盾与剑 作者:[苏] 瓦季姆·科热夫尼柯夫-第130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他向来处事谨慎,给别人的印象是:办事能于,忠于职守,是个参与机密事项因而带着几分傲气的官运亨通的保安局人员。国防军的事情并不属于他的职责范围。所以每当同僚们在他面前议论德军的胜败,他总是不动声色,而且有言在先:他的爱国主义感情是狭义的,仅仅表现在谍报工作上。他不愿耗费精神谈论同职务无直接关系的问题。
这个声明也就是他的行动准则,使他不必在原有的假面具上再戴上一层假面具。这样做,使他博得了人们的尊敬,说明他严于律己,目标明确,一心只想在保安局系统中谋取显要职位。更何况他不拉关系,不搞阴谋,而是全凭烙尽职守,办事出色来达到上述目标。
但是,不管魏斯如何努力控制自已,当他得知苏军已经攻入德国本土时,一股幸福的暖流(出狱时也没有过这种感受)还是在全身沸腾起来,他觉得再也掩饰不住了。转瞬间那张可憎的假面具就会自行脱落,亚历山大·别洛夫那欢天喜地的面容就会呈现在众人眼前。
必须立即排除危险,坚决无情地压制住充满他整个身心、可能导致毁灭性后果的喜悦。
所以魏斯离开了海因里希。
他在城中漫步。
近日来柏林遭到了特别猛烈的轰炸。
在巨大的楼房上,窗户就象一只只黑洞洞的眼睛,墓穴般阴冷潮湿的地下室里躺满了躲避轰炸的人们。一片一片的街区变成了废墟。一堵堵拱形石墙露出乌黑的脊背,仿佛古建筑的遗址。焦糊味和断砖残瓦的气味扑鼻而来。硝烟刺目,石尘弥空,好似沙漠里扬起的沙雾一般。
他走到死气沉沉的大街上。两边是尖齿般兀立的断墙残壁和大大小小的乱石堆,但路面已经清理出来,甚至打扫干净了。全体柏林市民被赶出来清理街道。他们挤挤攘攘,推着摇篮车,抬着担架,不住地装运碎石块和断木头。监工的都是受权对每一座残存的楼房、街区和街道的居民严加监督的纳粹分子。他们佩戴特别的袖章,学着盖世太保模样,任意欺压这些驯顺的同胞。
只消某个纳粹分子发现他管辖的楼房、街区、街道有谁旷工,一份指控第三帝国公民怠工的小报告便立即送到盖世太保区分局。逃避劳役以背叛帝国论处。所以柏林尽管遭到多次轰炸,在空袭的间隙里仍然显得市容“整洁”。成千上万柏林人从早到晚打扫城市,把坟场似的街区清理得干干净净,井井有条,严如小径纵横的古迹发掘地一样。德国人民的统治者可以坐在他们的汽车里在市内自由驰驱。
这样做,倒不是为了完成一件不可能实现的事——把柏林市从瓦砾堆里清理出来,而是为了乘机扫除一下国民当中的可疑分子,让百姓俯首贴耳,不敢发半句牢骚。
清理后的废墟拍了照片,拿给希特勒看,证明德国人的爱国热忱和必胜信心,好让元首高兴而且放心。
鲍曼还给元首看另一种照片——一些胆敢怀疑德军胜利的德国人被吊死在路灯柱上。
这种照片正是柏林在一九四五年春季的写照。
戈培尔向柏林市民发表无数次演说,告诉他们,德国社会结构由于轰炸已经发生了变化:有产阶层遭受的物质损失最大,贫富不均的现象已在自行消除,因而民主社会的基础也在逐步奠定、废墟上张贴着各式各样的广告和启事。如:“本公司负责在战后为您营建新屋一座,请先付四分之一费!”广告旁边贴着用刷字板印出的标语:“向德国最伟大的缔造者阿道夫·希特勒致敬!”
