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名女知青-第8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能来得及。”
似乎黄黄也不再耐烦,它围着主人走来走去,又不时地打量监狱那儿。往足处
去说,监狱离这儿有一里之遥,在这一里之遥的空档上,恰是偌大一片湖水。不过,
北方人叫湖水为池塘,或塘子。塘子的水也许不深,长满了青青的芦苇。在这春日
之季,往年芦苇的枯棵,已经倒在水里做了肥料,新生的苇苗,刚钻出水面尺余,
齐齐如刀剪过一般。水的远处,落日在水面镀了一层薄金,灿烂着耀目的光辉。
这时候,从塘子的另一边,传来了一行凌乱的脚步声,由远至近,似一行队伍
朝这儿不急不慌地开来。婆婆抬头看了一眼落日高低,说梅子,有一句话不知我当
说不当说?梅盯着婆问:什么话,你说是了。
“狐狸对你不错,你该去看看他。”
梅半转身子,正面对着婆婆,脸上硬了惊怔。
“狐狸在哪?”
婆婆回身朝湖的一角望去。
“我想了三天三夜,一路上都在犹豫。你虽说是城里的人,总归也是女人,我
觉我做婆的不该瞒你:狐狸他来了,他就站在那队伍的最末。”
从婆婆张望的方向,果然走出一行队伍,沿着塘岸小路,背对着将尽夕阳,朝
监狱这边走来,距黄黄和主人们越来越近。梅已经看清,那是一行收工的囚犯,队
伍着回他们如今的家园。他们走过的路上,不断有被惊飞的小鸟,还有数不清的青
蛙,仓惶惶从他们脚下跳到水里。也许是落水的声音,也许是所谓的感应,连这儿
一直躲在花草丛中的蛙儿,都扑扑通通地进了塘子。水里的图景立刻没了。水面上
是一片被撕成碎布的波纹。梅子的脸,随着那队伍的接近,渐次呈出浅黄浅白,且
那颜色也硬的很,如同凝在脸上的一层胶皮了。
说起来几年前的那场灾难,也是十分偶然,可你细思细量,连黄黄也觉必然得
很,躲它不去,无非是迟早而已。正夏时候,又有两名知青返城,通过的途路,都
非公众路道。临走大家同吃同喝一餐,人个酩酊是自不消说。然到了夏收时节,从
公众路道上分来了一个返城指标,为了使留者心安,通知要求各知青点谁谁返城,
必须由所在村庄百姓选举。那个时候,台子地的知青房里,仅还剩梅、狐狸和流产
的那位女子,三人间于是有些紧张起来。一次吃饭时间,狐狸对人家说,你的男朋
友已经走了,我和梅却还双双在这,干脆我俩这次退出来,让娅梅返城,咱们各领
一张结婚证,就都可以迟早回去了。那当儿那同学一手拿着筷子,一手捂着肚子,
说娅梅姐走了当然好,我也是求之不得,可我毁在了那次流产,到今天肚子还阵痛
阵痛,我怕在这乡下再误些时月,缺医少药,我会落下不治之症。
那顿饭是不欢而散。话说完了,人家不仅一手捂着肚子,将筷子放在桌角,另
一只手,也捂了肚子,模样疼痛如言而至,且痛得十分厉害。大家伙静默一会,梅
说好端端一个知青点,今天四零五落,就剩咱们三个,再不能别别扭扭,你如果真
是有病,这次你先返城,我和狐狸留下。她说:“梅姐,都是女的,你该知道大出
血以后的女人是再不能干啥活儿,就让我走吧。”
梅说:“我没流过产,怎么会知道。”
静了一会,狐狸将碗推在桌上:
“让张家营人选吧,选到谁谁返城。我已经是这个年龄,再不返城就该在张家
营结婚成家啦,想必你们也不会眼看着让我变成农民吧。”
20
选举是在麦收将尽。回想起来,颇有一场梦感。那段时日,狐狸本来多像自暴
自弃的脱缰之马,甚或渴念日夜过着放荡生活,若不是梅富于理智,始终不与其配
合,或说梅的意志坚定,连他跪在面前,都没有答应他那不算无理之求,也许他早
就对人生命运洒脱不羁了。早就一任自己的情感逐流随波了,哪还顾了许多事情。
当然,另一方面,自始至终的娅梅总觉得他与她那些被说成爱情的东西,未免过于
蜻蜓点水,走马观花,着实是肤浅一些。也因此她总对他保持距离,半冷不热。然
而,到了收麦时期,狐狸突然大变,不仅下田割麦早起晚归,猫在田里半日不动,
且还时不时去讨好一些张家营的庄户人家,还时常给经济异常拮据的家庭送去三两
块钱,说是借给人家,却又说不要还了。有次,村里有个孩娃高烧,他顶着酷日,
背那孩子二十三里山路,去求一位野医就诊,回来时自己累得瘫在床上。这样一些
过激之举,使人一眼便能看穿他的目的。到了濒临选举的前几天,他更是无所顾忌,
居然往镇上跑了一趟,买回许多小糖、香烟,每一夜都拿着东西,到张家营的村里
走胡同串巷,大娘伯嫂地叫得低俗得十二分少见,那举止作派,已经很像乡间杂耍
的小丑,直闹得每每回到知青点吃饭,梅和那位都懒得理他。
“没想到狐狸是这样的人。”
“倒幸亏我和他没有滚到一张床上。”
她们议论起来,满是对男人们的不屑。然而,一次在他与梅子单独相处时候,
他却说梅,准备准备吧,收完麦种完秋,你就可以返城了。见梅对此不解,嘴角还
强隐了冷冷一笑,他便说张家营三十几户人家,我跑了二十七户,说好到时都选你
返城,还余几户,你去说说情。
梅说:“狐狸,你怎么这样。”
他说:“我是真心想和你结婚。”
她就:“就为这个?”
