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名女知青-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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丈夫却不和我离婚。
梅说:“你真的要离?”
同学说:“走投无路。”
梅说:“什么时间走?”
同学说:“再在这替他养半年孩子。”
梅说:“你一走,咱们这批知青怕只有我了。”
同学说:“还有一直和你同班同座的狐狸嘛。”
至此,梅突然惊着,问狐狸在哪,同学反而一怔,说原来你还不知道狐狸在哪?
狐狸在半年之前,不知从哪被转押到了白果树山下的监狱。说:据说是白果树山那
儿,有大片荒地要开垦,有很多犯人被转押过去劳动改造,开荒种田。至最后,同
学说狐狸最恨的农村和土地,没想到连蹲监也得同农民一样去种地。这时候,黄正
蹲在梅的身边,两只尖尖的耳朵,椿叶一样竖直起来。藉此,梅想起,黄这些天总
引她朝白果树山的方向望,想起三日之前,黄曾同婆婆去过一次监狱那儿的招子庙,
心里禁不住一个寒颤,生发了许多对黄的信任和感激。然可待她扭头去望黄,黄却
从她身边如释重负地伸个懒腰,扭扭脖子,慢慢往张家营子的方向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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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子和张老师过往日渐甚密,有人以为是那年冬末的事情。而黄黄所知,事情
的起因,大概要推算到春节的时候。台子地知青点的他们,久旱盼雨般等到了腊月,
有条件的便早早打点行李,回省会过团圆年去了。这里的所谓条件,就是路费盘缠,
一来一回,火车汽车,车费要花二十多元。加之过年的喜日,自己久不回去,当然
不可以两手空空,虽然乡下买不到什么好的东西,可带点大枣、核桃、板栗之类的
土特产,细加划算,没有十元二十元,也难以拿它下来。倘若再买一斤木耳什么,
没有八十元钱的开支,决然打发不了一趟回家过年的所须。五年以后,人们说八十
元钱,就如说自己丢了一支钢笔;十年以后,再说八十元钱,在省城也就是一顿饭
钱。然在七十年代末那段特殊岁月,谁家有辆自行车,便是上等的富余人家。藉此
可想,八十元钱对于一个下乡的知青,实则是一笔巨额开支。而家里那边,母亲因
病早故,父亲是一家煤厂的工人,弟弟在大街上闲荡着待业,如此贫寒的家境,如
何也承受不了一笔额外的负担。父亲来信说,梅呀,家里一切都好勿念,不能回来
过年就不要回了。在哪儿都是一样,一副对联就算过了一个春节。梅读这封家信的
时候,暗自哭了许久,和狐狸说起此事,语气却淡得如水。她说你走吧,我不回了,
来回的汽车火车,我受不了晕车那个滋味。说时是在女知青宿舍,黄黄被梅抱在怀
里,搂得十分暖和,它望着她的脸,如望着一湖平静寡淡的水,而那水中究竟有多
