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群 [苏] 瓦西里·贝科夫-第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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列夫丘克心安理得地把手枪放进枪袋里。
可以看得出来,两个小伙子信任自己的同志,变得和善了起来,把冲锋枪背到了背后去。
这个留小胡子的人对列夫丘克感到了兴趣,对他瞥了一眼问道:“你怎么,是从水洼里出来?”
“是啊,”列夫丘克简单地回答,间时小心翼翼地从草地上把婴儿抱了起来。
“这是什么?”
“这个吗?是个人。这里有没有妇女。他需要一个奶妈。他这么小,已经—天—夜没吃什么了。”
小伙子们感到有些诧异,沉默了起来。他们看看婴儿的小脸蛋。
“噢,真的!你瞧!从哪儿弄来的?”
“说起来话长啦,小伙子们。要找—个女人。他要吃奶,不然就完蛋啦。”
“对,送到家属营去。家属营离这儿不远,”戴库班帽的那个青年,几乎是带着友好的口气说,说完就骑上了马,“库列士,你送去,然后追来。”
“不,”列夫丘克说道,“我应该自己去。这里还有这样一段故事呢,你要明白……我应该自己去。很远吗?”
“看怎么走。走大路稍远一点。要是从小河穿过只要十分钟。”
他们从蕨丛里来到小路上,马在骑者们的身下,惊恐地打转,看样子他们是忙着要到什么地方去。但是,在这里遇到了从水洼里出来的这位同志,是自已同志的一位朋友,把人家放在这里不管,也不太合适。
“好吧!”戴库班帽那个青年最后决定说。看样子他是小组的头。“库列士,你告诉他路,然后追来。我们在鲍尔基跟前等你。”
留小胡子的库列土调转过马头.列夫丘克急急忙忙地跟在他后面,沿着大路进去。他一面快步走着,一面竭力想弄明白,他这次遇到的是什么队伍,不过可一定不是五一大队的。库列士不可能从五一大队到会让站去,因为五一大队当时是在明斯克附近,只是到了春天才来到这个地区。
“德国人打的是不是你?在水洼里?”库列士问,一面从马鞍上望着他。
“是,是打我,好不存易才逃出来。”
“瞧你!那里是一片泥塘,哎呀呀!”
“是呵,我想这回得淹死了;可是你现在是在基辅大队吗?”列夫丘克谨慎地探问道。
“是基辅大队,”库列士高兴地回答道。“这些匪帮把我们也打得够呛!以前都很平舒。可是从昨天就打过来了。你听,还在轰隆轰隆响!这是我们在反击。”
列夫丘克已经听到,就在他们现在去的这个方向,枪炮正在隆隆地响。响声虽然离得很远,但是很密,在树林上空引起了一连串的回音。
“喂,这小孩是你的吗?”库列士向他的小包点点头问。
“不,不是我的,”列夫丘克说,“是一个朋友的。”
“原来是这样,那有什么,明白啦……”
‘还没有出生,就已经成了孤儿,他没有父亲,也没有母亲。”
“有这样的事情,”库列士叹息了一声,“现在这是常见的事儿。”
列夫丘克和库列土的枣红色的小马并排急急忙忙地走着,他的思想渐渐地离开了不久前他所经历过的一切。现在他大概巳完全脱险,而且到底把这个婴儿也救了出来,这一点他现在几乎是确信无疑了。这种奇异经历的结局是真正值得高兴的,可是他太累了。毕竟是水洼对他发了善心,现在,当那么多可怕的事已经留在水洼彼岸的时候,他只是浑身感到一种沉重的无法摆脱的疲倦。他一面急忙走着不让马落下,一面焦急地望着前面:这个家属营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到啊?到了那里他再也不走了,把小孩安置好,自己好好睡上一觉,然后就去找个大夫看一看。他肩上的伤口沾湿了,老也没有好好地包扎—下。它有时胀呼呼的,有时刺痒,疼得难忍,好象是化脓了,万—要是感染了可怎么办?现在他更多的关心起白己的伤口来了。
“不远啦,”库列士说,“过了小河就到了。”
列夫丘克疲倦地叹了一口气,看了婴儿一眼,他正无忧无虑地睡在他的手上。小道从长着松树的山岗上朝着小河旁边的榛林向下伸去。这时他们看到,在小河对岸的草地上,好象要拦住他们的去路似的.零乱地跑出来一些全副武装的人。有一个人,老远地望见他们就挥起手来,库列士勒住了马。
“怎么回事儿?”
大路上走出来一个人,这个人黑脸膛,目光严厉,身穿德国制服,手里拿着德国冲锋枪,脚前还挂着一个很大的德国望远镜。列夫丘克猜想,这一定是基辅大队的一名指挥员。
“库列士,站住!”指挥员喊了一声,把冲锋枪背到背后去,“这是什么人?”他用追究的目光瞥了列夫丘克一眼。
“他是英雄大队的,”库列土替他回答道,“有个婴儿要送到家属营去。”
“什么婴儿!”指挥员愤怒地叫喊起来,“入列!德国人冲破了防线,听见了没有,发生了什么事?”
