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名女知青-第5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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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措。一团黑暗里,他们却看到了金灿灿的亮色。那当儿,不要说一同去都市谋求
一种与乡土社会完全不同的日子,就是说一同上山下海,走入深渊,是谁也不会有
丝毫犹豫。直至天将亮时,窗子挂了淡薄光色,如同昨夜的月光还残存其上,他们
还在喘息之后,又有了一次疯颠,又一次海誓山盟。及至到了精疲力尽,她必须离
开时候,不得不从床上下来,穿着衣服,她说:
“张老师,我回家准备东西了。”
他盯着她一下比一下遮严的身子,如同望着越来越被云彩遮去的月色洁净的光
华。
“去吧,吃过午饭到村头搭去洛阳的汽车,对人就说是回刘城走走娘家。”
“你呢?”
“管不了那么多啦,留娅梅在这,我和你一块到洛阳去。”
娅梅已经喝完了一碗酸浆面条,回灶房盛第二碗时,她听到村头有凌乱的脚步
声,还有人大唤大叫的吆喝声。灶房是新房偏旁的小客房,由于窗子嫌小,又背向
朝阳,房里光线微弱暗淡,猛然从日光中走将进来,如同突然走入了黄昏的光色之
中。就在这猛然之中,娅梅看到婆婆端端地坐在灶房一角,头发枯白,脸色苍黄,
老泪纵横。婆婆说娅梅,天元怕不会留在张家营了,他过不惯了这张家营的日子,
是婆婆我对不起你,让你火车汽车,上上下下,在十五年之后又回到张家营来,却
白白跑了一趟。娅梅端碗怔在突然进入的昏暗里边,脸上半惊半疑地望着婆婆说,
我只望你给我说句实情,告诉我天元他究竟为啥不愿和我复婚,我也就心里踏实了。
婆婆说:“是他不好,他有了个刘城的女人。”
娅梅说:“怪不得他,若如此我也是拦挡不了。”
婆婆说:“你回省会去吧。”
娅梅说:“省会将我逼了出来,我已不想回了。”
婆婆说:“若愿意,我把你、天元、黄黄都带到那边去。我们和强强一块,还
是一户好端端的完完整整的家。”
娅梅说:“天元呢?”
婆婆说:“由不得他,有我去说。”
很长时间以来,婆婆在娅梅面前出现,都没有这次的面容清晰,她连婆婆脸上
的老年金斑都看得一清二楚,如同夜晚扬头去看天上离地面最近的几颗星星。还有
婆婆的声音,略微沙哑,如喉咙里卡了什么,且那哀伤的语气里,有阴黑淡淡的一
股凉气,极如深夜风高的胡同里,吹出的凉嗖嗖的一股捕捉不住的风。说完了,婆
婆便走了。离开那个竹编的北方农村时兴的又低又矮的凳子时,那凳子发出了细微
尖利的几下吱嘎的响声,婆婆便就不见了,仿佛在你面前转眼即失的一道人影。
娅梅从灶房盛饭出来,从天元身边过去,看到他初盛的一碗酸酱面条,还才吃
了三分之一,所余的大半碗,在碗里成了粘粘稠稠一团,她说你怎么不吃?他说我
不太想吃。然后又说,娅梅你想留下,到底是随便说说,还是下了死心?