魏斯在广告和标语前面停下,借着暗淡的月光看那上面的字。这些东西是对现实的亵读,犹如死人脸上的微笑。
他在那里站了很久,看见一条变成废墟的街道上,轰炸中幸免一死的居民正在清理路面,而他们的亲人却埋在地下室里。
有些人想偷偷挖开一条通道搭救地下室里的亲友,或抬出遇难者的尸体。监工连打带驾把他们撵了回去。如果天亮前不把路面清理好,怠工者将被送交盖世太保区分局。
空袭后出现了暂时的平静。柏林人在水龙头边排成长队。葬具店门口正在卸棺材,这种畅销货堆积如山,直到屋顶。
在街已花园和公园里,看门老人用扫帚打扫落满尘土的丁香树叶和各种树叶——从前是用水龙喷洗这些树木的。
无家可归的人睡在长凳上或手提箱上。
在昏暗的暮色中,人们的脸孔看上去都是灰白色的,好象落了一层灰土。
残存的建筑物上贴满了色彩鲜艳的宣传画。
不久,城市又在轰炸声中战栗起来。
纳粹德国的战略基础是闪击战。它的兵器都是攻击性武器。希特勒制订的战争计划中,在德国本上作战的可能性被完全排除在外。增加高射炮的生产是没有意义的。因为高射炮弹的命中率为二千分之一。花这种代价来保护德国居民真是太昂贵了。
当空中出现轰炸机中队时,魏斯很快发现,柏林的防空火力十分薄弱,简直就象一些稀稀落落的焰火。
重型轰炸机群不慌不忙,有条不紊地在柏林上空卸下它们的负载。它们细心周到地把炸弹投在那些高炮弹迹最微弱的地段,投在人口稠密的工人区。
飞机轰炸柏林工人区,倒省了盖世太保许多事。他们不必到这里来搜捕反法西斯战士。废墟下的死人不会给他们增添麻烦,甚至无需掩埋。
魏斯望着熊熊的火光,望着死亡黑烟笼罩下的城郊工人区,他感到整个城市在炸弹的震击下抽搐、颤抖。
康采恩的大片工厂区安然无恙,仿佛是一片禁区,受到法律的保护——私有财产不可侵犯。而人们却在大批死亡。
柏林象一座死气沉沉的废城。停尸房般的地下室里,横七竖八地躺着老弱妇孺。
轰炸机群煞有介事,继续在柏林上空卸下所载的炸弹。
天空宛如一大块石板,被飞机发动机钻出许多孔洞,沉重的石块落到市区,发出隆隆的巨响。曳光炮弹和探照灯光照亮了它们坠落的线路。
气浪冲击着高层楼房,玻璃象碎冰一样纷纷洒落。
飞机引擎发出钻孔般的轰鸣,越来越近。探照灯的蓝光跟踪掠过,仿佛用笔直的刃锋从天上削下一块巨石。顿时,一幢楼房轰然倒塌。不,不是楼房,好象是削下来的黑色巨石植落在街道上了。
魏斯被震倒在地,他站起来,连忙奔向地下铁道的入口,就在这时,另一幢楼房的墙壁开始倾斜,接着就砖石乱飞,土崩瓦解了。
地铁不深,穹顶很低,铺着石板的站台上挤满了人,有的坐着,有的躺着。
瓷砖墙上挂满了糖果点心、啤酒、酒吧间的广告,为娱乐场所和著名餐馆招部顾客。胸戴半月形铜牌的军事警察打着手电筒检查证件。手电的白光似乎具有打击力量,当它逼近时,人头纷纷闪让,好象躲避拳击似的。
军事警察来空袭之机到处搜寻总动员的对象——老人和少年。
巡查防空洞比逐街挨户搜捕要简便得多。在掩蔽的地方值勤麻烦少,比较安全,可以不慌不忙而不用担心挨炸。
警察还在防空洞里寻找精神失常的人,把他们送往“诊所”,朝心脏注射氰化钾,除掉这些不合格的分子以保持种族的纯洁。
盖世太保举止粗暴,军事警察则比较客气,抓到“逃兵”还给烟抽,对于穿皮鞋的人,在押送集合地点时割断他们的鞋带,以免帝国未来的捍卫者中途溜掉。
在房屋隆隆倒塌声中,没有人叫喊,呻吟和奔跑。人们害怕被怀疑为神经不健全。母亲本能地俯身护着孩子。大家一声不吭、一动不动地躺着,坐着和站着,好象一批判决后的囚犯。
