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统皇帝4-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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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大家惊愕不已时,作为国务总理大臣的张景惠首先从惊愕中镇定下来。这位奉系军阀出身,以大老粗闻名的国务大臣,向来以对日本人忠诚出名,也深得日本人信赖。他摸摸自己光光的秃头,拖着肥胖的身躯从椅子上站起来,不紧不慢地说:“我是个大老粗,大道理讲不出多少,但我知道仗是要打的,而且打仗我也可算得上是一个老手,但打仗不一定非要迁都呀!”
张景惠的话音刚落,又一个文绉绉的声音开了口:“迁都事关国家大事,事关千家万户的黎民百姓,都城是国家的千秋基业,这样的大事怎能不经商议,就擅自决定呢?”
不用点明,大家自然知道,说这话的是参议府参议长臧式毅。想来也让人感到可笑,自从当上参议长,也没“参议”过几回国家大事的参议长先生,这时怎能突然冒出了要“商议”、“商议”的念头?即使是要“商议”,又去和谁商议呢?
“国都乃国之根本,随意动迁,那不利于国之根本,也不好向黎民百姓交待啊!”这是内务府大臣吉兴的话。
“那大家说说该怎么办?请大家拿个主意。”熙治又把球踢给了这些“国之栋梁”们。
“你说该怎么办?你这宫内府大臣,朝夕和皇帝在一起,近水楼台先得月。”狡猾的张景惠又把球反踢给熙洽。
熙治见无可回避,便说:“依敝人愚见,不迁都恐怕是不行的,据说这是关东军决定了的。”
“那皇帝有没有最后决定呢?”吉兴似乎找到了根救命稻草,立即向熙洽发问道。
“这个,这个吗,我也不知道。”熙洽也只能如实答道。
“‘不知道’,不知道就好,那就好。”张景惠接过话头说。
“不知道怎么个好法?”侍从武官张文铸没好气地问道。
张文铸的一句问话,骤然改变了会场的气氛,有的人甚至为张文铸的浅薄而露出轻蔑的笑意。
“不知道怎么个好法?”张景惠尽管也是个大老粗出身,他还是对这位头脑,仅靠四肢发达而当上侍从武官的同僚感到不屑,“不知道,就说明皇帝还没有做最后的决定,就还有转圜的希望。走,我们求见老爷子去。”
“走,见老爷子去。”大家异口同声地说。
此次觐见,也不用内务府的侍从官导行,由内务府大臣熙治本人走在最前头,匆匆忙忙走向康德皇帝的寝宫——缉熙楼,足可见此次觐见的不同寻常。
缉熙楼内的溥仪皇帝,正仰卧在寝宫的安乐椅上,微闭着双眼。溥仪自从经历了首次空袭后已经两天未能宽衣就寝了,也完全打破了原来的作息时间。此刻他真想躺在咖啡色的钢丝床上,就着明黄色的被子,舒展一下疲倦的身躯,松弛一下紧绷着的神经,清理一下以往的世事,为未来设想一下。可是,他无论如何也办不到,连日来所发生的空袭,威逼“迁都”的局面,问题不时地浮现在眼前,搅得他六神无主,烦燥不安。
“国务总理大臣张景惠等人求见。”
近侍的一声呼喊,打断了溥仪的思绪,他睁开了微闭的双眼,口中轻轻地吐出了一个字:“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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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景惠等人鱼贯而入,到了皇帝躺着的安乐椅面前,未及行礼,只见皇帝把手轻轻地挥了一下:“免了,有事就说吧!”
看着眼前的情景,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知道皇帝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最后都把目光自然集中到张景惠身上,以张景惠的国务总理大臣的身份,他也应该当仁不让地代表大家说话。
“皇上,臣等近日事务缠身,不及叩问圣体康安,万请我皇治罪。”
“不要太啰嗦了,也不要客套了,有话就说吧!”
溥仅不客气地打断了张景惠的话,这在以前可是从来未有过的。溥仪虽贵为皇帝,张景惠是总理大臣,二人之间是君臣关系,但张景惠是日本人直接选中取代郑孝胥的,溥仪对张景惠向来是比较客气的。
“是,臣等接旨,传关东军命我满洲国迁都,不知皇上决定了没有?”
