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群 [苏] 瓦西里·贝科夫-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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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离树林已经非常近,眼看就可以藏到那里面去了,这时警察打了一枪。子弹头有力地打在他的脚跟下,斜着掀起来一片黑色的草皮,反射回来又飞到空中。“打吧,打吧!”他脱口说道,连回头看都不看一眼,继续举步艰难地向前走去。他清楚地意识识到.在任何一个瞬间,枪弹都可能将他的身体穿透,但是他已经毫无办法。
他听到第三次枪声.是在枪弹擦破他制服上衣的下摆,几粒子弹从衣袋里掉在草地上的那一刹那。他吃惊地用手抓住了衣兜,好象这些枪弹现在比他自己的生命还宝贵似的。他很快地又把它们从草地上捡了起来。后来,一边用一只手抓着衣袋,他突然明白了:不管怎样,他终于离开麦地很远了,被打中的可能性显著地减小了,尽管枪弹还在他后面呼啸,他已经完全不去注意它们了。
在树林边上,他穿过互相交纠在一起的茂密的树枝,登上一个长着松树的山岗,森林就从这里开始。看来,后面已经没有人追了,但他还是继续走着,继续在松树中间往前走,一直走到一个温暖而搞燥、生满了苔鲜的空地上。他绊在一块石头上,倒在了一片松软的、盖满了针叶的苔藓上,他已经无力侧过身来,就这样—直脸朝下趴在那里。
这时太阳已经落山,夏天的明亮的天空已经开始发暗。松林里,凉风徐徐,暮色正浓,夜已来临……
第十三章
没有希望了,在这里一个人也不会等到了。列夫丘克提起小手提箱,就到门口去按门铃。他想,也许是他没有看见,其实他们早已回来了。当然,按面孔来说,他谁也不认识,但是他有一种感觉,他以为,如果在哪里遇见,他一定会认出他来。
他按了三次铃.可是没人回答,屋里异常静,没有一丝声响。这一次女邻居也没出来,列夫丘克又下楼回到院子里。为了消磨时间,他在院子里转了—圈,又回到砖墙跟前方才他坐过的那只长凳上。应该等待。尽管这里谁也没有等他来,但是他既然已经千里迢迢地来了,那么没有足够的理由,是不能这样就返回去的。这次会见,与其说是为了别人,倒不如说是为了他自己。他无法忘却当时经历的一切,甚至就是他想这样做也做下到。另一个不走运的夜晚也同样使他久久不能忘怀。就在那一夜为了他的生存,另一个人付出了自己的生命。这个高昂的代价,象永远也偿还不清的债务一样,三十年来一直压在他的良心上。带着良心上的重担生活是困难的,但是有什么办法呢?已经经历过的事情是无法改变的。
那是一九四三年的圣诞节,那天他们去破坏一条铁路。
开始时—切都很顺利。前中士科洛鲍夫带领着他们三个,一夜的工夫就到了谢列特涅夫。这是靠近森林的一个不大的村子,离铁路线还有两公里。白天他们藏在自己人的家里,天一黑就到铁路上去。德国的警卫没有发现,他们迅速地就把地雷埋好了。过了二十来分钟,一辆开往前方的载重列车轰险一声就炸翻了。德国人大为震惊,很久没有清醒过来,他们没有及时开枪,爆炸手们安全地绕道回到了村庄。他们吃点喝点,就躺下来睡觉了。但是他们还有一颗备用地雷,总不能把它再带回吧,第二天夜里.他们绕了一个很大的弯,又从森林这面到铁路上去。他们原以为德国人想不到他们会从这面来,所以也能象昨天一样取得成功。