她说:“说过几遍了,我是下了死心。”
就在这个时候,台子地上响起了一个男人的高唤,到刘城和洛阳去的快些吃饭,
快些收拾行李喽——我马上就要走啦!是司机的催促。司机的高叫粗重响亮咋咋喳
喳,如同从半空折断落下的树枝竹竿,一根一根的嗓音,都砸在了天元的脸上。立
马,他的脸苍白起来,碗在手里也微微地抖。不消说,躲不开的行将发生的一切,
随着司机的高叫和村人的脚步声,一步一步迫近到了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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汽车的喇叭声,嘹亮清脆,在山梁上响了三道,如是三道电闪,从台子地上风
吹而过。随着这喇叭声的第二次催促,娅梅和天元都看到门前通往山梁上的村路,
急急忙忙过去了一群又一群的张家营人。当年曾经做了几十年支书的老人,背上背
了一个大包,晒干的红辣椒,挣扎着露在包袱外面;当年接替支书做了村长又下台
的老村长,也在那人群中,穿一套褪色的军衣,扛着从山梁深处买来的中药,这到
洛阳一卖,谁也不知到底能赚多少。余皆还有曾同天元争过我死你活的大冈,还有
小本儿买卖的男人女人,都肩扛手提地从门前过去,有说有笑,也有骂骂咧咧,说
急着奔丧似的,我还没吃完饭就催着上车。这时的日光,也正暖得厉害,从大门望
至远处,满山满梁都透明着光色。有几只乌鸦在山梁上飞去,好像是山梁上跳动的
几粒黑球。院墙的阴影,已经伸展过来,爬到了黄黄的肚上。有一只绿肚子苍蝇,
放心大胆地落在黄黄的眼睫上一动不动,而睡着的黄黄,却是死了似的无动于衷。
娅梅把目光由远渐近地收回来,最后看到的是面如土色的天元的脸。她说你怎么了,
你是不是有病了天元?天元说我不想再在这张家营里过日子,我同你远走高飞行不
行?
娅梅说:“到哪儿?”
天元说:“到省会。”
娅梅说我就是在省会不能呆了我才回到张家营,我以为满世界都没有张家营这
块地方好。她这样说着,把饭碗从嘴边端下来。我实话实说吧天元,她说我过腻了
都市生活,我有你我后半辈子用不完的钱,你留下来我们在这张家营,安安稳稳过
日子,平平静静打发后半生。她说眼下我想过山虎和他媳妇那种天老地荒的干净日
子了。至此,她仿佛把该说的都说了,一片心迹,表白于地,信不信由你是了。也
是至此,门口的脚步声渐渐稀落,天元的脸上,开始流动着淡红血色。他依然端着
大半碗饭,回望着娅梅的脸。
“你真的是为我才回到张家营的吗?”
娅梅和天元正视着。
“我还为了谁?”
天元说:“你又结了婚,还生了孩子。孩子死了,迫不得已才想到了张家营,
想到了我天元。你回到张家营五天来,我每天都等着把这些说出来,说出来我也就
决心留下和你过日子,可我等了五天五夜,问了十次二十次,可你就不肯把实情告
诉我。你不把实情告诉我,你如何让我和你复婚过日子?”
山梁上又响了催促的喇叭声,树头也又响起了搭车去洛阳、刘城的脚步声。天
元说完这些,如同终于走完了一段路程一样,回身一望,娅梅终于被他撇脱在了理
屈的身后。他的脸上,开始回荡了反败为胜的光色,从尴尬的境地跋涉出来后的轻
松,在他舒展的额门上,变成白亮,同日光汇在一起,在宽大浅皱的额门上跳来跳
去。可是,他本来以为他说出这些,她会有猛遇了一场冰雹样手忙脚乱,会向他求
些什么,说些什么,及至说完时候,抬头看她,她却是平常脸色,如同什么也没听
见一样,只是把目光从他肩上投望过去,像望了一样少见的风光景色。天元转过身
去一看,才看到刘城的女人,不知何时站到了大门口儿。她穿了一套只有城市人才
敢穿在身上的鲜艳红亮的春装,立在那儿,被日光一照,实在是光彩夺目得十分可
以。油嫩水白的脸色,在门框的影儿里,呈出淡淡的红润,尤其那两道居然在山梁
乡村也敢浓妆淡抹的嘴唇,红得如落日的两束霞光。还有脖子上围的纱巾,本来是
一身三月的桃红,这纱巾却猛地成了深绿,绿得仿佛纱巾不是系在脖子,而是挂在
天空的一湾绿水,似乎随时都会化在天空里边。她立在大门口儿,不亢不卑的站直
