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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部分

心灵史-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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服刑,一直被监毙。留在沙沟家乡的老三老二,年长些的老二饿死在一次饥荒里——空空的
家里一人二条破褥子,那条烂棉褥子也被偷了。这完全是一件真事。存活下来的那个孤儿一
族后来见到了我,给我讲了这个故事。
  与这四兄弟的宗教迫害中毁家的同时,还有一段关于两兄弟的故事。官府平毁了清真
寺,禁绝了信教,捕人时把弟弟关进了黑牢。
  久了,有消息传来说,那弟弟已经在大牢里被折磨死了。他的哥哥听说后,举意要使为
教献身的弟弟埋进圣洁的拱北(圣徒墓;下文将多次提及这个词)——于是向远方的大牢出
发。
  到了监狱,官府见有亲属认尸,便指给了他地方。隆冬季节,那屈死的人容颜不改,他
哥哥便背起尸体(回民叫“埋体”),向着沙沟,踏上千里路途。背着尸体的人不敢走大
路;他白天潜伏在荒地里,夜里朝着沙沟赶路。
  就这样,这个汉子背着尸体回到了沙沟,死者从被捕到这一天,已经十五年了。他那二
十岁的年轻媳妇等着他,这一年已是三十五岁。看见尸首的当刻,女人便哭得晕倒了。千里
背埋体,这是沙沟最著名的历史故事。牺牲的人被埋进了拱北(而不仅是故乡),人民的精
神便似乎得到了一点安慰和平衡。但是,故事还没有完。
  背尸的汉子因为悲痛过度,再也不愿活了。他掩埋了兄弟以后,也在沙沟拱北里为自己
挖了一个坟穴。他自己举了意,绝了食,躺进了那坟里。满村的人在找他,但不见踪影。后
来有人突然想到拱北,于是发现了他。已是第七天,他仅存一口气。人们把他掐回家,他被
救活后却大骂救他的人。村里人为他跪下了,求他吃一口汤水——这个故事后来我听不下去
了,我愤怒已极,决不听也不问一句了。
  在那一天夜里,我在沙沟下定了决心写这本书。那一天是中国作家协会第四次代表大会
闭幕的日子——后来我在杂志上读到某作家讽刺另一作家是舞星、而他自己却陪“大会工作
人员”跳了两圈的文章。
  人们听说了我,络绎不绝地来找我。我每天倾听着这汹涌的苦难,觉得自己的这颗心像
腌泡在苦海里。
  大雪纷飞,院里玩耍的孩子们赤着脚。我心里难受,问大人为什么不弄双袜子。马志文
笑着说:以前还没见过棉裤哩!
  夜里,我走出他家的黄泥小屋。天上星斗灿灿,漆黑而清澄。我抬头凝望,等着启示。
  这是什么地方?
  什么是哲合忍耶?
  有人说话。黑暗中两顶黯淡的白帽在闪动。又是一家人来找我——讲古代故事。
  中国人中,只有这一支人能谙熟历史,代代不失传地记忆。我忙迎上去,问好,进屋,
上炕前谦让。故事是相像的——
  官府来灭咱的教,咱们提起斧头,上。俺家先人,咳,老的领上三个儿子,和官军拼
命。后来么?后来又来了一伙官兵,俺家又是老子儿子一搭上。败给啦,没吃的,一家十五
口人死了六口。奶奶饿毁了。官兵捕了走的,去寻找时找不到。那城边大渠水里流的人骨头
多得很。官家正法插个牌牌子么,找不上那牌牌子,只能找见一个人骨架子,跪下念个索勒
(古兰经断章),上个坟就回来了。被抓的人给打肿了头;后来越狱跑回家,不敢说,只说
是蚊子咬肿的。大城南门外,人正平地,见了些死囚牌子,都是哲合忍耶回民。没法可想。
背个大包想拣些骨殖回来.拣不上,哭着回了沙沟。回来进村,人们以为拣回了骨殖,哭着
迎上来接,其实是空着袋子回来。唉,哲合忍耶么,前定的这么个口唤(命令)。
  我送走来人,夜深了。夜夜如此。我不知道,究竟是我在召开忆苦会,还是农民们在办
历史系。
  什么是回族?
  什么是哲合忍耶?
  我望着深远的夜空,一连六年,我一直在这样问。荒山无语。这贫困得几近绝境的黄土
高原腹心小村,仿佛要逼迫我自己解答。
  我只能感受;这是一个全新的地域。
  

