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名女知青-第3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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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冷冷笑了笑。梅看见从房上滑落的冰块,砰砰啪啪地响在面前,声音又白又
亮。
“没别的事,请你出个面。”唐豹说,“那是一批很大的货,我也是受害者。
只请你去给暖气公司经理家送一台一万八千块的摄像机,分文不取。然后请他不要
把事情捅出去。方便的话,再把暖气管道抓紧接到星光商场来。”
梅不说话,默出一种黑雾白雾的矛盾来。
唐叫:“你去了,我让翠和红立马回酒楼。”
梅说:“我不去呢?”
唐说:“现在你生意正红,离不开她们。”
梅将电话扣了。
离开电话机旁,在窗边的风口坐了一会。带着冰情雪意的凉风,极轻柔地抚摸
着梅的脸。想翠和红的离去,是她们不知都市里那打开阴井盖的陷阱,正黑洞洞地
在路上候着她们,而对亚细亚酒楼的人心波动,和生意的影响,自然有着损失。为
此,梅急急忙忙做了两件事情:一是亲自到餐厅、包间领带服务人员,断不了向顾
客们赔些累人的笑,说些受用的不愿说的话,甚或亲手把菜端上有些大客人的包桌;
二是抓紧给全部雇用人员,各做了一套全毛的红色、棕色、深绿色的毛呢服务冬装,
每一套面值都在四百元以上,以福利的名义发给大家。裁缝到酒楼量体做衣时候,
姑娘小伙们高兴得仿佛自己的生活中发生了什么奇迹,小题大做地又说又笑,未及
衣服发到手里,便都同心同德、众志成城地为亚细亚酒楼尽力经营起来。但毕竟还
是少了许多常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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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上的几个旅客,不知何时皆都下了,而偌大的电车上,孤独寂寞着梅一个人。
当车缓缓刹闸,在公路上来了个三百六十度的转弯时,朝窗外看了一眼,才猛然发
现,一盏明亮的路灯下,站了黑鸦鸦一片急待进城的人。
终点站到了。
不待她从车上下来,车下的人便疯狂地涌往车上。结果是车上挤满了,她又挤
下汽车。似乎车下的人等待进城已经早已焦躁不安,忍无可忍。外面依然的黑天黑
地,如黑色的风,湿津津如从湖面吹来。不远处有几排房子,两家商店,一家工厂。
这就是东郊了。梅立下不动,等汽车喘息着开走,把空空荡荡留下时,忽然看见被
车挡过的地方,在一棵桐树的枝丫上,挂一发锈的站牌,上边赫然写着碧沙岗三个
字样。
原来已经到了碧沙岗。
看不出城里城外的差别,都是一样的日蚀,一样的黑色。世界一样地被日蚀所
吞没,而路灯所支撑的一星光明,只不过是世界被吞没后的一片残骸。小男孩在她
心里的一片光明下,倒骑车子,流畅地沿逆时针的方向,转在老年人的运动场上,
不见休止。望着郊区荒野的黑色,梅总是产生小男孩倒骑车子那艳亮的念头。她站
在路灯下,用手扶着挂站牌的桐树,树身上活生生的动感通过她的手掌,流进了她
的脉管。也许这棵小树正在生长,正在发粗拔长。梅抬起头来,通过这棵小树的枝
叶,忽然看见了阳光的一闪,金灿灿转瞬既逝,如同一道流星迅急地滑过天空。也
许日蚀就要结束,世界将重新光亮起来。把头仰起许久,怔了很大一会,似乎是等
