姨妈的后现代生活-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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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时练就了一手编织毛线的绝活儿,她手执竹针毛线窣窣快速移动,可以不用
眼盯着,不耽误看书、看电视、聊天甚至发愣。有一天,向她学习编织毛线的女
工会干部老向,通知叶如棠,你会唱歌,你去参加厂子和另外兄弟工厂的新春联
谊会。她孑然一身,不去也无处可去,联谊会其实就是被邀请去尽情吃喝,在那
时,这是难得的机会。因此叶如棠和同事们非常高兴,大家欢歌笑语,格外亢奋。
兄弟工厂是三条马路相隔的机床厂,男工较多,为了填饱平时缺乏油水的肚子不
顾一切地奋力拼搏。叶如棠本来也是处在每逢佳节倍思亲的心境下,抱着大吃大
喝方针去的,但由于老向夫妻热情相劝,她没吃上什么实惠东西就很快喝多了,
喝多了之后大家就起哄,让她唱歌,略微迟疑了一下她还是起身,开嗓唱了段越
剧。食堂很大,饭桌十几张,她的声音荡漾,在冰冷空气里回旋。这时,她忽然
发现邻桌一个黑瘦的男人,坐在人群中,他手里端着一杯酒,正高声叫好,又啐
了一口痰,表情似笑非笑望着她。在他的叫好声中,大家连连和声叫好,叶如棠
愣怔了一下,打了个磕巴又继续唱。他的眼神很熟悉——是军宣队吴队长!这个
眼神寓意深刻,也就是多少年后姨妈在总结陈年往事的时候才渐渐明白,他就是
用这样眼神整整看了她30年。
叶如棠和吴汉就这样重逢了。毕竟算是熟人说重逢也是没错。重逢了,他就
天天来找她,他告诉她自部队转业后回沈阳老家,在机床厂当保卫干事。那个时
代是游手好闲时代,他整天就是下棋、喝酒、打篮球,业余时间才偶尔从事一下
看书活动。然后,拽着她去白吃白喝。肚子不装假,改善伙食是愉快的,本来讨
厌喝酒的她,也能喝上两杯了。叶如棠很快发现了他在喝酒上有天赋,不管什么
酒,劣质的白干,啤酒,红酒,黄酒,豪气万丈,咣咣咣倒进绿缸子,滴酒不剩
灌下肚,哼着小曲走回办公室继续下棋。起先,叶如棠接触他是出自对于王寅大
的关心,甚至有了怀旧的对象。渐渐的,他用烧酒的热度与热情温暖了她。吴汉
世代工人家庭,初中没毕业去当兵,当过兵自然豪爽。共同语言是谈不上的,可
对他的豪爽十分好感。他喝酒以后很会宽慰叶如棠,说不到点子上没关系,他执
著,说说说,塌塌实实只对她一个人说话。他给她分析这分析那,回首往事,对
她从内到外赞美不绝。她发现他特别细,大学里风吹草动都在眼里,什么小事都
想得起来,也都可以让她在兴奋与忧郁中满足,似乎从来没有离开过魂牵梦萦的
校园。他们的关系也是在喝酒中有了实质的进展,他突然一下子抱住她,紧紧的。
让她透不过气来眩晕,她俯在他怀里,百感交集地哭了。好一会儿,他酒气哄哄
的嘴蹭她的嘴,又没头没脑道:“我见你第一眼,就想过,一定要娶她!”
