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名女知青-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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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再烫嘴,若再迟喝一步,结成冰块的事,决然不是城里人坐在屋里听到的骇吓。
在梁西坡地上,除了正迎着北风外,那块红土倒显松软,挖起来也不是十分费力。
处于一种必败无疑,而又时怀侥幸的心理,梅是憋足了一口气儿,同别的知青一样,
丢掉饭碗,就慌忙扛上家什,到那块红土地上去。因为还有一道传闻,据说女知青
和女知青才是一个尺度,彼此突出者,也许能得到机动的返城指标。这样没黑没白
的劳作,张家营人是命运所使,终年如此。可知青们毕竟不归为乡土社会的农民,
不出三日,都已疲惫不堪。如果大家都一同缴械休工,以示对命运的抗议,也许会
有另外的结局。可他们却拖着身子,硬撑着干了下去。一见一,一看一的结果,使
他们终于把自己的命运,押宝于这没命的劳作之上。第四天的下午,雪似乎要停落,
缓缓的雪花,似飘未飘地在山坡上旋转,浩浩漫漫的白色,将世界凝成一个白点。
在这个白点上,梅翻过的土地,呈出血的颜色,红土上一脉脉地温的白线,如同土
地极细的脉管。黄在那还有一丝暖气的新土上站着,嗅着蒸汽一样的土地的气息,
看见张老师走了过来,它便欢蹦乱跳过去。他扛了极头、铁锨,过来立在梅修好的
红土梯田上,黄黄围着他的腿不停地亲昵。
梅说:“你去哪儿?”
他说:“来帮你干会儿。”
她说:“你们家分的完了?”
他说:“我们完不成了罚工,你们多修了就能返城。”
她说:“这样不好。”
他说:“没有啥儿不好。”
从这一天起,张老师开始两条山梁上来回,半天在自家的田里干活,半天在梅
的田里干活。其间不断有村人从田头路过,渐渐对此也习以常事。处于一种对知青
返城的担忧,偶尔也有收工早的村人,来梅的田里出些气力,或到别的知青田里干
上一阵。可单独他们时候,便合作得非常舒适默契,张老师在前面用撅刨着,梅一
锨一锨将黄上翻到梯田坝上,有时候半天不语,有时候又有说不尽的话题。然说到
返城,张老师忽然有了灵机,说梅子,你把狐狸叫来一块干,月底算一个人的梯田,
这样保准修得最多,可以有一个先返城里。梅站在那儿,略微思索,拍了一下手,
就翻过梁子去了。那时候黄也跟着。黄听到了他们的全部说话,至今那几句对话,
还在黄的头脑流动,像脚下汩汩的溪水,叮当着敲打它的脑壳,使它的脑里成一片
红浆浆的湖水一样的田地。梅去了一歇,慢慢地走了回来,踏上她翻过的红浆一样
的土上,便软软地坐了下来。她说:“天元,狐狸不干。狐狸说两个人合在一块,
将来让谁返城?”
张老师直腰擦了一把汗水。
“那你让他先走。”
梅说:“他说他过意不去。”
他说:“那狐狸就让你先走。”
梅说:“狐狸说机会难得,他不要命了,他有把握先走。”
16
这次因修梯田而被誉为扎根农村劳模的是另外的男知青,他在一个月内,共修
了一亩三分的红土梯田,为全县知青之首。然他的女友,那刚流产不久的单薄女子,
一样地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月底检查时,她的田里却处女着没动一锨一镐。不消
说,自一开始,他们便合作起来,将修造的田地算到一个人的名下。
那男知青返城了。
是公开填返城表格时候,知青点才知道的。狐狸说我去告他,他们耍了阴谋。
梅说算了,那不是阴谋,是人家真诚相爱。说要如果我们也真诚相爱,那走的不是
他们,而是我们。这是三月中旬,山梁上一派阴谢阳施的景象。知青房后有一丝野
梅枯黄了,可房前自己栽种的几样花草,像张家营子上话称做野鸡的红花,却开得
绸花般艳丽。从上地绽出的迎春、兰草,现在也散开着一簇簇青水似的嫩绿,显得
分外欣欣。山里的黄莺,从不成群结队,一向都是一只两只地候在哪儿,赶人声静
寂时候,穿梭在知青点的房下。梅是素有欣赏自然之特性,哪怕多么繁乱,也能意
会一种自然与人情的暗合。这时候她立在门口,好像面对狐狸,实则是瞅着花草间
的一对黄莺儿。
狐狸在她面前,对着天空大吼:
“妈的,我修了九分三的梯田,是我修得最多啊!我的手起了多少泡,流了多
少血!他们的手起了多少泡?流了多少血?!”
狐狸说他一定要告。天知道他修梯田时有多少晚上没睡,通宵达旦,比张家营
地道的农民多掏了多少力气。可忽然他病了,高烧到三十九度七,说胡话的时候,
他拉着爬在他床边的黄黄的耳朵,说黄黄,只有你看见了,那晚上我累昏在梯田上,
差点死过去,可我们一开始就上了人家圈套。等他醒转过来,看见梅一直坐在他的
床边,他又拉着梅的手说,我少听了你一句话,我们要合修,我们就是一亩七分梯
田,比他们多四分,那返城的就是你或我。
梅说:“你不发烧了?”
他说:“好多了。”
梅说:“现在我也不是十分想返城。”
他说:“不想?你在女知青中修梯田最多。”
梅说:“是张天元替我修的。”
狐狸从床上折身坐起来。
“我就怀疑你一个女的怎能修出八分的田!”