第02章 圣域

  这里是真正的穷乡僻壤,风景凄厉,民性硬悍。除开神秘主义(即苏菲主义)外,没有
什么力量能适合于这里。
  风土是不可思议的——我只能用散文或诗对它抒发一时的联想;我洞彻不了它。知识人
对它的无能力,是这种宗教的黄土高原一直不为人了解的原因。
  它不可理解,你只能崇拜它——无水区窖雪度夏;但是却村长三里,骡牛成群,千人大
村彼此毗连,他(它)们喝什么?——文盲区识字人很少;以前因为一种远见和狭隘,这里
回民不主张儿童读方块字,但他们却精熟二百年历史。你知道乾隆年、嘉庆年、同治年或者
是民国二十八年的历史事件么?
  这里充满了神秘的传说。人在这里非常容易碰上奇异。有一个伊斯兰教术语——克拉麦
提(奇迹),在这片天地里极其流行。不信么?当你真的眼睁睁地看见了,当奇迹因你私藏
心底的原因真地降临在你身上时,你会只想崇敬,你会满心畏惧。
  我和马志文之间,就有过奇迹。
  哲合忍耶的读者们人人都会相信这一点,因为他们都多少感受过、遭遇过奇迹。
  放浪于这片男人的荒野之中,你的世界观会潜移默化。
  东半个甘肃。南北全部宁夏——银色大川和西海固山地。青海一角和天山两麓的大半新
疆绿洲——这世界会诱惑住一个孤独生命,会征服旧知识,会打垮轻狂,使人只能崇拜它。
  统治中国的孔孟之道,在这里最薄弱。旧中国的主人——大地主阶级在这里数量质量皆
差。很少有那种钟鸣鼎食藏书万卷的文化家庭,也很少有儒将宰相名人大师降临。在正统士
大夫文化落后的环境里,土著的俗文化很难压制和归化宗教的精神,特别是神秘主义精神。
  回民像汉人一样,无望地在这片穷山恶土中迎送生涯。一般来说,他们没有必要羡慕那
些可能比他们活得更卑贱的邻人。半饥饿的状态使伊斯兰教禁食规定显得更圣洁。他人的几
近摧残人道的性压抑和肮脏的卫生状况,使实行割礼的男性和遮羞蔽体的女性获得某种神秘
的满足。无水乡村窖雪度夏,而坚持宗教沐浴的回民却家家以水的清洁为首要大事;那些盛
一瓢泥汤脏水下锅的汉族人不能理解——为什么要留着那么干净的水洗澡。最重要的是劳碌
之余,当教外人除了上炕吹灯一觉昏睡之外,再也寻不出一星半点事情时,清真寺里悠扬有
致的念诵在黑夜里传扬。世界不仅止于此,做人尚有更美好的希望,——这种现象,就在荒
凉得裸着石脉、几千里滚滚无边的一望焦黄中,不可思议地成了现实,成了主宰。
  何止孔孟之道和官府告示,在这里连科学也是软弱的。无论谁,只要他尚未泯灭最后一
丝感性,他就会在自己的生涯中遭遇神秘。由于这片土地从根本上说是不适于生存的,被迫
在这里生存的人就只有依靠另一种逻辑。加上血统的传递,由于血这种人体中最难了解的部
分的作用,回民渐渐养成了独有的一种认识习惯。
  这种肃杀的风景是不能理解的,这种残忍的苦旱灾变是不能理解的,这种滚滚几千里毫
无一星绿意只是干枯黄色的视觉是不能理解的,这种活不下去又走不出去的绝境是不能理解
的——大自然的不合理,消灭了中国式的端庄理性思维。穆斯林们在一代代繁衍生息中,用
苏菲主义的新鲜逻辑平衡了自己痛苦的心。
  感官的具体知觉磨钝了,八股文般起承转合的推理消失了,人云亦云的规矩方圆被怀
疑,通俗的科学知识被打破——苏菲各教派的信徒们只相信神秘感,只相信自己的想象力和