“决定了。”
溥仪似乎在说一件和自己无关紧要的事情一样,随意地回答了一句。
“臣等冒死进言,国都乃国家千秋基业之所在,国脉之所系,万不可轻言迁都。即使是为打仗,不到万不得已也不可为之。如果真是打仗需要,臣可以摘下相印,愿以一介武夫之身分,效死疆场,报效皇上,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决不辜负我皇对臣下的栽培。国家有难,匹夫有责,这不仅是臣子的心愿,也是诸位大人的心愿,请皇上圣裁。”
张景惠慷慨陈词。
“是,是我们大家的心愿。”诸位大臣齐声附和道。
“诸位大臣忠勇可嘉。朕不胜感激,只是……只是……”溥仪脸上露出无可奈何的神色:“‘迁都’之事,这是日本关东军已经作出的无可更改的决策,是山田大将亲自来告诉我的。我们要先赴大栗子沟,那是日本人已经作好了准备,将来如有可能,天皇还要来和‘亲邦’一起共同把大东亚圣战进行到底。万一到最后不得已的关头,我们再赴日本,我已经答应山田了。请大家回去召开紧急会议,布置防务。”
说完,溥仪不容置疑地摆了摆手。
大家见无可再争辩,他们也知道,关东军作出了的决定,溥仪是无法更改的。他们只得灰溜溜地退了出来。
他们退出缉熙楼,并没有立马去执行皇帝御旨,召开紧急“防务会议”,而是共同决定,去关东军司令部求见山田乙三。当然大家可以想象,这根本就是无从更改的。但毕竟这次山田乙三还没有使出惯常的颐指气使的神气,口气还算客气:“诸位都是明白人,诸位都为日满亲善做出了贡献,局面已经到此,我们总得从大局出发吧。事情到了这步田地,这也是我们所不愿看到的。离开新京是万不得已的事情,是军事的需要,是大东亚圣战的需要,是日满亲善的需要。请诸位回去,按既定决策,尽力而为,为大东亚圣战,尽心尽力。”
说罢,山田摆了摆手,大家知事已无可挽回,知趣地退了出来。
重新回到国务院的张景惠一行人在国务院的会议厅落座,一个个垂头丧气,如丧(女考)妣。他们按照溥仪的御旨召开了所谓的“防务会议”。说是召开会议,实际上这次会议的调子已经定好。就在张景惠等人赴关东军司令部求见山田乙三的当头,溥仪已经派他的妹夫万嘉熙送来一张字条,成为这次会议的实质性内容,这倒和以往不同,以往的所有政务都是由国务院总务厅拟订的,最后由溥仪画押,那不过是走走形式而已。
“防务会议”最后决定:伪满军民实行全民总动员,国家进入紧急战时状态,加强防空设施,协同“皇军”作战。同时,根据山田乙三的命令,把伪满政府划分为撤退和留守的两部分:溥仪、张景惠、臧式毅、熙洽、吉兴、张文铸、邢士廉、阮振铎、于静远,卢元善和阎传绂等人到通化大栗子沟“办理政务”而于镜涛、金名世、黄富俊、谷次亨等人留守长春办理政务。
明眼人一看就知,这次所谓的“防务会议”,实质是一次散摊的会议,但令人可笑的是,就是这次会议,最后还又通过一次冠冕堂皇的《满洲防卫法》!