但是他们发现,在路基拐弯的地方有巡逻队,于是就在距铁路还有五十步远的用树木堆成的路障的后面隐藏了起来。应核等一下。他们在凛例的寒风中一直冻了三个来小时,直到巡逻队回碉堡去烤火时,才把地雷理上。一般说来,线路上还很平静,队前线上回来的列车在这之前已经过去,因此,开往前线的列车不久就要过来了。这时科洛鲍夫觉得,他们在勿忙中地雷伪装得不太好,巡逻队过来时可能发现并发出警报。列夫丘克很不愿意经过盖满了雪的路障再到路基上去,他好象已经预感到,这不会有什么好结果。但是要想说服科洛鲍夫,叫他改变主意,是不可能的。本来可以让他们三个——列夫丘克,费利波夫或者柯留克谁去,可是科洛鲍夫要亲自去。
与铁路平行杂乱地堆放着许多多枝节的白桦树和松树,要通过这道障碍物可不容易。他通过这些障碍物时大概费了不少时间,这时铁路上的情况已经有了变化。可能是巡逻队把他们的巡逻提前了,也可能是他们的官出来检查线路了。他们在路障后面看不不太清,那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可是突然听到—声叫喊,—颗颗的曳光弹马上向着路基射来,象阵旋风似的在路障上空掠过。紧接着,碉堡里的机枪也响了起来。为了掩护同志,他们用步枪向那里打了几下,但是机枪的火力是这样猛烈,以致他们在树木后面趴了五六分钟.连头都不敢抬。就是在这个时候,列夫丘克听到了科洛鲍夫微弱的叫喊声,他知道指挥员发生了不幸。
碉堡里的机枪发了疯。由于射击过猛,中间还夹杂着短促的停顿,巡逻队也从路基里面连续地向外扫射,密集的枪弹象一条火龙铺天盖地地向路障扑来。列夫丘克穿过土埂和树枝向着线路那侧奔去。他丢掉了手套,刮破了棉袄的袖子,终于进到了路障里面,立刻就掩到科洛鲍夫身上。穿着伪装服的科洛鲍夫浑身是血,正躺在一棵高大多枝的松木旁边,他已经无力翻过这根圆木。列夫丘克一声不响地扳着他的腋窝,从一根松木上爬过来。他冒着猛烈的炮火,扳着他又爬过—棵斜放在那里的松木。科洛鲍夫咬紧牙,不时地悄悄地哼哼着。黑色的血液从他的一条裤腿里流到雪地上。尽管天气严寒,但列夫丘克还是累得满身大汗,衣服都湿透了。一刻钟之后。他终于越过了这道可诅咒的路障,来到了外面,但这时同志们已经不在了。他想他们大概是跑到跟前的树林里去了。他把科洛鲍夫背起来,冒着碉堡里不停地向外射来的炮火,在树木中间摇摇晃晃地向着树林深处跑去,他要离开这个震撼周围十几公里的炮火的地狱。
在这个时间里,他一直以为,费利波夫和柯留克,马上就会来接他,但是他在松林里走了有半个小时了,可是那里也没有看到他们。他疲乏到了极点,倒在雪地上,很久没有站起来。后面的射击似乎已经停止。虽然机枪有时还哒哒响—阵,但是在树林里子弹的光痕巳经看不见,这使他产生了希望。科洛鲍夫一直一声没吭,只是有时把牙齿咬得吱吱响。列夫丘克想,看样子指挥员的伤很严重。他歇了口气,决定看看他的伤口。他解开他的裤子一看,大吃一惊:裤筒里全是血,在严寒中都已经凝固了。他把自己很薄的裤腰带解下来,把科洛鲍夫被打伤的大腿缠上两道,至少得把血止住呀!后来他一面注意倾听着这不祥的夜里的各种声响,一面背着指挥员在这寂静下来的今人不安的林子里又走了好久,可是在哪儿也没有碰到同志们。起初,他还很生气,以为他们是逃跑了,但是逃跑也用不着跑这么远哪!这就是说……这就是说,他们是永远地留在那个路障里面了。
