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名女知青-第3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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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把自己寄托于唐,后半生是必有富贵的清闲生活,可以加倍地享受人生,又觉得
伴唐如伴虎。矛矛盾盾地过了一段日子,在桃花盛开的一个上午,燃两挂万响鞭炮,
贴一副志喜的巨联,馄饨馆子很如意地改成了如意饭庄。
按照唐豹的建议安排,在饭庄烧做的第一桌筵席,是先请在开张上帮过忙的工
商、税务、卫生检查方面的人员。梅说这样影响不好,怕人家不会来的,毕竟都是
国家培养的公务人员。唐说由我去请。从会计处取了五百块钱,同他的一位熟人—
—这熟人也是因无业而发迹于别人手下的人精,唐说是蹲监时在狱中结下的患难朋
友——到那儿睹了两个小时麻将,回来说都请过了。至来日,果然有关方面的人员
全来了,其中还有两位位置显赫的局长。
至此,每遇难处,自己亲自解决,解决不了,唐便出马,几乎乎到病除。在饭
庄里外,人人都知道唐是副经理的角色,而实际情况也是如此,无非梅没公开声称
而已。很多事情,梅都放手由唐处理,一件件皆令人满意。月底儿,仔细去查会计
的帐目,除了唐领过自己如数的月资,其余连一分钱也未曾多花。甚至外出联系业
务,从烟酒处取走一包云烟,吸不完也仍旧归还。这又使梅感到,兴许可以把后半
生交付于他。怀着这样的思想,留心去观察唐的言行,却又使自己不断地失望。
一次,不知为了什么,彼此说起话来,梅对唐说,你可以时常往老家寄些钱去。
妻子离婚了,孩子到底归是亲生,把他们接到城里住些日子,找些事做,不能总让
他们死守黄土。
他说:“他们全都死光了,你不要再提他们。”
梅说:“过去了那么多年,不能总是仇家。”
他说:“我不有朝一日拿刀宰了他们,就算父亲做到了家。”
梅说:“说这话你就不像一个父亲了。”
唐拿眼望着梅的脸,冷默了一阵,对梅说你是经理,我是你雇的店员,你说我
什么都行。可撇开这饭庄的经营,你是离过婚的女人,我是离过婚的男人,我从未
提到过你家一字,你也就不该不顾我一个男人的自尊,一句接一句地伤我。梅忽然
惊着,仔细去打量唐豹那张冰成铁块的脸,十分小心地说:
“你从来没想过重新成个家?”
唐豹突然睁大眼睛,脸上硬的冰色软化开来,一团迷雾样盯着梅的脸。他说:
“我想过了,我和谁成家?”
梅哑了一会,把目光搁到别处。
“我可以把月资给你再提高二百,多存些钱,在农村找个女人总还不是难事。
眼下有钱没有办不成的事。结完婚把她接到市里,租两间房子,慢慢买两个城市户
口,也照样是一户好端端的人家。”
说完了,梅以为唐会说些啥儿。那时候,他们在一个屋里,新设的办公室,隔
桌相坐,待她回过脸来,才看见他的脸上无端地浮着一层菜青,就如刚刚画上的颜
色一样。她不知自己这话伤了他的哪儿。他的眼角向上吊着,双唇紧紧闭死,仿佛
永生不愿开口说话的模样,面对着梅,就如面对着他刺骨仇恨的前妻。就那么静静
坐了一会,便毅然站将起来,甩手愤然走了出去。
这一走,他整整三日,没有回到饭庄。
73
日蚀降临在九时四十三分。一开始,太阳在灿烂中,仿佛有一片乌云遮了一点。
