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名女知青-第4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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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然会冉冉升起。眼下,她已经模糊看清脚下一片地场。坑坑凹凹如什么刚在沙地
厮打过一般。日蚀在慢慢消失。光明立马就会来到。她想,百年不遇的日蚀,降临
到这个中原最大的都市,是都市的一个万幸。多少人可以在今后的日子里,叙说他
们亲历过的日蚀奇观。你看,日蚀果真在一步步消退,就像在缓缓揭掉一块黑布。
碧沙岗边上的防风沙大堤,已经蜿蜒地横在面前,宛如被风雨剥蚀过的一段长城。
大堤上的槐树、榆树,果然有一副参天的长相。当年它们就像顺手插在堤上的小棍,
今天也栋梁起来了。落尽叶儿的枝条,一律偏北倒着。风是从南吹响过来。树枝上
挂着的日光,劈劈啪啪被南风吹落到大堤这边,照亮了大堤这边的一条儿半空,看
上去如沿大堤舞动的一条极长的绸带,金光闪闪,起伏不止。
梅走着,为了赶上日蚀消失的景观,她把毛裙撩至半腿。快捷的步子,常使皮
鞋陷入沙地一半,拔起脚,便带起一股跋涉的尘土。
大沙堤终于到了。
她捡一缓处,抓住堤下的藤草,爬将上去。上去时她的裙摆上扎满了碧沙岗特
有的毛扎子。在堤上,选一没有杂草的高处站下来,回身一望,她走来的地方,依
然是汪洋着漆黑,市内的高楼大厦,市内如昼的灯光、市内的过街天桥和立交桥,
市内的车水马龙的人流车流,工厂和商场、政府和酒楼、机关和星级宾馆,一律深
陷在黑暗里。城市不见了。而城市的周围,却明晃晃闪耀着白白的亮光。整个城市,
仿佛是天空下的一个大墨团儿。
原来是日环蚀。
梅想,原来是日环蚀。月球挡住的一团日光,正是照亮都市的那一块。你看,
西郊、南郊、北郊,和这东郊的碧沙岗,皆一片光明,唯都市淹没于黑暗之中。在
这大堤上瞭望,太阳的灿烂与日蚀的暗黑相接之处,是淡黄浅红的混合,仿佛太阳
喷薄欲出时的云霞,圈在城市上空的周围。亦如城市的光环。西郊的电视塔,南郊
纺纱厂的烟囱都如柱子样插在光环里。北郊的邙山岭,巍峨地立在天底下,站在岭
上观看日环食的人们,鸦黑黑正如满山遍野的黑乌鸦。请于星期日到碧沙岗一见、
梅车转身子,碧沙岗茫茫苍苍横摆在眼下。深秋的气候,使碧沙岗绿色尽退,满堆
着不毛的感觉。当年刻有碧沙岗的石碑,还依旧立在那儿,被干枯的秋草蓬蓬围定,
如卸掉帽子的一个光头。沙丘似乎不见了,换之的是一个个的小土包。放眼望去,
一片荒岭,不见一个影儿,但能听到一种叮叮当当敲击砖块的声音,如飞滑在水面
的瓦片一样。从荒岭沙包的那面一蹦一跳传过来。梅怀着怦怦心跳的疑惑,顺着声
音走去,穿过一片枯草野地,看见十余人在一个沙坑砌着偌大一间地下的房子。工
程刚刚扎了地基,极像楼房的地下贮藏室或者仓库的基地。再仔细瞧去,有一二熟
人,似乎是星光商场的工作人员。前去细问,果真是星光商场的柜台经理。于是乎,
才明白碧沙岗这不毛之地,成了本市最昂贵的土地商品,凡不愿火葬的大款新贵,
皆可以每平方米万元的巨价,购置一片坟地,建造另世的房舍。才知道唐用五十万
元,买了五十平方米的沙地,差十余人众,在此正为自己构筑夫妻墓室天堂。
怀着梦境般的苍凉,回转身子,似找谁约自己在碧沙岗一见,看到的却是一个
个圆鼓凸凸的坟丘,取暖似的一个挤挨着一个,秋草凄凄,如无边无际的发霉长毛
