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群 [苏] 瓦西里·贝科夫-第4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说实在的,列夫丘克并不反对拥有这支冲锋枪,因为他感到,他很快就会非常需要它。—路上人概不会碰不上德国人,可是他只有—支有两盘子弹的巴拉贝伦手枪,格里勃耶特背一支步枪,克拉娃可能还有一支什么勃朗宁手枪,总之,要想穿过二十五公里的路程,到达五一大队,这几件武器就显得太少了。特别是在栈道上—再遇上德国人。大概一定会遇上的。既然整个地区都给包围了,那么他们就不可能不切断栈道,不管侦察员们怎样讲…
想到这里,列丘克拉了—下格里勃耶特的胳膊肘:“停下!”
车夫拉紧缰绳,马站住了。他们警惕地听了一会儿。后边很远的地方,仍有隆隆的响声。可是周围很静。杜布洛夫良附近好象也平静下来下,那里昨天从傍晚开始整整一夜,隆隆的射击声都异常激烈。现在可以清晰地听到身边马匹疲倦的喘气声和灌木林中夜风的喧响。
“栈道还很远吗?”
“已经很近了,”格里勃耶特说道,并没有向他转过头来。“过了森林栈道,那边还有—片小松林和土堤。”
“不从那里走了,”列夫丘克决定说。
“原来是这样!那么从哪儿走?”
“顺旁边走。”
“怎么顺旁边走?”格里勃耶特想了想,不同意地说,象方才一样,并没向列夫丘克转过头来,“那边是沼泽地。”
“就从沼泽地里穿过去。”
格里勃耶特考虑了一下,带着明显的反感,勒着马离开了大路。因为没有路,马很不愿意走,特别是在通过灌木丛生的地方。这时车夫自言自语地唠叨着,从车上跳下来,牵着马缰绳。列夫丘克也从车上跳下来,用那只好胳膊保护着那只受伤的胳膊,钻进灌木林,向前面走去。
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不管侦察员们怎样不厌其烦地向他们证明那里安全,可是他却顽固地不愿意从栈道走。德国人不可能不占领栈道。这一点他身上的每个毛孔都能感觉到,当然,他也不知道有另外的路,沼泽地就要到了。怎样赶着马车通过沼泽地,他还没有明确的办法,他只是这样安慰自己,说到时候就清楚了。战争教育了他,他懂得:有许多事情只有到了当时当地才能清楚。任何最有远见的计划,也没有多大价值。不管你怎样计划、考虑,德国人或者环境会把一切都改变的。在自己参加游击队的全部时间里,他习惯于直接按着环境的要求行动,而决不象瞎子离不开板墙那样死抱住某种计划,这个计划很快就会使你重蹈“莫吉廖夫省”的覆辙,而且还把别人也拖进去。[白俄罗斯东部一个省,德苏战争初期,即被德军所占,损失惨重。作者在这里有映射斯大林之意。——译者注。]
看来,格里勃耶特有不同的看法。当大车在丛林中穿过时,他对马大发雷霆,—会儿骂它是讨厌鬼,一会儿骂它是骗子,—会儿紧紧勒住缰绳,一会儿用鞭子朝肚子上抽。对他这种锋芒毕露的发火,列夫丘克开始感到讨厌。正当他准备申斥车夫的时候.他们来到了从林的尽头。前面是块不大的草地。周围明壳起来,头顶上是晴朗的天空。沾满露珠的草地上,笼罩着一层冷雾,有一种发霉和水草的气味,前面就到沼泽地了。
大牛停下了,列夫丘克沿着不高的草地向前走,脚底下暂时还不泞。他站下来听了听。远方仍不时地传来枪声,但周围很静。赤杨树丛半埋在烟雾中,正在沼泽地中打磕睡,不知什么地方,长脚秧鸡在吱哑吱哑地小声叫着。其它的雀鸟大概都在沉睡。列夫丘克又向前走了一会儿,脚下的土地越来越软,开始出现苔藓,在底下直绊脚。右脚上的靴子有窟窿,脚已经湿了。但是这里还可以走,马能过去,车也能拉过去。
“哎,这边来!”他对着昏暗朦胧的烟雾,声音不高地喊了—声。
列夫丘克原以为,格里勃耶特很快就会离开那里赶上来。但是过了一会儿,后边还听不见一点儿动静,他就火了。很明显,这位车夫大自作聪明了,不管怎样,列夫丘克是组长呵,可是他的话他不听。过不一会儿,列夫丘克就快步回到林边,看到大车还停在原来的地方。格里勃耶特穿着他那身又小又瘦的德国制服,拱着背站在马车边,看样子他根本就没想动。
“你怎么啦?”