第二道流星出现,末了,却不得不失望地收回头来。
奇静奇静。汽车早已消失。不远处的灯光下,也少有人影走动。能清晰听见头
顶在慢慢布满着小小的,静止而纷乱的云丝,那声音如同夜阑人静时,昏黄的灯光
照在你的耳朵上。风保棉线一样,断断续续从你身边抽过。梅有些微的害怕。那害
怕像被风吹起的一翎鸡毛在她身上旋转。再也没有了都市垃圾一样乱哄哄的繁闹和
噪杂。那些高楼、公路、立交桥、饭店、商场、人流、车流、国家公务人员,凡此
种种,曾经从四面八方,咄咄地逼进她的脑里,并在那里扎下了黑色的壮根,现在
却突然凋零萎缩。在经营上时不时便要膨胀的金黄银白的念头,这当儿也黯然失色。
潮湿的气息苔藓一样在她鼻下蔓延滋长。胆怯也许是一些对突然摆脱的不适。立马
就会好的。自己曾经是乡下的一个女人,风里雨里昼里夜里,都孤独在一条小道上
行走。梅想,没什么怕的。也就果然似乎没什么可怕了。请到星期天于碧沙岗一见。
显然,这儿不是真正的碧沙岗。这儿只是汽车的终点站。无非站牌借用了碧沙岗的
名字罢了。就像她的酒楼和亚细亚大街借了亚细亚商场的名字一样。
前面工厂有几个人影晃动。依稀记得城里、城外的人们,为了防止黄河故道的
风沙扑进城里,曾经在碧沙岗前筑起一道屏障似的大堤,将沙岗和城市截然地隔开。
梅开始迎着工厂的灯光往前走。找到那道大堤,也就找到了碧沙岗。自然,大堤只
能是在这公路延伸的那端。
小的时候,读着秋天到了,大雁向南飞去的课本,被一家工厂的汽车将同学们
拉到大堤下面,未及打开车门,大家就飞出汽车,落到沙面上去。黄河的改道,留
下了这片自然的奇地。细茎的茅草,扯扯连连,不生便是一棵没有,生了便交织成
一片。茅草的叶上,贮存了太阳的炎热,摸上去如同触摸刚从火中抽出的木柴。茅
草的根白白亮亮,从沙地里拔出来,一节节嚼进口里,凉殷殷的甜味潺潺氵爰氵爰
流进人的体内。泛白的猪毛草,稍一用力,便从沙面上断开,露出拔掉的头发似的
那截儿白色,散发着青藻般鱼鳞样一片一片的青棵气息。狗尾巴草总是穷困潦倒地
歪下头来。毛针刺在别的草间,你从它身边过去,会有无数的黑针扎在你的裤管上。
那针的头上分开着四只微细的毛尖。一种叫不出名儿的草,爬在沙面上,从不抬头
起来。秋天以后,它结出许多又黄又硬的毛扎子,圆圆硬硬如豆粒一样无处不在。
你穿了布面的鞋子,走过去那毛扎儿便滚在鞋面上不肯下来。没有草的沙地,是一
片不毛的去处。从哪儿跑将过去,留下一片欢乐的脚窝,及至你回头去寻找自己的
脚印,却又都没了,只是一片看不显的小坑。似乎那细沙永远都在无休上地流动。
朝前边慢慢走着,到工厂的院墙下面,她闻到了那黄沙故道气味。曾经有几个男孩、
女孩,将她叫到一个沙丘后面,说给她一包瓜籽,打开时里边却是一条青色的小蛇。
忙不送儿丢落,要哭唤出来,又看见那蛇是一条野瓜的藤子,在扩散绿色的青气。
捡将起来,嗅到那味道绿草坛儿样,又浓烈,又纯厚,直到三十年后的今天,还清
清淡淡在她的鼻下扩散。
是请于星期日到碧沙岗一见,还是请到星期日于碧沙岗一见?仅此一句,过于
烂熟,反而记不起原文了。有一条路朝南岔开,伸到了工厂的院内,另一条路笔直
地前去,伸到黑暗里边。将过厂院时,梅的脚步有些萎缩,心里有雷鸣的声响。会
是谁呢?到碧沙岗一见,然碧沙岗在哪?不见人,不见物,有的只是黑沉沉的世界。
想必日蚀也该过去了,从九时四十五分算起,现在已经是十一点十五,已经整整日
蚀了将近两个小时。是谁在碧沙岗等我?他真的每个星期天都在这儿?总该不会是
唐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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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然不会是唐豹。唐豹正在忙乱他的彩票开奖。一等奖的最后一个号码,已经
