兴建道堂了。这就是教内史称“盖房子”的事件。据钞本故事:
教下来向毛拉讨口唤,要修建道堂。为了避祸毛拉不给口唤。但教下再三强求,于是毛
拉违心地同意了。结果是大张旗鼓,大兴土木。毛拉的心里难受,眼前映现着灾祸。
一天,洪乐府阿訇为盖房子的地点事来见毛拉,毛拉痛苦地说道:我的老师啊,你看,
我的胡须头发都白了。他们硬说是口唤;今天要为我多修些房子,明天要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