这边“防务会议”一散,那边伪大臣们便飞快地各自跑回家收拾行囊。此时,他们真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
皇族里的溥杰、涧麒和万嘉熙等人也都在自己家里收拾细软、行李、打点装箱。这其中当数皇帝的内弟润麒高人一筹,他收拾停当便捷足先登,把伪宫内府的汽车找来,把箱只送往车站,而把家眷全部送到离车站最近的二格格韫和家中去了,利利索索地等待溃逃,真可谓未雨绸缪了。
皇宫中的缉熙楼的同德殿也忙得不亦乐乎,由溥仪皇帝亲自部署,毓嶦直接负责,李国雄等人亲自动手,紧接着昨天继续进行清点重要文物,分别包装。
吩咐完毕以后,溥仪又重新躺倒在安乐椅上。此时已是夕阳西下,天近黄昏,一缕缕暗红色的光线斜射在绢熙楼那青灰色的墙壁上,呈现出一种不伦不类的色调,更搅得溥仪烦燥不安,给予他的心理和精神上的刺激更无以覆加,他漫无目的地拧开了他心爱的美国出产的双波段新式收音机,将声音放低到最小的程度。短波电台里传来了来自海外的消息:“美联社消息:世界人民的反法西斯战争在各个战场上捷报频传,美英盟军和苏联军队在各个不同的方向给予垂死挣扎的日本以极其沉重的打击,特别是英勇无比的美军已在日本本土登陆,美国飞机已可以对日本的各个地方、各种设施实行任意的、无限制的打击。日本关东军在各个战场上节节失利,苏联红军和蒙古骑兵部队,已占领了满洲国的广大地区,并向伪满国都‘新京’推进,蒋介石先生领导的国军也开始调动,中共领导的八路军、新四军及地方部队从敌人后方不断地骚扰敌人。”
听到这里,溥仪恼恨地拧上了开关,恨不能一下于把收音机摔个粉碎。什么大日本“皇军”“不可战胜”,屁话!鬼话!!大日本皇军已经是四面楚歌了啊!伪满洲国也要走到穷途末路了啊!溥仪下意识地抖动着身躯,伸手抓住了放在袋中的手枪。他的情绪更加烦燥,思绪更加紊乱,几天来深深疑虑和困惑的问题又出现在脑际:大日本“皇军”不可战胜的神话,已被事实打得粉碎;大日本帝国防线固若金汤,也成欺人之谈;曾经不可一世的“皇军”要人,也流露出异常的恐惧,风光不再。跟随日本人“迁都”通化,我及皇族的命运将会如何?若是“迁都”不成,落入苏联军队手中,我的性命和下场又将如何?会不会象吉冈安直诉说的那样“后果难以设想”?难道我多年来苦苦追求的恢复祖业就这样完结了吗?我今后将怎样面对列祖列宗呢?难道我这大清帝国的末代皇帝就当定了吗?
这一系列的问题困绕着他,使他疑虑重重,百思不得其解。忽然,他有一种茅塞顿开、豁然开朗的感觉。我为何不求助于“神灵”呢?我每一次逢凶化吉、有惊无险不都是神灵的启迪吗?我每一次的柳暗花明,不都是佛祖的保佑吗?他浑身似乎突然间增添了无穷的力量,站起身来走出“寝宫”,推开了“佛堂”的房门。
这是一间约有二十多平方米的房间,墨绿色的拧花装饰着四壁,天棚上悬挂着罩有乳白色玻璃的圆型大吊灯,地上铺着浅绿色的纯羊毛地毯,房间的正面空荡荡的,房间的西北角放置着一幕黑色烤漆屏风。屏风后的供桌上,放着“佛龛”,供着几尊用明黄色丝绸遮盖着的金佛像(当然,这里供奉的佛像,不经溥仪特许,任何人不准随意揭开)。整个“佛堂”在暗淡的灯光下,给人一种阴森和神秘之感,甚至是一种恐惧感。然而,这里却是溥仪的希望之所在,给他带来的是一种安慰。溥仪进入“佛堂”,来到供桌前,整了整衣服,用那苍白的手理了理头发,虔诚地双膝跪在黄色的铺垫上,合掌入静,口中不停地念诵着佛号,乞求神灵保佑。
“大慈大悲的佛祖啊,法力无边的佛祖啊,赐朕以吉祥,赐朕以力量,保佑朕平安迁都,朕将使面前香火旺盛。佛祖啊,朕一生多灾多难,多亏佛祖保佑,每次总能逢凶化吉,遇坎成坦,但愿朕的这次迁都也能一帆风顺,免遭磨难……佛祖啊……阿弥陀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