都市的上空,东是阳光,西是阴影。光与影相接之处,有粉淡淡的红色。亚细亚街
这儿,全都跌进淡黑的影里。唐豹的声音,还在喇叭中间向外发行,一股股暗黑的
东西,从几只高音喇叭里挣跳出来,扩散着向整个都市铺去。一等奖的第九位数已
经出来,再过一点儿时候,第十位数从喇叭中炸出时,这些狂呼的人群里,将有一
位在转眼之间,暴发成百万富翁。将钱存入银行,坐享私人银行的高息,就是每日
出国一次旅游,肆意挥霍,也还是用将不完。一万市民在亚细亚街,被新称为奖券
的彩票,鼓动得热血奔涌。亚细亚街的地面上,他们把自己呼出的激动的热气,踩
成扁扁长长的白色软条儿,踢来又踢去。第十位数即将摇出来了,人们在骤然之间,
割断了自己的呼吸。一万只头颅,冰糖葫芦样一个串着一个,僵在这都市的上空。
喇叭里是吱吱的声音。执法人员,站在特意垫高的桌上、椅上,脖子拉得细长,仿
佛上吊一般,在监督那些有可能因未中奖而恣意闹事的人们。摇球如地球一样不停
地旋转,骰子在摇球中跳动跌落,从喇叭扩音出来,如伺二月的雷声,振耳欲聋。
唐的声音说,请大家看好彩票,三十秒钟后,最后一个号码将要跌落。幸运者将由
此成为本市最富有的人。注意、注意,还有二十秒钟……十八秒钟……十六秒钟—
—就这个时候,亚细亚街忽然降临了一片黑暗,似乎整条街道跌入了万丈深渊。
日蚀降临了。
亚细亚商场那儿,还有一片光色。这条根据亚细亚商场命名的亚细亚街,在转
眼之间,坠入了黑暗之中。从这儿能看见高耸的二七纪念塔的塔尖上,还悬有一片
日光,仿佛塔尖上镇了一层黄金。塔尖在灼灼生辉,闪耀着它应有的光芒。其余的
地方,都仿佛突然之间,黄昏落下了它的帷幕。梅立在港台小发屋的台阶上,刚刚
还热汗浸浸的身子,猛地凉凉爽爽,如在酷夏突然置身于山巅的风口。她放下了一
直提在手里的裙子。人们在黄昏似的暗黑里,拿着自己的彩票,愣怔一会,高声地
大叫:
“快开路灯!”
“快开路灯!”
唐豹在一声声地说着来临的时间。不知他坐在哪间屋里操纵这次彩票大奖。不
消说,他的周围一定灯光辉煌。他还不知道日蚀已经开始。距最后骰子从摇球中跌
出还有十秒钟、九秒钟。时间似匹奔腾的快马,一蹄不落一蹄又起地向最后一个号
码奔过去。人群开始骚动起来。喧哗声如黄河在酝酿着决堤的洪水,每一声吵嚷都
如一座倒塌的商品大楼。唐豹仍在叫着接近终点的时间。他的声音涂满了黄金的光
亮和白银的色彩,打磨得十分宏亮,每一声叫嚷出来,都在亚细亚街迟迟地滞留一
阵,才坦克车的链子样,轰轰隆隆朝着都市轧过去。一团黑暗在快极地向太阳扑去。
现在还不知是发生日全食、日环食,还是日偏食。半天的日光在黑暗对面,显得一
发明净如洗;半天的昏暗,在阳光的对面,又一发显得浓重浑浊。一群鸽子在城市
上空,突然飞将出来,朝着有太阳的地方飞去,最后几经盘旋,落到了二七塔的顶
上。鸽子像一个亮晶晶的光点,在那耸入云端的塔上闪闪烁烁。梅感到骚乱像洪水
样朝她卷来。唐豹的声音在空中凝滞着不肯扩散,商品仓库那种半腐半香。半温热
半霉烂的气息,从他的声音里,雨水样倾盆地倒落出来,哗哗啦啦汇集成一条河流,
在亚细亚街的地下流动,宛若流过城市的一条地下河流。
梅感到脚下有剧烈的颤动。
她走下港台发屋的台阶,借着还有半天日色的光亮,如同走在黄昏里。借着夕
阳的最后一抹光色,沿着街道的房檐和店铺的橱窗,快步地朝亚细亚街东端走着。
与其说是走着,倒不如说是躲着。手持彩票的人们,高唤快开路灯的叫声,欲要掀