“可是叫我往哪儿赶?”
“什么往哪儿赶?跟我来!我往哪儿走,你就往哪儿赶。”
“往沼泽地里赶吗?”
“什么沼泽地!能擎得住!”
“这里暂时能擎住,可是再走就是泥塘了,这我知道。”
他知道!列夫丘克几乎要吼起来了。是泥塘,就得从泥塘里穿过去,也不能在这儿等到天亮啊,难道这位车夫是第一天参加战争吗?
但是他知道,格里勃业特不是第一天参加战争了,他对这次战争的了解不比别人差,这使列夫丘克抑制住自己,没有开口骂。只
是听到车夫这样不满地唠叨时,他感到吃惊:“不是告诉我们,要从栈道走吗,是这样说的吧?可是硬要往沼泽地里赶……”
“你说,要从栈道走,是不是?”列夫丘克勃然大怒。“对你射击几次了?射击两次了吧?那么,到栈道就要第三次对你进行射击了,而第三次是要把你打死的,”他又补充几句,口气变得温和了—些:“你以为德国人是傻瓜,栈道他们能置之不理吗?首长说了也不行,自己还应该动动脑筋。”
车夫顺从地听完他的话,沉重地叹了一口气。“这有什么,我不反对。可是怎么办呢?”
“跟我来!”
大车在不高的草地上,徐缓地、无声无响地向前滚动,一直走到沼泽地的紧边上。马腿开始越来越频繁地陷进泥地里,一会是前腿,一会儿是后腿,有时还陷得很深,为了把它们拔出来,就得往另外的腿上使劲儿,结果几条腿就都陷了进去。马就是这样一跌一蹦地挣扎着。它竭力要踩到硬的地方,可是硬的地方却越来越少。克拉娃也从车上下来了,跟着在后面走。格拉勃耶特牵着马笼头,准备地跟在列夫丘克后面,可是得常常地停下。终于到了这样的时刻,就连列夫丘克自己也不得不停下来:出现了水草和稀泥,一缕一缕的云雾在沼泽的水面上飘浮,在一堆一堆的云雾的空隙中间,静止的水面微微地发着黯淡的光。
“瞧,到底陷进来了!”格里勃耶特长出了一口气,站在辕马的身后不吱声了。猿马浑身是汗,热气腾腾,肚子一起一伏,喘得很厉害.两条后腿,陷在膝盖深的沼泽里。
“没关系,没关系!等—等,叫马喘口气。”
列夫丘克把棉袄扔到大车上,用那只未受伤的手抓住低矮的赤杨树丛,使劲地斜着走进沼泽里,因为这样还能擎住。他已经不再注意自己的两条腿了,因为膝盖以下都已经湿透。泥水在靴子里呱唧呱唧地响。那只受伤的胳膊碍事,他就把它揣进怀里挂在胸前。他很快地就陷了进去,都快陷腰部了,只是在一棵赤杨树跟前才搀脱出来,那里底下好象比较硬。应该估量一下了,下一步应该朝哪里走。
“喂,到这边来!”
大车猛然动了一下,马迈出了前腿,但立刻就陷了进去,一直陷到肚子。列夫丘克回头看了看,心想:本来可以拉出来,但是却没有成功。马用力地挣着拉着,但还是没能从深坑里挣扎出来,格里勃耶特抓住笼头牵着马。列夫丘克用那个健康的肩膀就从的大车的后边扛。他拼命地推了一会儿,一直到胸部都浸湿了,这时大车才倾斜着从稀泥中拉了出来。克拉娃把裙子提到白皙的膝盖以上,跟在大车后边,走过了这个被车马弄得泥狞不堪的地方。
“噢,上帝呀!”