大概在半夜的时候,他从林子里走了出来。松林走到了头,前面是些灌木和矮树,周围完全静了下来。在这没有月亮的天空中,闪烁着无数的星辰,夜里越来越冷。列夫丘克早已感到了圣诞节前后严寒的威力,首先是他那两只抓着科洛鲍夫的手,好象就要冻掉了一样。他的身子和穿着毡靴的双脚很热呼,胸部累得好象着了火,口里吐着热气,可是手却冻得简直叫他受不了。他没有和科洛鲍夫说话,科洛鲍夫大概是失去了知觉,再不就是不能说话了。
他不知道离开铁路有多远了,也不知是几点钟,但是他感到附近应该有村子了。他透过朦胧的夜色不断地仔细地向四周察看,可是认不出来这是什么地方。他简直就不知道他是在向哪个方向走,因为他从来没有来过这个地方。他是懵着走,以为总会遇到村子的。
时间在过去。他停下来休息的时间,越来越长。他疲倦得要命,两只手也都冻麻了.但是对此他却毫无办法,他的体力已经消耗殆尽。在灰暗的夜色中,他集中精力凝视着前方,累得两只眼睛都要流泪了。他心里老是在想,也许能在什么地方,发现临近村庄的某些迹象。只有找到村庄他们俩才能得救,但是他的这个希望,象口中的冰块一样,逐渐地消失。这是个荒凉的,人烟稀少的地方,在这样的地带想找到一个村子并不那么容易,特别是在夜里。科洛鲍夫的身躯已经沉得要命。列夫丘克止一次地跪下来,把他重新背在背上.在小树林中间艰难地向着那个方向——向着他感到是密林的那个方向走去。好在雪还不深,还不怎么妨碍走路。
他发现它们,是在—次休息的时候,当时他刚刚把科洛鲍夫放到雪地上。用撕破了的伪装服上衣的袖子擦了擦前额上的汗水。在寒冷的昏暗中,开始时他以为是个人,但仔细一瞧是只狼。它在矮灌木从中间站着,离他只有五十来步远,警惕地凝视着,好象在等待着什么。看它那个架势还很不简单呢,但是列夫丘克并没太害怕。他有—支步枪,而且还有科洛鲍夫的冲锋枪。一只冬天的跳狼能把他怎样。他站起来时,甚至还向它挥了挥手,心想:滚你的吧,傻瓜!但是狼只是耸了耸耳朵,并且把头轻轻地向一边摆动了一下:那里又出现一只狠,紧接着又出现两只。这两只象第一只一样.也是些神态端庄、戒备心强、正准备捕食什么的野兽。列夫丘克感到,心里立刻凉了半截:在他这种情况下,对付四只狼可不是开玩笑。他想,它们可能向他猛扑过来,于是就立刻把挂在胸前的冲锋枪端了起来,用冻僵了的手指抓住了枪闩的把手。但是这几只狼对他好象也并没有表现出任何敌意,继续站在稀疏的灌木丛里:前面三个,另一个隔开两步,站在后面。它们在等待什么。可是究竟在等待什么呢?
他的惊慌感染了科洛鲍夫,他从列夫丘克背后欠起身子,也仔细地向朦胧的雪夜凝视。
“坏蛋,真是祸不单行……”
列夫丘克两只眼睛紧紧盯着狼,站了起来,向着灌木丛走了几步。可是几只狼也向后面退了几步,看不出有什么害怕的样子。你拿他们有什么办法呢?
列夫丘克回到科洛鲍夫身边,把他背在背上,继续前进。在行进中,他低着头,看不见狼,仅仅能看见自己脚下的雪地,但是他感觉到,它们没有落后。它们与他的方向平行,并排着跟在他的后面,仔细地观察着他的每一个动作。列夫丘克心思:也许应该用冲锋枪给它们—梭子,把它们赶走。也许正相反,不应该动它们,它们暂时不也没动他们吗?也许它们跟—会儿,就会走开.去干自己的事:它们跟着人干什么呢?
但是对于这两个精疲力竭的人,看来野兽们是有着它们自己的企图的。
这时灌木丛已经走到了尽头,前面是一片空旷的白茫茫的原野。列夫丘克突然产生了希望,心想:这里一定会遇到村庄,时这些野兽就不得不调转头回去了。他跪在雪地上,侧身躺下,把科洛鲍夫放在地上。他并没有立刻抬头去看,但是这些狼还在,甚至走得更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