叶如棠在黑暗中感动地颤抖,她异常迅速地决定嫁给他。紧接着很快怀了孕,
生下了女儿。不过,很快她知道吴汉这句话背后的寓意——他干了一件后来看来
是十分缺德的事,那就是他把王寅大与叶如棠之间的情书扣住了。
实际上,当年叶如棠和王寅大之间的恋人关系是列入校园风流史的。吴汉在
看守王寅大的同时,独自一人私下享受了叶如棠每封情书倾注的深情。他太尽职,
进出的信件,他都一一过目。晚上躺在床上欣赏她娟秀的字迹,信中提到的很多
细节,自然牢记在心。他用眼睛无数次抚摸过梦中情人的脸颊。而王寅大,盼来
盼去不见女孩的音信,渐渐灰心了,真的也就以为,刻骨铭心的感情终究敌不过
惊心的革命,她即使不是薄情寡义,也是软弱女子。当初哪怕有私奔的勇气,铁
窗阻隔,化作了青烟一缕。
叶如棠哪里知道,他吴汉亲自跑过叶如棠那批大学生劳动的唐山农场游说,
那里也是军队系统,托个战友好办事。吴汉请管事的队长喝酒,说叶如棠是自己
的对象,希望照顾照顾,而后队长大笔一挥,分配名单上她就从南方飞到了北方
沈阳。公平地说,在关押者最后分配去向上,他没有将王寅大往火坑里推,他只
是横刀夺爱。当兵没打过仗,男人将喜欢的东西不顾一切弄到手,也是一场颇费
心机的战争。
成了家的吴汉倒是不像原来那么爱玩儿,天天想着找人拱猪。可他另外的缺
点却暴露无遗,那就是嗜酒和粗俗地打老婆。只要有机会,甭管熟悉不熟悉,晃
晃地坐下就喝。要是没人喝,吴汉就自己喝。叶如棠的谈恋爱过程中迅速学会了
喝酒,婚后陪着丈夫喝酒的同时,又将一切家务活儿承担。白天在厂子人家老批
判说她只专不红,下班来男人骂她只愁不笑,日子过得琐碎粗鄙,没有人给她遮
风挡雨。吴汉娶回了娴雅漂亮的老婆,豪爽变了味,内心总有一股说不出的自卑,
变本加厉的逞能,显示东北男人的豪气。打完老婆他事后也后悔,可就是恶习不
改,害得她身上青一块紫一块,满腹伤痛没有人可以述说。最后伤心绝望的叶如
棠终于愤而和吴汉离婚。吴汉拖着死也不肯离,又动员七姑八叔一哄而上,杀手
锏是扣下小女儿,死逼当母亲的回心转意,她狠下心不让步,她不能葬送了自己。
正巧天赐良机,业务需要有个机会让她逃离了沈阳,调回上海。
那是九十九道油锅九十九道碱水的心灵煎熬。
事实上,推动叶如棠痛下决心割断家庭锁链的还是爱情。爱情就像一棵大树
始终生长在她的心里。原因在于90年代初的一次出差,那个时期人人乐意奔特区
出差,趋之若鹜,全中国的各种会议中心自首都转移到了深圳,会议一般发自动
伞和尼龙袜。叶如棠也是去参加一个业内的重要研讨会,住在中国酒店。开会后
主要内容都是吃喝玩乐,同去的几位知识分子男同事平时举止相似,在饭桌上话
题多得从不冷场,到这个时辰都躲躲闪闪的,不愿有张熟脸在一旁,又是女的,
影响状态自由发挥,正好叶如棠也不愿同行,便找借口各自单独行动。叶如棠独
自去逛街,逛完了,看时间还早,回酒店冲了澡,便想起此地有个大学老同学黄
家福,在深圳公安局外办,分手多年未见。打了电话,对方在一个饭店正吃着,
大呼小叫很热情,陈芝麻烂谷子的旧事老友翻腾一遍,半醉半醒的语气,要请她
吃夜宵,她婉言拒绝道:“广东人就是个吃。”。黄家福直着舌头叫道:“叶如
棠啊,公主,我请你不给面子?有人请你见面你不会不见吧?”叶如棠忙问:
“谁啊?”他笑道:“他也在深圳,他离我很近的!你猜猜看?”叶如棠打断他
:“别卖关子,谁啊?”“王寅大!王经理!”叶如棠想都没想大叫一声:“他
在哪?!”