身子,手里提了两个在省会正十分流行褐红色的大牛皮箱子,其模样不像搭便车去
往哪儿,倒好像要开始一趟轻松愉快的人生旅行。
娅梅说:“过来坐啊,别站在门口。”
刘城的女人说:“不坐了,听说张老师要去洛阳,我来唤他,汽车立马要走。”
天元怔怔地站将起来。
娅梅说:
“你同这刘城的女人走吧天元。我一看她就是能干的女人,别让人家苦苦地死
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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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城的女人依然在门口站着,红艳艳如一轮不落的太阳。娅梅和天元谁也没有
将碗里的酸饭吃完。去黄黄身边倒饭喂黄黄的时候,连叫几声,黄黄却依旧地没有
一动,用脚轻轻踢了一下,仿佛是踢着一根空枯的木头,心里一惊,拿手摸了方知,
原来被日光晒了半天,黄黄的身子还是凉凉如一块寒冰。这时也才知道,黄黄已经
果真死了。寿终正寝。
随着黄黄的无疾而终,娅梅和天元对望一眼,在惊奇恍惚之间,两个人一同跟
着老人到了另外一个境界。新的世界,却都是老的面容,使人觉到,那面世界遗弃
的,都被这边捡将起来,如获至宝,奉若神明,规规正正组合着一种古朴、全新的
生活。这一天春日正温,二月李白,三月桃红,在这初春的二三月之间,天元一家
张罗着给儿子强强成家立业。事情也是想象不到,转眼之间,强强已经长得人高马
大,除了略嫌瘦削以外,说起来也是十分标致,浓眉大眼,高挺鼻梁,及至强强走
来称爹叫娘时候,天元和娅梅都不敢答应。然而掐指一算,不也是嘛,一别达十五
年之久,孩子已经二十多岁,早就到了成家时候。若父母早些过来撑着家里门面,
也许孙子都正抱在了怀里。强强的媳妇,娅梅曾谋过一面,总的说来,除略嫌土气
一些,各方各面,都还比较满意。娶亲的仪式,完全是祖先留下的一套习俗。一早
的天亮时分,男方家里去了一乘轿子,一群接客,吹着唢呐,放着鞭炮,到女方家
里接人去了。至太阳高起,山坡上黄爽爽透明起来,对面山梁上隐约传来了《百鸟
朝凤》那千百年来,一承不变的喜庆乐律。嘀嘀嗒嗒,阴阳有致,既清纯激越,妙
音美韵,旋律动人,又委婉迤逦,曲折连绵,带着一丝凄情伤感。同是一曲民乐,
原来这边那边,吹奏起来却是两种意味。随着响器班由远至近的吹奏,鞭炮声也由
稀渐浓,砰砰啪啪,炸得满世界轰鸣。村里那些天元和娅梅还有些陌生的孩娃,这
时候,激动得欢蹦乱跳,在门口蜂来蝶去,吵吵嚷嚷,说说闹闹,凭空多添了几分
吉庆的喜悦。望着这些半大的孩子,娅梅说我一个也不认识了。天元说,你怎么就
会认识,离开张家营一走就是十余年。有一个孩娃在门口放炮,炸着了手指哇哇大
哭,天元便指着他说,这是三婶家孙子,那年在崖上拾柴,摔下死了,你看转眼就
这么大了。二婶是娅梅极其熟悉的,她过去将那孩娃抱来,哄了再哄,又给他一把
糖吃,孩娃才上了哭声。孩娃的肩上,挎了一个手缝书包,天元从中取出一本,是
小学第五册语文。翻开一看,原来和那边的书本大致一样,只多了几则寓言故事。
打开书本第九十一面,有则寓言叫《人的诞生》,仔细读了一遍,和那边关于人的
起源说法,有天壤之别,大不一样。大意是说,人是由动物转化而来,山老虎是动
物之王。所以由山虎转化为狐狸,由狐狸转化为豹子,由豹子转化为狗和猫,最终
才成为其人。说转化为狐狸,是为了吸取狐狸的智慧。转化为豹子,是为了吸取豹
子的勇敢。转化为狗,是为了吸取狗的忠诚。转化为猫,是为了吸取猫对真假、丑
恶之辨别能力。从而,人就有了一切之美德,就最终成了人。寓言的最后,说山梁
上人们最早的祖先由此而来,因此祖先就取名叫山虎。天元觉得这寓言居然同《欢
乐家园》有着暗连,惊奇十分,又觉荒唐可笑,就把书本递给了娅梅。娅梅正看时,
大门口突然响起了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