少苦涩的隐含,就只有她自己心明了。狐狸说你是因为钱吧,这样由我把你车票买
了,好坏我父母各给我寄了一百。
梅说:“我家也给我寄了一百,可我不想走。”
狐狸说:“你不走我也不走了。”
梅笑笑,你这何苦,狐狸说不能把你一人留在乡下呀。我又不是三岁小孩,梅
说这儿有吃有住,倒还清净。如此,狐狸便同其余一道走了,落梅一个孤零,独自
守在台子地的知青房。春节下了大雪,漫天飘舞,银白世界,沟沟壑壑都堆着白的
颜色。梅原本也是准备了过年的米面菜蔬,可遇了这场落雪,心境分外凄寒,独自
躺在床上,或坐在火边抱着黄黄,便倍感人生的孤冷,有时候,泪会怆然而下,滴
在黄的头上。黄黄由此,也领略了人世沧桑。梅索性不做饭了,它就陪她饿着,有
时一天无食,也没有一声叫饿。可没有料到,到了年三十的下午,张家营子喜庆的
鞭炮声断断续续。各户人家,都开始在门上贴了大红对联,在门框上方两角,插了
柏枝,平常不见的香炉,也都不知从哪取了出来,装满黄沙、红土,或以糖米代沙,
将毛主席的伟像清到一边,把祖宗的牌位遗像放在原先伟人的位置,再或干脆,使
两者并列起来,平等于桌上,燃起了三炷草香,插在香炉,青烟缭缭。而知青点这
儿,梅在床上,扯被子盖了双腿。依偎着枕头,默默地半坐半躺,双眼茫茫地瞅着
窗外的皑皑白雪,任孤独冷寞,乌云样压在屋顶,侵入屋里,笼罩着自己。就这个
当儿,黄黄从她身边离开了,不久黄黄领着张老师的母亲走了来。来请她去吃三十
晚上的水饺。
梅便去了,领着黄黄。
走出知青房时,梅才看见张老师原来一直立在门外的雪地,飘落的雪花将他埋
成一个白绒绒的雪人。他的双手端一盆浆糊,冻得红光灿灿要掉在雪里,和周围的
银色相衬得十分艳亮,仿佛白的红的都是一种假的颜色。至此,梅才看见,知青点
的各门,都有对联贴着,内容吗,自然是那个社会与时代惯用的春联,如:抓革命
促生产欣欣向荣,斗私字材公字蒸蒸日上。再如:上山下乡红心一颗,广阔天地大
有作为之类。可梅这门框的联句,意味却忽然变了。
上山易下山难山陡崖峭
出世易入世难好自为之
横批是:豁达人生
梅将这春联低声吟了一遍,不觉凄然心动。说是你写的天元?张老师说抄人家
的。梅说字不错,搁解放前,你可以上街卖字。张老师脸上红了,说别笑话了,就
结伴往村里走去。然仅此几句,大有灵性的黄黄,已经从那语气中听出梅对他的尊
敬,深情厚谊是谈不上的,可说薄淡却是显然的不确。及至走进村庄,梅看到各家
各户的门联,都是出自张老师之手,且内容都不是流行的俗话,譬如:不图家境余
富,只求门第书香;乡壤人家乡壤人心乡壤操行,世外人家世外人心世外操行等等,
说起来也都是抄写书联上的字句,可在这抄写之中,也就显出了张天元的不凡,什
么门、什么人家,写了相应的句子,而不是随便的红纸黑字,表表一般吉祥而已。
再说那字,在城里非书香门第,决然找不到有人写得如此苍劲。更不要说这个时代
的一般青年了。就在他们这批下乡知青中,即便扩大到她那个高中学校的老师同学,
也是人人提不起毛笔的。从村街上走过,你如同走在张天元美术作品展的长廊上。
只可惜他是生在乡间,又在这个非常的年月。如长于都市,换一期时代,焉知他就
不会成就了一番事业?