在此之前,魏斯憎恨希特勒匪徒仅仅是为了本国的同胞。可是现在,他渴望着为这些德国人,为这些等待炸死的德国人报仇雪恨。
魏斯知道,希特勒匪徒以少量战利品为小恩小惠,拉拢了不少德国人参与他们的罪行。他们把占领区的妇女和姑娘赠给德国人当奴仆;在占领区搜刮民财,让百姓挨饿,以此满足德国国内的食品供应。将近三百万人从欧洲各国被赶到德国来,替德国人当牛马,盖房筑路,耕田种地。
然而,第三帝国统治者施舍的这些好处必须偿还,不是用分尼,而是用穿着分尼色军服的父亲、丈夫和儿子。
这就是第三帝国的商品流转。
魏斯明白,只有依靠苏军英勇奋战,施以毁灭性打击,才能结束德国人民的苦难,才能把法西斯主义打翻在地,踩死这企图逃循的恶棍,而目前这恶棍还用蛇一般的绳索紧紧缠住德国,继续在盖世太保的监牢里勒杀它的优秀儿女。
眼下魏斯该怎么办呢?他唯一能做的事,就是命令军事警察立即离开防空洞,让他们上街巡逻,去搜索打信号弹的间谍。
他把警察们赶走,随后自己也走了出去。他回头望望,发现那些被挑出来的“总动员士兵”犹如判了死刑的人突然遇赦一样,正又惊又喜地望着他。
第一批轰炸机卸完了炸弹。房屋在无声无息地燃烧着,爆破弹把它们摧毁,铝热弹又点着了它们。
盟军把这种将爆破弹和烧夷弹混合投掷的方法叫作“鸡尾酒”。
魏斯来到街上,街道已荡然无存。火光熊熊的废墟犹如地下涌出的熔岩。沥青路上满是玻璃碎片,好象踩在冰碴儿上一样。
居民大楼变成了一堆乱石,仿佛陡峭的河岸倾倒在浅滩上。
到处是 峨突兀的残墙断壁。魏斯看见不远的地方有一道冒着浓烟的乱石坡,几个半裸的瘦骨磷峋的人象考古学家发掘古城遗址一样,在那些破砖烂瓦中开凿一条地沟。
“德米特里·伊万诺维奇!”魏斯听见一个嘶哑的嗓音平静地说。“叫五个人过来,摸到一个地方。这儿的墙壁容易打穿。”
从地沟里钻出五个人,弯腰扛着沉重的撬杠,顺着乱石往上爬。
他们身上和衣裤上满是灰土,腹部凹陷,两腿又细又瘦,看上去跟鹤腿差不多。然而他们的躯干和手臂上鼓起一道道筋肉,就象医学院的人体模型一样。
魏斯看见这些瘦弱的人抬起一条沉重的工字形铁梁,在金属的控绕声里,他似乎听见这些拼命用力的人的筋肉在咯咯作响。他们自己就是铜铸铁浇的汉子。
这是一批战俘在于活。他们在营救埋在防空洞里的居民。
四周站着头戴钢盔,手牵黑毛狼狗的党卫队。狼狗害怕火光和远处传来的爆炸声,偎缩在哨兵脚下瑟瑟发抖。
党卫队岗哨都站在炸弹坑里或废墟的隐蔽处,看来他们最担心的倒不是俘虏逃跑,而是空袭再次开始。
德国居民组成的救护队只在空袭警报解除后才开始活动。但战俘在轰炸时也被赶出来干活。
他们用撬杠凿击盖板,手上脚上裹着破布,身体被钢筋和尖石划得伤痕累累。奇怪的是,他们那干瘪的布满皱纹的睑上并没有丝毫愁容。他们精神抖擞地彼此陷喝着,比赛谁干得更灵巧些。看来他们充分意识到自己的工作很重要,他们现在是这里的主角。
这些人说着俄语,互相尊称父名和名字,津津乐道地使用一些建筑术语,商量出打穿防空洞的最好方案。魏斯听着,看着,心里又高兴又难受,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他们半裸着身子,骨瘦如柴,活象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