怦然摇出,可是日蚀了。似乎他是为了日蚀才开始摇奖的。似乎日蚀是被他摇出来
的,太阳是为他而失的。在这个城市,他一手握着太阳,一手握着月亮,光明要靠
他恩赐给人们。不是吗?千真万确。那次和暖气公司经理闹下的纠纷,曾经沸沸扬
扬,使亚细亚街多少老板和经理人所共知,唯一蒙在鼓里的,是照旧满怀热情进出
星光商场的顾客。暖气公司经理也是一方有头有脸的人物,决意要将星光商场大量
出售假冒商品的丑闻,通过报界张扬出去。他之所以这样地腰板挺直,富于人格,
另一面还因为他的妹夫是一家报纸的总编,控制着一块舆论阵地,想翻掉星光商场
的大船,自有其掀风兴浪的条件。若不然。唐豹也不会为之退缩三分,请人将一万
八千元的摄像机作为赔偿,送到经理那儿。经理也是个得理不让人的角色,不仅将
唐的举动拒之门外,且还请来记者,连这一举动,也一同写进了文中。然而,暖气
公司经理,过分地将唐看成了无能之辈。就在文章即将见诸报端之时,他的公司忽
然收到一份来自山东的电报,说他们购买的大批暖气设备,暂时不能发货,因为国
家要将这批设备调拨出口公司,运往俄罗斯国,换取急需的外汇。经理慌了神儿。
门外大雪纷飞,天寒地冻,如果不能按计划运回货物,就意味着整个冬季,本市将
有三分之一的居民,用不上暖气。而新市长上任的许诺,即严冬到来前后,保证全
市居民的房舍通暖,将成为一句空话。如果让市长的诺言落空,追查下来,暖气公
司将无法向本市上百万居民交待。经理夹上电报,连夜乘火车赶到山东沿海,没想
到暖气设备厂厂长嫣然一笑:
“把货发给你,就要伤害国家的利益喽。”
经理说:“当然该把本国人放在前面考虑呵。”
厂长说:“也行。你们自己把和星光商场的纠纷平息掉,不就是几件假冒商品
吗。没看到经济参考经常登载国外商人对我国的抗议?说把换了包装的次品卖给了
他们。”
原来,船是弯在另一条航道上。事情的结果是,暖气公司加班加点,给星光商
场装了暖气,并请唐豹到四星级宾馆吃了一顿饭。碰杯的时候,暖气公司的经理向
唐豹说声对不起,日后多关照,自是少不了的。可以想象,唐豹也会举杯一笑,说
声不打不相识的中国俗话,再一饮而尽,回说相互关照。
梅知道这些,是在第二年的春天。那时候,红已经被抓走,爬在梅的肩上说,
梅姐,和谁结婚都成,千万不能上了唐豹子的当。红是在唐豹的一个电话,担保出
来说了这些的。至眼下,红是亚细亚酒楼服务小姐班的负责,已经回到梅的手下干
了二年二年来,发生了许多意想不到的事情。红已经做了人妻,连她新生的孩子,
也已开始呀呀学语。亚细亚酒楼处于一种平稳而又兴隆的境遇,如同状况良好每日
都在旋转的机器。星光商场依然在不停地滚着雪球。一次,本市召开教育基金会议,
唐一张口便捐赠五十万元人民币。他因此后来就做了基金会的董事长。由此可见星
光商场经济的一斑。先前因资金不足,出租出去的柜台,也都一一收回。鞋厂仓库
的老房,已经扒掉,盖起了带电梯和旋转楼梯的豪华商场。商场里边的假山、喷泉、
阳伞、舞厅、咖啡馆、茶坐等辅助设施,完全可以和官办的亚细亚商场相媲美。
人生倥偬,转眼就到了九七年的秋天。梅回到这个都市已届五载。对林立的高
楼,喧闹的大街,彼此熟悉而陌生的人群和那些真真假假的作为,都已熟视无睹,
习以为常。且自己也能假着面孔,把言不由衷的话说到以假乱真的田地。甚至,见
了唐豹,也能客客气气说些彼此恭维的假话,连往日你我之间的小矛小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