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名女知青-第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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样,就如小孩在土地上小便后凝成的一段无水的渠道,中间被冲出浅浅的沟痕,两
边起了两条平行的坝磷。没有顺把柄流出的血,将狗肚下的毛儿粘成一撮一撮,嘀
嘀哒哒落在地上,在那梁上留下一点点的雨痕;雨是夏天六月的太阳雨,不见天阴,
却有了一阵落雨,过后土地上留下一片圆窝。仔细地盯着梁上的狗看,能看见许多
新奇。梁上的玄黄被流血染成了落日近西的颜色,可是看着看着,狗却转身走了。
朝着张家营的方向。
打下一个愣怔,慌忙越过面前的沟溪。追狗的人已经去了。溪岸水留下他们洗
手洗脸的痕迹。爬至山梁,果然见梁上有猜想的血印,且朝着张家营的方向,一路
上都是断断续续的血滴,仿佛随路而落的一行红色小花。追着花朵走去,到一个拐
弯的地方,见路边落着一把三齿的粪叉,叉柄上满是未及风干的血迹,而那三个铁
齿上,有一个还挂了小枣样一块红肉。在叉齿边上,有一摊水泼样的血地,散发着
浓烈潮湿的腥气。在血摊边站了一会,顾不了许多,忙慌慌朝村子里追去。
脚步匆匆,如追赶一个飞去的亡魂似的。
血痕是果然进了张家营。一向没有那样的匆忙,一向没有”那样急切的脚步,
赶到家里,果然见黄卧在院落中央,枯焦的目光,望着向南的大门。那时候,娘已
经瘫在床上,在死生界上来回张望。黄在院里,如生病又找不到家人的孩子。人回
来了,它忙站将起来,肚子下吊着三串白白亮亮、曲曲弯弯的肠子。中间一串很大
的兜儿,丝丝联联,如装在一个网兜,又拖着地面。大小三挂肠子,一面沾满土和
柴草,一面新鲜干净,很瘦的脂肪油雪一样白着。它慢慢朝着主人走去,三挂肠子
一摇一摆,前后耸动,朝地上洒着血水。院子里溢满了它撒落的红色气息。
果真如此。惊得站着一动不动了。
黄默默走来,尾巴夹着。抬起的头上,还摆着两块眼角的眼屎。它过来如往常
一样,伸出湿润的瘦舌,一下一下舔着低垂木呆的右手。走来时,一棵当柴烧的干
枣刺,蓬蓬散散挂在肠子上,在地面划出许多小印。
灵醒过来以后,不顾一切地把那三挂肠子,用温水洗去沾浮的土和草棒,沿着
肚下的三个血洞将肠子塞回,拿纳鞋底儿的白线缝了伤口。去门外倒洗肠子的红水
时,看见村长的哥哥从诊所出来,正找他家丢掉的粪叉,说狗肉没吃到肚里,总不
能让我赔一个粪叉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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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起了打狗人的话,说吉生的命好耐活呀。
抚摸着黄的头。是雪光还是月光,在窗上走来走去。冷得很,伸出的胳膊如泡
在冰水里。也许是窗子在那光中来回游移。黄你不要乱动,不要用后腿支着身子。
坐着吧,坐着后腿轻松。看,你还是动了。村长的哥哥给你包的纱布都快要掉了。
不要动,不要动你。村长的哥哥爱吃狗肉,一遇天冷,瘾就上来了,如发了烟瘾。
对,就这样坐着。后腿疼吗?那后腿的下肢已经被他吃了。肯定吃过了。肯定就是
昨夜睡前,还喝了煮肉的汤。黄,你跑得那么快,追上过兔子,也帮羊倌四伯咬死