的馍馍,有一股灰色的腐骨的气息,浅浅淡淡晒在明媚的日光下面。再扭头,进一
步看见的,是每个坟丘头上,都在荒草里隐埋着一块或大或小的日蚀色墓碑。碑的
正面,一色儿俨然肃静着柳体刻字。半旋了身子,看那大同小异、味道单一的一片
柳刻,一并是:
市商茂大厦经理万德全之墓
市宏达酒家经理穆少波之墓
市万隆食品总公司董事长肖明之墓
市四星级白天鹅宾馆总经理郑敏女士之墓
市新潮新美容商店经理汪淋女士之墓
市英法美领带厂厂长朱海之墓
市第一商厦总经理杨立强之墓
市妇女用品商店老板陈情女士之墓
市永胜饭店老板高阳红之墓
市××区区委书记张鼎力之墓
市向阳旅社社长杨红光之墓
市世界文化联谊会会长钱明礼之墓
市著名歌唱家半天红蒋倩女士之墓
市希望工程基金会董事长孙宏之墓
市食品一条街总领事刘品德之墓
市毛纺十厂厂长翟白之之墓
市亚洲啤酒厂厂长方红军之墓
市四星级宾馆总经理祁浪之墓
市红明商场总经理郑森林之墓
市欧洲服装厂厂长韩克西之墓
市华夏美容医院院长林一木之墓
市江河集团公司总裁江长河之墓
市宇宙开发集团公司董事长洪刚之墓
市化妆品公司总经理范蓉女士之墓
市华艺商场经理彭超烈之墓
市东苑大酒店老板刘洛之墓
市红光服装集团总经理何天新之墓
市跑马场老板赵发之墓
扫过面前的碑刻,想到底是谁让我到此一见,再一次放眼远处,想找一人身影,
却看见都市日蚀的暗黑,不仅没有退去,反而吱吱响着漫过了防风沙大堤,卷动的
乌云般朝这边扑来,且已到了眼前脚下。
第五部 寓意罪孽
88
母亲已经整整死去了十年。她被儿子天元乔迁到新房里来,每时每刻都端端地
坐在桌上,望着这屋里发生的一切。
倥偬的人事,急迫的岁月,转眼就是二○○五年。这一年娅梅五十整岁,天元
五十二岁。二○○五年的国家。说什么也不能同上一世纪相提并论,不要说最早享
受特殊经济政策的深圳、珠海、海南等特区地带,以及后来者居上的上海浦东,山
东青岛、烟台,黑龙江的黑河一带,随着世界经济的发展,已经多么的繁华。就连
紧靠北方的古城洛阳,也是崛起得二十分可以了。就比较而言,发展相对缓慢的中
原腹地,洛阳在此已居佼佼之首,大量的引进外资,大量的市外人口输入,使这一
个城市的各方各面,都急剧膨胀起来。尽管对入城人口,有一套严格的控制手续,
可母亲还是眼看着她的儿子,依仗无可阻拦的幸运,顺利地办妥了这一切。在五十
二岁的时候,他决计离开张家营子,到那遥远的都市去。说是去闯荡事业,未免与
年龄不够般配,说是去了此一生,那又大可不必离开这生养之地,且,心里又总是
漾荡着亡羊补牢、为时不晚的一股热血。总之,内心的激情,促使他离开这乡土社
会,与其说是去争取一种新的生活,倒不如说是为了避开旧的生活。
母亲说:“你别走猫儿。”
天元说:“我得走。”
母亲说:“娅梅说她不走了。”
天元说:“她不过说说罢了。”
这青砖瓦舍的房屋,要算张家营子的最后一栋建造。至此,全村的庄户人家,
皆算住进了不见泥土的房屋里去。立在梁顶去看,村落是水汪汪的绿着。新房里碧
绿之色,早年所谓的先富人家,那瓦舍少说已有十余年的历史,房子成了一潭死水
的深蓝,加上季节的树木之绿,在这春夏移交之时,颜色旺盛得深入浅出,整个村
落在黄土梁上,绿成深色的一片天空了。这样说,不是说乡村已经多么的都市。乡
村是永远不会成为都市的。你仔细去瞧,能分辨出那绿色中夹杂着点点滴滴的土黄。
这土黄的颜色,便是上个世纪留下的纪念。浅黄的是人家不住的土瓦房,多是各户
的牛棚、猪窝,或堆放杂七杂八农具的仓库。偶尔有深黄色的一间草房,那准是谁