从榛林里涌出来十二、三名游击队员,表情都很疲倦,大概是跑路跑多了,他们—面一个跟着一个犹豫不决地停下来,一面倾听着他们的指挥员和熟人库列士及英雄大队的这个陌生的游击队员之间这场突然发生的争论。
“怎么,带着小孩入列吗?”库列土吃惊地问。
“好吧,你把小孩送去!”指挥员很快地决定说,“你站到队里去!步枪呢?”
“没有步枪,”列夫丘克说,“手枪在这儿。”
“手枪也行,入列,跟我来!”
列夫丘克犹豫了片刻,他想说他负伤啦。但是指挥员及战士们脸上的激动的表情告诉他,最好还是听从指挥。这些人不好说话,他们也不听你的解释。这是一些稍不如意就动枪的人物。列夫丘克根据自己的经验,很了解这一点。
他把小孩送给了库列士。库列上从马上不很灵巧地、非常小心地把小孩接了过去。
“主要是找一个妇女,喂他奶吃,”列夫丘克提醒他说。
“会安排好的,你放心吧。”
黑脸膛的指挥员带着两道急躁的目光,登上了山岗,回过头来看了看。可是列夫丘克还站在那里,不知为什么,他生怕库列士会把小孩摔下来。库列土用踩歪了的鞋后跟刺了刺马,转了过来。
“唉,他叫什么名字?”
“叫什么名字?”列夫丘克感到惊讶。
的确,也许他要永远地和他分开了,可是还没有给他起个名字。难道他想过这个吗?他甚至都没想过,以后他还需要有个名字。
“维克多!”他想起了普拉东诺夫的名字,就这么喊了一声。“告诉他们,他叫维克多,姓普拉东诺夫。如果……”
“明白啦!”
库列土沿着小路驰去,不久就拐过弯消失在榛树林里。可是穿着湿衣服冻得直发抖的列夫丘克,跟着黑脸膛的指挥员向前跑去。已经可以听到前方步枪的响声,第一批的枪弹唱歌似地划破了凌晨的天空……
第十七章
一段时间以前,列夫丘克开始观察阳台,说不上怎的当时他没有立刻想到,而是在后来才猜到,门口上方第二个阳台就是他们的。的确.既然住宅是在平台的左边,那么窗子就是对着院子这面的,所以阳台也在这面。阳台上有一道很窄的镶玻璃的门,栏杆上悬挂着—些花盒。那里还有藤椅、小桌。房顶上有一根很粗的天线。
他突然看见那里有一位穿着浅色罩衫的年轻的女人,悄悄地从屋里走了出来,用破璃罐浇完花,向下看了一眼,又悄悄地回到屋里去,阳台的门也没有关。
列夫丘克继续坐在那里,他不能立刻那解她这次出现的意义,尽管他也知道,他是等到时候了。是啊,盼望多年的这次的会见,终于来到眼前。他就在那儿!—刻钟以前,列夫丘克就曾瞥见,有—对夫妇走进了门口,但是他只看见了那个男人的背影:个儿不高、尖肩膀,短袖汗衫的外面露着两条瘦长的胳膊,他没有注意他。在他的想象里普拉东诺夫是另外一种体形。他还是坐在那里,继续观察每一个不常来这里、偶然路过的行人。但是恐伯是到了应该起来的时候了。
生活很少娇惯人,实现人的愿望,它有它自己的处世习惯。但是人却喜欢坚持已见,于是就发生了冲突,这种冲突有时结束得很糟糕。
大概,在这音信断绝的三十年的时间里,列夫丘克所幻想的一切,只不过是儿童般的天真的开心,一切恐怕都将是另外一个样子。但是他应该知道,到底是怎样的?游击队生活的历史对他来说意义太丰富了,他没有理由藐视它。而且后来他就一直不走运,没有立下任何功绩。
突围结束时,他的一只胳膊被截去了,他取代了格里勃耶特在卫生所的位置——看马。在马跟前转游,能有什么功绩?
他的全副精神都寄托在以前的功绩里,其中最主要的,就是他从狼群里救出来、后来不知消失到哪里去了的这个婴儿。自从库列士在大路上把他抱走以后,他一次也没有再见到他。每逢遇到适当的机会他都向人打听,可是—切都是徒劳。许许多多的坚强的、有名的、经受过考验的人物都消失得无影无踪了,谁还会对一个婴儿感到兴趣呢!
列夫丘克也没有获得多少奖励。他打仗的时候,还不常奖励,后来常奖励了,可是他已经成了一个车夫,不打仗啦。因此这个婴儿——当今我们国家全权的公民维克多·普拉东诺夫,对他来说,就成了最大的表彰。
列夫丘克克服掉两条腿上突然沉重起来的感觉,慢腾腾地从凳子上站起来,向着门口走去。很久以前他所经历过的那种可怕的生活情景,他已经盼了将近三十年的这次会见,他这平淡无奇、但是已经走向暮年的一生……
这一切交织在一起,使他非常激动。
他抑制着某种不愉快的、正逐渐减弱的内心的激动,慢慢地时走时停地沿着楼梯走上三楼。
那扇熟悉的门依然紧紧地关着,但是这次他听到屋里有人,于是就按了按门铃。
他等待着谁出来给他开门,可是他却听到了从房间里传来的很低的和善的声音:“请进,请进!门没锁。”
他忘记脱帽,就拉动了门上的把手。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