过黄狼,你怎么不咬村长的哥哥一口?怕他?怕他是村长的哥哥?还是有三齿的粪
叉?肚子下的三个疤痕又圆又亮,浅红色,真像三个铜钱。对对,你就这样卧着。
别舔我的手了。雪还下不下?空气好像是青白色。从门缝挤进的风一条儿一条儿,
如抽响的马鞭。还是把胳膊放到被窝吧。他怎么就成了医生,原先是跳大神的角色。
不过他会扎银针倒是真的。扎昏过人,也治好过病。在张家营有了病,还只能找他。
头疼脑热,他也是手到病除的。当然,也有把肺病当成感冒的,毕竟不多,一年不
过一个半个。也有误诊死了的,更少,三年会有两个,有时三年也才一个。村长给
他领了行医执照。那就是名正言顺的大夫了。他一年得吃好几个狗,黄,你要小心,
千万别再落在他手。再落进去,就别想拖着粪叉逃了。改革开放给了他行医执照,
他是大夫,专杀狗吃。我想今冬你在劫难逃了黄。没有后腿了。什么声音?沙沙沙
的。窗上的光亮罩了纱布。好像还在下雪。黄,你十几了?哦,十三。老了,将寿
终就寝了。其实还是死了好。不然以后谁来喂你?夏天里,强死了。秋天里,梅走
了。儿去了,娘瘫了。腊月如期而至,我去了,你咋办?娘,他们会为她治病,送
到县医院。群众大会上宣布的,铿锵有声,落地见坑,不敢食言。可对于你,只能
让大夫吃了。倒不如你也死了。对,我是已经决定,天亮就找村长,说我砍了小李
村的人头。走运,幸亏腊月放假。幸亏三天前我也去了那沟里修坝。我没打?我搅
进了那乱哄哄的人群。那时候乱了。一锅粥。谁也看不见我没动手。就这样。天亮
去找村长。投案自首。天肯定还在落雪。上来吧,你冷就上床来黄。对,用前腿扒
着床沿。别抓被子,揪住床沿。就这样。用力……用力。好了,还卧在那儿。我是
已经定了。你在我家呆了十二三年,真是。好快呵。春去秋来,光阴如逝,一霎眼
的工夫。死去吧,你说呢?我给你找个好的去处。葬埋了,总比让大夫吃你为好。
这样吧,摇头不算点头算。啊,你真的点头了。你真的点头了!人生如梦。你的一
生也竟如梦。到头来落到这步田地,责任田那儿背风朝阳,去和强作伴吧。什么声
音?是谁起得这么早。辘轳叽咕叽咕地响。这声音像冰块轧着床边滑过,又冷又硬。
青色的声音。不像是天亮了。睡着了黄?睡吧。好好睡一觉。明天我去找村长。自
首去。别让别人占了先行。昌旺叔、大同,还有别的人。死也争。真是连死也要争。
这年月,有什么东西不需要争?村长家的楼真漂亮。好多家准备盖楼。村长家买了
大彩电,收不到节目。是几年前的事。村长又出钱在庙山修了一个简易插转台。方
圆十几里,七村八寨,都能收到电视节目了。村长成了典型。村长还将小学的房子
补修一遍,花了五千多块。村长上报登电台。和县长合了影。就当村长了。村长家
也养狗。村长的哥总用那手摸那狗的头。叫青青。那狗头上有一块青色。村长原来
是烧窑匠。包了砖窑,发了。当村长了。明天就找他。死了好。灾难如冰色一样降
临。怕什么。躲开它。读书的时候,在路边捡到过鸟蛋。掉了,一地蛋黄。人命也
是如此,如鸟蛋落在地上。小时候还做过什么?管他呢,且顾眼前。我死了,梅也
彻底断了对张家营的思念,免得总是一脸秋天的愁绪。也算尽了孝。县医院治好过
很多偏瘫,都是脑血栓后遗症。家也如落地的鸟蛋。碎了。碎吧。一地蛋黄。这是
什么东西,温热粘稠。是黄后腿上浸出的血?许是。快过年了。过年梅说要来看我,
还有娘。最后给她写一封信。别来了这乡土社会再也与你没有瓜葛了。一条离她家
相近的冷街上,开有卖馄饨的馆子。怎么想的,受人敬仰的教师,去开了馄饨馆子。
一个清贫之家长起来的孩子。一个乡土社会长成的女人。请想想,乌烟瘴气。她竟