梅说:“天元,你要是城里人就好了。”
张老师说:“农村也没有啥儿不好。”
长长地叹下一气,梅不再说啥,穿街而过,到张老师家去了。这一问一答,一
声长叹,黄黄已经神会了那其中的滋味的涩苦。它不时地在雪地跑着扭头,望望张
老师,又望望女主人,在他俩的腿上蹭来蹭去,亲眼于其中,陌生人看见,只能以
为这人与黄黄,还有随后的那人,是一个家庭必然无疑。
12
始料不及的是,梅在张老师家过的这个春节,似乎胜于往年在省会过节的愉快。
这一点,黄黄从她那总微带红晕的脸上能看将出来。有时候,黄在地上唤着,能嗅
到女主人呼吸的急促和甜味,即便她和张老师在屋里相坐闲谈,而黄是在院落的哪
儿卧着,只要耳朵是贴着地面,黄便能听到他们说了什么,其中闲言里的滋味,黄
也能品尝得出。
及至从省城又返回张家营子的知青回到知青点,梅还断不了说出一件事来,到
张老师家闲坐一会。当然,仅由这些情形判断,还不能说他们彼此有了爱情,而说
有一些倾心的爱慕,也许不算为过。梅子在八岁时候离开母亲,父亲为了她和弟弟
免遭继母之苦,虽刚过三十,却死下了续婚之念。在这样的家境里,作为姐姐的娅
梅,十岁已经能烧饭洗衣,承担了一部分生活的重担。过早的成熟,使她一方面不
失城里姑娘的单纯大方;另一方面,却因失去母爱而始终把自己或多或少地看做一
个具有母爱的女孩,说起被家庭温暖融化一类的事,是从来没有尝过。这样,忽然
置身于张老师这样的家庭,因为家里没有挑梁的男人,上房厢房,前院后院,无不
笼罩着火光一样锃亮的母爱。进一步说去,第一是她来自省会,省会对伏牛山褶皱
的荒僻异常的张家营子人,无异于一个国家的首都,第二是她恰巧是和张老师年龄
相仿的姑娘,尽管当时一个乡壤之家,想娶一个省会姑娘作媳,实则是同流传于民
间甚广的田螺姑娘之说无二,然处于本能,老人把她敬如儿媳的心理,却是浓重得
很,不仅不让她进灶房洗锅洗碗,就连进灶房盛汤也是不行。本来,这是一种尴尬。
可张老师在梅面前一再解释说,我娘年纪大了,说话做事如果伤了你,你就千万不
要放在心上。如何会伤?也就是把她当做儿媳看待的一些作为。既然张天元没有这
样非分之想,自己当然该十二分释然,如果扭扭捏捏,作派谨慎,语言小心,也就
反倒显出了那种关系里的特殊。因此上,正月十五以前,梅懒得生火烧饭,几乎是
每天都到张家合伙。当然,你说她纯粹是为了一碗饭吃,没有另外意思,那也决然
不是她的操行,而其中含意的微妙,黄黄也能够体察明鉴,无非不言罢了。
一天,老人不在家里,梅可张老师坐在院落。雪早就化尽,地上光洁虚软,远
处的山梁呈黄金之色。村落也静得不见声息。
梅说:“天元,你该订婚了。”
张老师笑笑:“压根没想过。”
梅也笑了:“你样子厚道,原来也还骗人。”
张老师厚下一脸正经:“真的没想过。”
梅也正经:“你没听过村人议论啥吗?”
张老师说:“议论啥么?”
“就我们。”
“没有。”
“我听到了。”
“啥儿?”
“还能是啥。”
张老师默了一阵,他说你别信他们,农村人就这样,喜欢说三道四。梅说我不
在乎这些,不过有件事我想给你说清天元。她说有人说村里有人给你介绍过两个对
象,你都回绝了,他们说你是看不上她们,他们说你看不上她们是因为我。你别生
气天元,我想我有话该直说:要你也是知青,也是郑州人,我倒觉得我们挺合适,
挺般配。你知道知青都要返城的,不让我返城我受不了。我倒不是说农村不好,我
是说怎么比省会都比这乡下好。让我一辈子呆在乡下,不说我能不能受得了,我父
亲、弟弟都不会答应的。以前他们说,知青一到张家营子,你的眼界就高了,我听
了直想笑。现在我知道……你先别吭,现在我知道,娶乡下的姑娘确实委屈了你。
你别笑,是真的,也别脸红,咱们实话实说,都实事求是。你亲眼看着知青们都一
批批返城了,没有一个女知青嫁到农村,也没有一个男知青娶一个农村姑娘。就是
这么回事儿,没办法的事。我说你有合适的就订婚,要是因为我耽误了你终身大事,
就是我返城了,想起来心里也不安。你别不好意思,我说的都是实话。你也实事求
是地说,一是一,二是二,不添枝加叶,也别拐弯抹角,男大当婚,人之常情。
梅滔滔一口不绝的模样,张老师听起来先还一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