家的鸡窝,或者给狗给羊住的地方。这种东西,在都市是绝然不会有的。你走进新
房里去,房子是新的不错,屋里的陈设却不一定。祖先的牌位,是成年论辈子地一
成不变着,占了正堂桌上的中位。针线筐儿,永远有意无意地摆在桌上。墙上不可
或缺地贴了老寿星的画像。里间屋里的木床,不是靠了后墙,便是挨了山墙。无论
怎样,床头立了两个粮缸,缸上放了板箱,床边又放了一张桌子,桌上有以备停电
时用的油灯或者蜡台,都是不消说的。连终因中国经济大潮的第二次风起云涌,导
致意识形态方面放宽了政策,总算有机会出版了长篇小说《欢乐家园》、被小报称
为乡村作家的天元,也未能脱去这种俗设。年老体衰,残腿坏眼的黄黄卧在门外,
他坐在屋子的中央,望着桌上母亲的牌位,阳光从门口悄然而入,屋子里的新砖地
上,如同铺了一层亮铮铮的黄金。一股温热的新房清气,在屋子里四散开来,流动
的声音清晰可辨,就如一股微细的气流,在他的耳窝里旋转不止。去洛阳的行李,
是五天前都已收拾停当,可要走时,娅梅却忽然来了。说是在省会难得有一丝清静,
特意回来走走,一来看看天元和村人,收拾一下往日的记忆;二来避一避在都市的
繁乱,过几天舒心雅静的日子。然话是这样说,是不是真的这样,天元却是无从知
的。
细打细算,离婚已经达十五年之久。十五年,一个生活在繁华的省会,一个生
活在偏僻的乡土社会,这么多的年年岁岁,人生的事该发生多少变故,怕是连往日
以为终生不变的东西,比如相爱过的思念,都已不是原有的滋味。起初,分手后的
年把,彼此相互关心的书信,还通过漫漫邮途,鸿雁似的来往着。继尔信就逐渐少
了,内容和文字也渐次空洞短缺。后来就终于断了,应验了一个诗人的两句短诗:
一旦分手,即属遥远。究竟从哪儿断了书信,谁先断的,什么缘故,如今他再也回
忆不起。只记得没有了她的书信,他就像少了一本用过了多少年的旧书,并不怎么
伤感,反而觉得,接不到来信,也免得回信,倒是一件省心之事。后来,无意间在
一日午时,接到邮差半月一次送来的一打报纸时,读到一篇题为《真正女强人》的
长篇通讯,方知她离异回到省城,从一个馄饨小摊起家,发成了著名的亚细亚大街
的女老板,便对接不到她的来信更加释然。既然她已成为一个凤毛鳞角的商人,也
就更加没有必要书信来往了。俗语民谚叫: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那
时候,张老师对这话的体味,实在是满怀了激情的深刻,孰料两个月之前,她忽然
寄来一封快件,问他日子可好,她想回来看看,走走,歇歇,给母亲和儿子的坟上
添一把黄土。他回信说,难得你还记着张家营子。还写了一些礼仪上的客套,如欢
迎之类,谁知她接到信后,竟果真来了。于是,他把准备动身的行李收拾到一边,
陪了她五天伤感的走东串西。原以为她旧地重游,不过三朝两日罢了,可至今已经
五天,她还没有说哪天回去。这使张老师十分惶惑起来,和洛阳那边的户主说定,
三日前要赶到那儿,为人家的儿子开课,尽人家的家庭教师之职。至今,娅梅却没
有要走的迹象。而且她是知道,他是必须按时赶去才是。
委实是不知该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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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是不想回省会了你该咋办?”
见面初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