梅从狐狸手中抽出自己的手。
“能返城就返,不能返我就和他结婚。”
狐狸用手抓住枕巾要撕却没撕。
“你疯了娅梅,他张天元是什么?”
梅从床上站起来。
“张天元是农民,不返城我也是农民。”
狐狸把枕巾摔在床铺上。
“张天元和你结婚我就烧了他家的房。”
梅盯着狐狸看一阵,毅然转身离开狐狸了。狐狸在她身后追叫你去哪?你去哪
儿李娅梅?
至今黄黄记得,那知青走时,除了出钱请大家吃了一顿好饭,喝了三斤白酒,
还在黄黄的头上,很深情地摸了几下。喝酒时一片雷雨一样的欢乐,摸黄黄的头时,
却怆然得很。那时候,黄黄卧在梅的脚边,他摸着它的头,却对梅说,我对不起你
们,我父母都有癌病,我先回城了,我朋友流产时出血过多,修梯田时还流了一次,
烦你们多关照关照。梅说你走吧,本来都从一个地方来的,和从一个家庭出来没有
二样。于是,他就扛着他简单的行李走了。村里有牛车去往镇子,在梁上等他搭车。
同学们大都来送他上车,唯狐狸和那返城知青的女友没来。狐狸是因为仇恨和男人
的骨气,那女友是受不了那分别的伤感,毕竟她已经为他差一点做了人母。往梁上
去的时候,初夏的风光也不亚于这监狱多少,无非是另一种滋味而已。路两边青草
密密,小花遍地丛生,野虫儿飞出不歇的嗡嗡的声响。到了梁上,以为只孤独着一
轮牛车,原来却站满了村人。男人们手里持着下地做活的家什,女人们都怀抱了自
己的孩娃。谁能想到,乡土的民风,却一样淳厚浓烈如你站在油锅的边上。将行李
放上牛车,彼此间就那么站着,倒还是队长首先说了一句,说张家营人对不起你,
让你在张家营出力流汗了这些年月。到了这儿,人就终于哭了,依依地磨蹭到牛车
之上,才又听到队长接着说到,回城干别的工作不说,要干了管化肥的工作,别忘
了咱张家营子的地薄,买些平价化肥送来。
17
终于迫近到来的监狱,在黄黄的眼里,仿佛路途的一家旅店,使它感到一种歇
息的抚慰。它不时地跑往前去,又坐在路边等着主人。主人近了,它就去她们的脸
上寻找一些说不出的言语。可是,婆婆却说:
“歇歇吧,离天黑还早。”
这么说着,她就先自坐在一丛草上。跟着,梅也就只好坐下,凝望着面前的监
狱。黄黄卧在她们面前,眼睛是一种混白的颜色。它已经看见梅脸上的浅黄,其实
是一种渴望见到狐狸的难言之苦。由此及彼,黄便又一次听到了几年前一个急切的
声音。
“狐狸你起来,你不能这样子。”
“你答应我梅,”
“我不是那样贱的人。”
“你得答应我。”
“不会的。那样我自己都瞧不起我自己。”
“你不答应我死也不起来。”
“你起来狐狸,我求你。”
“我说过你不答应我就不起来。”
“我们不能作贱我们自己呀狐狸,”
“我们家同意我和你结婚了,”
“你别碰我!”
“梅,我都要疯了娅梅!”
“你别碰我!!”
“梅子,我们家真的同意了,”
“你别碰我!”
“你不同意和我结婚吗?”
“我不知道。”
“你同意,你说过你同意。”
“我没说过我同意。”
“你真的不同意?”
“我不知道。”
“你知道可你不说,”
“你先起来,”
“你不说我就不起来。”
“你别逼我狐狸求你别逼我,”
“你说你是不是爱上了张天元?”
“我不知道。”
“张天元哪儿好?”
“我真的不知道。”
“这么说……那几天夜里你真的和他在一块?”
“真的在一块。”
“在哪儿?”
“在岭上。”
“他碰你了?”
“他没有那么贱。”
“那你怎么半夜才回来?”
“你别问。”
“我要问。我家同意我和你结婚了。”
“你家不同意你也不同意?”
“同意。是死是活我都要娶你李娅梅。”
“要是我不答应呢?”
“你不会。”
“要会呢?”
“你是不是真的想嫁给张天元?”
“我想过。”
“你疯了!”
“疯了就好啦。”
“你不知道他是农民嘛!”
“他要是城市的我早就和他结过了婚。”
“我哪儿没有他张天元好?”
“你很多地方比他好。”
“你不打算返城了?”
“打算。”
“打算你就和他张天元断开来。”
“可我一天不见他我就睡不着。”
“他张天元是想害你一辈子。”
“是我要一趟一趟找人家。”
“我去找他张天元。”
“狐狸……”
“我让他趁早儿死掉这条心。”
“是我死不掉这条心。”
“你知道你迟早要返城。”
“可我要返不了……”
“不会的。”
“你知道比我们早下乡多少年的都还在。”
“也许快轮到我们了。”
“也许就一辈子轮不到。”
“我舅答应今年把我办回去。”
“那是你舅。”
“办完我我让他把你办回去。”
“办返城不是去菜场买斤菜。”
“反正你不能和张天元再来往。”
“这是我的事。?
“李娅梅你真疯了李娅梅!”
“你松开我!”
“我不松!”
“狐狸我可要叫人来了郝狐狸!”
“你要再找他一次我就阉了他!”
“你别逼着让我和他在一块。”
“李娅梅,我郝狐狸求你了李娅梅。”
……
一声咚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