直觉,只相信异变、怪诞、超常事物,只相信俗世芸芸众生不相信的灵性,只相信克拉麦提
奇迹。
  尤其是以陇山为中心的地区,风土呈着极度哀伤和恐怖的面象。在那种荒野山间走着,
人心被恐怖和敬畏的感觉所笼罩,一丝异常的灵感渐渐出现。理解这片风土,特别是承认陇
山周边风土的神秘气氛,对于理解本书描写的哲合忍耶教派很重要。甚至应当认为:正因为
这里已经丧失了俗世经济文化的起码生机,所以慈悯的造物主才把彼世的神性优先降于此
地。
  由于追求神圣的人总是努力追求神圣的环境,同在大西北,甚至同属回族,哲合忍耶及
诸苏菲派与别人的见解就大不相同。怀着宗教感情、特别是怀着强烈的殉教感情与渴望奇迹
的哲合忍耶常常不为人理解。然而没有哲合忍耶式的体验,大西北就是一片丑恶难看的弃
土。这种命题具有普遍意义:缺乏宗教式的素质情感的人,他们的世界只是失去圣洁的物的
堆积而已。
  对于俗界的或称世俗的中国人来说,空间是均匀的,仅有乡土之别,人也如此。居于其
中的他们,在情感上是一种中性人。
  而对于圣界的或称宗教的中国人,尤其是哲合忍耶这个回族集团的人来说,空间并不均
匀。这黄土大海里,地点大不相同。有些最是贫得惊人荒得稀罕的山沟坡坎,据哲合忍耶看
来那是真境花园。
  所以,生活又能够容忍了——因为至少在这里有相互知根知底的多斯达尼(哲合忍耶民
众),有辈辈相传的烈士传说,有领导大家而且时刻准备殉命的穆勒什德(导师、圣徒、领
袖),最重要的是有安息着数不清的烈士遗骨的拱北坟园。信仰追求是安身立命的一项最重
要的保障,宗教和生活在这里水乳难分。
  这就是哲合忍耶回民生活的环境。也许你去一次走马看花,会觉得那环境并不太贫苦;
也许你小住几天又觉得那里不能生存——其实你应当做的,只是倾听;带着一份尊重,在那
片风土中等候启示。
  哲合忍耶在自己居住的一切地区,都实行了这种主观精神的“场所净化”。他们已经从
俗世被赶进了陇山周边这种荒凉得不忍目睹的绝境,于是他们就在这种人世的绝境营造了精
神的净土,井在这信任的土地上生息。他们热爱自己的土地,就像提炼了中国人热爱自己祖
国的感情一样。
  不同的仅仅是:中国人只有在强寇入侵之际才可能奋起,而哲合忍耶却时刻处于被迫害
被侮辱的境遇之中,因而也时刻准备着反抗与殉命。
  他们热爱的家乡永远是他们的流放地。
  他们的流血像家乡草木一样,一枯一荣。
  

第03章 圣徒出世了

  穷苦的人群挣扎在边缘上,只要有一场旷日持久的大旱,只要冬天不下大雪无法填满那
种不可思议的水窖,只要夏天在遍野稀疏的庄稼地上落一场冰雹——就会跌下边缘,由苟活
坠下死亡的边缘。
  大西北的回民,就像一个栖居在黄土崖边泥屋里的盲人,坠向深渊的危险悄无声息地伴
着生活。
  人们只有热烈地诚信,只有托靠主。粗野散漫的生活,一迈进清真寺的门槛就骤然一
变,呈现出严肃虔敬的神色,男人仍庄严地洗净每一寸肉体,女人们如诉如泣地唤主,孩子
们挟着一本厚书,稚气十足成群结队地上学——只是他们的小学是经堂教育,不是要念会几
句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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