她捏着电话呆住,心里一阵狂跳。
这个她心中放不下的白马王子神速出现时,是驾着一辆白跑车,海关走私来
的,成为他善拼杀而成功的佐证。叶如棠握着他的手,感到就像做梦,王寅大容
颜未改,伟岸英俊,西装革履的衬托下儒雅中增添了几分威仪。
见到叶如棠,他并没显得更激动伤感一些,倒是落落大方,神情淡定。不能
说他无情,叶如棠在他心目中的烙印怎么能一朝抹去,然而,监禁生活之后的坎
坷经历,使得他更加懂得生存中对于男人尊严大于爱情与一切。他俩各自述说了
分手之后的种种变故。王寅大的确是发配到了安徽淮北农村,当民办老师,后来
自己联系对调回到了青岛老家,在镇上中学教书。若是满足小民百姓的日子安心
教书,他可能成为废人一个,锐气全无。而他的抱负的激情之火从来没有熄灭过,
他出来之后,从没找过叶如棠,再感天动地的爱情对深陷农村一隅的他有何意义?
凭着他的智慧与相貌,他在最不起眼的女人堆里挑拣上一个最不起眼的——张副
县长的女儿,尽管这女人比他小8 岁,干干巴巴毫无情趣,可给他生了一对双胞
胎。他们的生活,是没滋味,可比起大多数中国人来说,不能说是很差。他心里
也明白张副县长的政治前途怎样,果然之后一路攀升,老丈人进市委班子,而精
通哲学的王寅大惊叹自己的远见,一旦找到适合自己的舞台,是个怎生了得角色。
他待到改革开放的好日子立马伸展拳脚。阳光朗照的大路上,王寅大从当校长、
教委主任到调任青岛外贸系统,一路大步流星,直至委以青岛派驻深圳金海贸易
公司经理重任。末了,他不咸不淡补充了一句:“我家属孩子还在青岛,没来。”
叶如棠告诉他自己嫁给吴汉的前后经过,他哦了一声,愤懑的不行。当初,
这军宣队东北黑大个儿公事公办的假正经,对他算是客气,虽交谈不多。但讲究
三大纪律八项注意,从不动粗呵斥,放风故意延长一点时间,时不时也给他根香
烟吸,没想到姓吴的王八蛋心思精明,如此处心积虑抢走了他的女人,断送了一
对好姻缘。多少次他在暗地里遥想过叶如棠,以为这么美丽有才情的女人定在世
界的某个角落幸福着,只能与她来世续缘,梦里相随。她金枝玉叶,远在天边自
己是配不上的。哪料到被这么个粗俗无知的货色折了花,又不知好歹地践踏。
“文革”岁月的经历他越琢磨越气不过。而男人的事业越是成功,他就无法平衡
情感天平。不过,他听说叶如棠闹离婚如何对待女儿时,还是深深叹了口气,眼
睛湿润。
王寅大狠狠一踩踏油门,跑车飞也似的弹出。这时,他拿出了当年对剧本台
词“点睛”的气魄,对辅座上的叶如棠说:“这笔账,现在到了结的时机了。”
他左手握方向盘,右手一把攥住叶如棠的手,攥得她钻心地疼,但她什么也说不
出,眼泪哗哗地流。风从耳边呼呼吹过,把她干涸的心重新胀满。他在一片海边
绿地停下了车,抱着叶如棠的脸庞,吻她,用西服袖子给她擦泪,抚慰道:“谁
也抢不走你!”他这句话和姿态非常完美地象征了他们剪不断理还乱的上半生。
王寅大与她真是致命的邂逅,叶如棠这只胀满风帆的孤舟,义无反顾地驶向
了茫茫未来。等待与希望成了她能够支撑的精神动力。王寅大说了一句她喜欢的
诗,一句俄罗斯诗句:等着我吧,我会回来的!然而,恢复理性之后,他又拧着
眉头对她说时机未到。她要等待王寅大离婚,我要在适当时机与老婆不讲价钱的、
不受伤害的和平分手。先决条件不少。尽管他在特区难得回到青岛探亲,夫妻关
系如有似无。可他固守着先已到手的一切,不愿让老家人戳脊梁骨说他好色自私、
薄情,落下一个现代陈世美的骂名。好在,他舍得花飞机票南来北往地奔波,更
是舍得花电话费打长途给叶如棠,红粉知己是减低压力的最好药方。他常常会在
电话里花很长时间谈论自己那可爱的双胞胎,而忽视叶如棠的瞬间感受。挂电话
前,他会例行问道:“你需要用钱吗?别客气啊。”
叶如棠永远的回答是:“不用。谢谢。”依她的个性怎么能用男人的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