“瞧,这就是上帝的恩赐!”列夫丘克接过去挖苦地说。“锻炼锻炼吧,以后用得着。”
他一边用脚在水中试探着,又走到前边去。但是到处水都很深,而且很泞。他在齐腰深的水中。踏着泥泞吃力地转游了很久。可是这里—条合适的路也没有,他走了一百来步,还没有到岸——到处是稀泥、苔草、长着水草的土墩和广阔的黑色的水面。水面上笼罩着瓦蓝色的烟雾。这时他又回到大车跟前,一把抓住了车辕子。
“喂,拉呀!”
格里勃耶特拉紧了笼头,马顺从地迈了一步,又迈了一步,使出了牲畜的浑身的气力,大车从原地稍稍动了一下,但马上又停住了。
“使劲儿,使劲儿!”
他们俩真地和马一起拉起车来:列夫丘克拉车辕子,格里勃耶特从另一侧抓住轭索。马一冲一闯地向前拉,越来越深地陷进黑色的被马蹄所踩泞的稀泥里。看样子,马正在努力,它要勇敢地走向车夫牵它要进的深坑,它以超出自身的力量,在自己的身后,拖着那辆车轮已经陷入泥里的大车。他们全都齐脚泡在水里和稀泥中。汗水顺着列夫丘克的脸和脊背淌下来。克拉娃从后边也尽可能地帮着推。
他们就是在这水坑里挣扎到第二天早晨,大概也走不出这一片沼泽地。于是他们都一声不响地停了下来。他们抓着车箱和大车,免得完全陷进去。马齐背陷进水中。它仰着头,向前伸着,尽量地保持呼吸。看样子,如果后面没行车,它就要在这稀泥中游泳了,可是游向哪里呢?
列夫丘克第一次对自己选择的正确性发生了怀疑,并为闯进这片沼泽地而感到后悔。也许真该顺栈道走了,那样大概早就过去了。可是现在既不能前进,也不能后退,即使等到黎明,也毫无办法。是不是应该把车扔掉,空降队员由大家抬着。还好,克拉娃没没发牢骚,她始终一声不响地忍耐着,其至还尽量帮着推。
“这才真算陷入了困境!”列夫丘克难过地说。
“我早就说过!”格里勃耶特马上接过去说道,“我们象些傻瓜一样,闯到这里来了,现在我们怎么走出去呢?”
“也许我们走有一公里了,”克拉娃在后边小声说。“噢,我的天哪,我受不了啦……”
“应该回去,”车夫说,“不然,马要淹死的,这一位也得淹死,还有我们自己,这里有大坑,哎呀,有一人多深。”
列夫丘克茫然若失地用衣袖擦了擦前额上的汗水,沉默着不说话。他自己也不知道,现在该怎么办,该往哪儿走:是前进还是后退?而且,不管是马或人也都没劲了,都已疲惫不堪。列夫丘克心想,的确,与其停在这里,真还不如到栈道去试试呢!
“你们在这儿站一会儿!”他稍微歇了口气说道,“我去看看。”
他重新进入水洼,并且尽可能地少发出溅水的响声。他在一个地方陷进深坑里,并点儿没顶,他抓住一个土墩,总算没有掉进去,但是这个土墩,沉入水中,越沉越探,不是一个好支点。他明白,他不能在这个土墩上支撑多久。这时他一下子就跳到旁边有水草的地方,这里水比较浅。这时他已经不是横穿水洼而是顺着水洼走了。现在他考虑的已经不是如何从这该诅咒的水洼里穿过去,而是别把马掉进去,自己也别淹死就行了。的确,恐怕是到了最深的地方,水面越来越宽阔,上面的水草逐渐稀少,柳丛及赤杨树丛则完全不见了。现在需要的是—艘船,而不是一匹拉着一辆大车的马。列夫丘克已经不止一次地咒骂自己的轻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