倒星光商场的楼房。星光商场门面的茶色玻璃,在太阳的阴影中,似一块被四边拉
展的巨大的黑布。漫无边际地罩着它下面等待中奖的市民们。
“最后还有六秒钟、五秒钟……”
这咬着时间的叫唤,从梧桐树的枝杈间爆响出来,在人们的头顶持久地站了长
长一阵,在人们的目光注视下,扩散到墙壁上、门窗上、树干上,又砰砰啪啪地反
弹回来,一部分如撒落的金币样,叮叮当当落在地上。一部分如节日里升起的气球,
徐徐缓缓升入城市的上空。跌落的一部分,砸着人们的头皮,使头们猛然僵着不动;
砸着人们的耳朵,仿佛谁用两个手指,从背后在各人的耳垂上弹了一下,所有的耳
朵,都在那弹动中微微地掀动闪悠;砸着人们的肩头,那肩头猛一个哆嗦,有一股
凉气,顺着后脊穿梭而下,整个双腿都冷嗖嗖的发麻;砸在手里的彩票上,砰地一
声轰响,手僵了,彩票却在无休无止地哆嗦,满街都是秋风落叶一样的彩票那金黄
色的哆嗦声。从亚细亚街升起的那一部分声音,有的挂着树枝,成了布条一样的旗
帜,在日蚀的风中飘飘扬扬;有的碰到穿过城市上空的高压电线,发出一团团砰然
炸响的短路的火光,在瞬间照亮了日蚀带来的暗黑,如一道闪电滑过人们的眼前。
借着这光亮,人们看见彩票还紧紧地捏在自己手里,汗水湿了彩票的边沿。还有的
声音,顺利地升入高空,擦着高楼的墙角,和楼上电视的室外天线,跌跌撞撞飞过
高山与平川、河流与原野、村落与沟壑,最后融化消失在日蚀的阴影里和深秋的大
气里。
梅走得很快很快,闪躲着急于中彩的人们。
唐豹的唤话不舍地穷追她的脚步。
“注意!注意!一等奖的最后一个号码即将出来,最后一个号码……”
可是,都市的那半天日光没有了。整个都市陷入了黑暗之中。白天消失了。上
午九点四十五分,这座城市陷入一片黑色,重又进入了黑夜的状态。日蚀把这个城
市装入了一个黑色的袋子里。
74
亚细亚街如同夜间突然停电一模样,而在街外,虽似夜晚,却有明亮的灯光。
梅终于是摆脱了亚细亚街繁华的潮涌。也许这是日全食,梅扭身四顾一眼,看不见
一丝阳光,高楼一幢幢横三竖四地立在她的周围。她有一种被什么挤压的感觉,胸
内又问又胀。二七广场的路灯,一个个明亮起来。还有经路、纬路,办公大楼,夜
间该亮的,现在几乎都亮了。
梅走得极快。她想起二十几年前,自己刚到乡下,对乡土社会还没丝毫的认识。
除了陪同一道儿下乡的知青思念这座城市以外,就是对乡村的土气,带着藐视意味
的嘲笑。那时候,她不了解乡土的本色,以为自己下乡的张家营子,是愚昧和无知
的发源之地。冬天的时候,发生了一次月食。略偏东南山上的一牙月儿,被一团黑
影一口口吞去。正吃饭的村人,骤然间都从家里出来,手持铜锣铜镜、铁盆瓦盆,
纷纷向村头的山梁拥去,边跑边敲,边敲边叫:
“狗吃月亮了,快打天狗!”
“天狗你走,不走就敲碎你的脑壳!”
“月亮你出来,我们永生永世供养你!”
月亮终于是被天狗吞尽了。世界陷入混沌之中。乡下人都跪在山梁上的寒冷里,
敲着铜器铁器,念念有词地咒骂天狗,呼唤月亮。梅同别的知青从知青房里跑出来,
告诉队长,月蚀是因为地球在日、月中间成了一条直线,遮住了太阳照在月亮上的
光,不要多久,月亮会自己重新出来。队长断喝了一声,说都滚走你们这城里的娃
子,不跪下就钻到房里别出来!队长跪在全村人的最前面,举一块水缸片敲得房倒
屋塌。村里没人了,静如一片坟地。老少男女,皆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