受了。社会天翻地覆。昨天烧窑匠,今天是村长。老支书天天种地。全村人大都去
砖厂做工。老支书家没人去。没人去就穷。还住着草房。可他心好。连鸡都不敢杀。
没人叫他支书。叫他老张。张家营同一家族,竟叫老张。该叫伯、爷的。各扫门前
雪。管住自己。赤脚道人好了歌说,世人都晓神仙好,唯有金银忘不了;古今将相
在何处,荒冢一堆草没了。但得临终生极乐,顿开佛慧妙难量。这后两句是哪儿的
话?男也空来女也空,黄泉路上不相逢。古人聪明,将人生总结得淋漓尽致。黄怎
么不动,别是先我死了。不会吧,畜生里狗最耐活。真死了它倒轻松。埋了黄,就
找村长。是我砍了小李庄的人头。哪儿进来的风,床都冷得哆嗦。窗上又有些亮色。
光线走来走去,如跳舞。古典的舞步。风声像抽响的马鞭。起床就找村长,千万别
落了人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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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坐吧。”
“哎。”
“找我有事?”
“我想了一天一夜。”
“说吧。”
“我想我不能让别人受牵累。”
“直说,别走弯胡同。”
“是我砍了小李村的人头。”
“你说啥?!”
“我是一时失手。”
“你说清楚些。”
“是我一时失手,砍了小李村的人头。”
“真是你?”
“真是我。”
“会上你怎么不承认?”
“杀人偿命,一时就怕了。”
“现在呢?”
“想通了,杀人活该偿命。”
“真杀了,逃是逃不过的。”
“既然逃不过,倒不如自首好。”
“来的人都这么说。”
“谁来了?”
“昌旺、大冈、铁锁……六七个。”
“六七个。”
“昨儿我一夜没睡,这个走,那个来。”
“我就怕冤枉了别人。”
“我没想到,连死也争。”
“大冈是要逃那一万多块钱贷款。”
“看得出来。”
“昌旺叔家里总生气。”
“他自己说了。”
“铁锁为啥?”
“活得腻了。”
“让别人替我,我良心不安。”
“张老师。”
“哎。”
“你先前可是鸡毛都不敢拔的人。”
“天冷,那天喝了几口酒。”
“这可是去死,你别一时糊涂凑热闹。”
“村长,我想过前后,不能冤枉别人。”
“那天你去了工地?”
“去了,和铁锁一道儿走的。”
“打的时候你在哪?”
“在人群里。”
“你说说情况。”
“当时都迷了,乱砍。”
“迷了你咋知道是你砍的人头?”
“我砍肩膀,他头一晃,正好,”
“啥正好?”
“砍在头上。”
“你身上有血吗?”
“那么长的锨把。”
“铁锨呢?”
“扔了。”
“你家的锨?”
“在工地上乱抓的。”
“怎么就肯定是你砍的人死了?”
“还有人被砍了头?”
“没有。”
“那就是了。”
“张老师,你老实笃厚地教半辈子书,”
“那天不去工地就好了。”
“我都不敢相信是你杀了人。”
“可真的是我。”
“见过老支书大林哥和铁锁吗?”
“没有。”
“他俩和你说的一模样。”
“你信他们?”
“有人承认就好,让公安局来判认是谁杀的。”
“公安局今天来人?”
“中午就到……我说张老师,真是你砍的?”
“真的是。”
“以后的日子你都想过没?”
“全都想了。不给村里添麻烦。”
“真是你我立马派人把你娘送到县医院。”
“治病花钱,村长你把我家房宅卖了。”
“这你别操心。我让全村的媳妇轮流侍候她。”
“这样我就无牵无挂了。”
“和大林、铁锁比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