他说:“不为这个我不会拿返城当彩礼,有良心你就不要再和张天元有丝毫往
来。”
事情尽管又苦又涩,赤裸裸的如脱光衣服站在人前,可毕竟使梅从中感到他对
爱的一份赤诚,且张天元私下也走了许多人家,也都说好选梅返城。收完麦子,选
举也就到了。只因队长忽然接到一个口信,说给村里分来几吨化肥,让立马到镇上
去拉。于是,劳力都拉上架子车,赶上牛车,往镇子上去了两天。将化肥拉回,是
在一个中饭之前,选举是见缝插针在中饭之后,地点为村头的大树下。队长招呼一
声,村里人便都聚拢在大树下面,零零散散坐成一片。
那时候,他们三个知青并肩坐在树荫里,情势很像要受到张家营人的无端审讯,
彼此默默不言。而实际上,狐狸是暗藏了一脸红光,一身暗自操纵了会场的洋洋之
得。梅手里拿一根柴棍,在地上胡乱画些字样,以掩抑内心的喜悦和担忧。虽说各
户人家都说要选你,且你也已急急忙忙整理了两个返城的箱子,连准备返城的家信
都已写过,然若要万一不能中榜呢?毕竟做了充分的返城准备,可由谁返城,却还
没有水落石出。相比之下,倒是人家释然大度,手里拿一根勾针,在用白色的涤良
线织一衬衣的套袋。不必去说,那针织的玩艺,是她爱的信物。在那个时代,城市
风行着男人的衬衣领里,补缀一个雪白针织条带。不是为了装饰,主要是为了宣布
爱情。她对梅说,横竖狐狸进行了秘密联络,我们参加选举,实是陪衬一下狐狸。
所以她的超脱十分可以。而狐狸的窃喜,来自于胸有成竹,也是一样可以十分,唯
梅,喜忧参半,慌慌的不安。
选举是一种古老而又古老的形式,标志了乡村社会的本来特色。队长将烟锅磕
在地上,说他奶奶的,分这一个返城指标,你还不如不分,今天轮到我们张家营子
来得罪你们城里人了,只求你们多原谅原谅我们乡下的人啦。接下去,队长从自己
的口袋里,向外掏着玉米、大豆、花生仁,给每位户主各样发了一粒,又在一块石
头上摆了三个碗,说花生代表狐狸,大豆代表娅梅,剩下的就不要说了;花生放一
号碗,玉米放二号碗,大豆放三号碗,大家同意谁就来放吧!
梅和狐狸们吃紧起来,三个人眼睁睁地看着石头上的三个白碗。会场上先是静
了一会,队长又说都来放啊,张老师才忽然从一棵大树后面走将出来,在梅的三号
碗里,丢下一颗大豆。大豆在碗里旋转许久,叮叮当当的声音,从碗里漫将出来,
在乡村的会场上滚来滚去。
张老师丢完那颗大豆,先自离开会场去了,宽厚的背影,如一条逆风行驶的船,
缓缓地划在午时的日光里。梅盯着那背影,静默凝固为瘦削的雕像,直到他拐进另
一条胡同,脚步声渐渐失去。及至等她扭回头来,乡村的户主们,都已围过了石头,
把其中一样东西丢进碗里,如张老师一样,朝着村子走去。
丢毕粮食是午饭不久。其结果大出人意:共是三十七户人家,狐狸的花生碗里
没有一颗,梅的大豆碗里仅有一颗,而另一个玉米碗,恰好是三十六颗。
黄黄是那一风景的最好凭证。它卧在会场外的一棵小树下面,眼睛里呈出浅淡
的灰黄。人家从队长手里接过返城表格时,它忽然站了起来,看着它的主人和狐狸,
如两截枯树木在那儿。转来的日光,在他们脸上,照出蜡黄的颜色。似乎为了安抚,
黄黄走去,在狐狸的腿上蹭了几下,狐狸便用力朝黄的身上踹了一脚。黄黄尖叫着,
跑到梅的身边,梅便蹲下摸着黄黄的头,有泪落在它的脸上。于此间,狐狸莫名其
妙地走到那石头边上,抓起盛了三十六颗玉米的白碗,将其摔碎在了石上。
队长急唤:“你别狐狸,那是借人家的饭碗。”
可是,队长话一出口,那碗片已经满地飞溅。碗里的玉米,成了一地金黄。
21
塘子边的犯人走近时,黄黄看到了那天午时的一地血红。阳光里有汩汩的响声,
塘子里的水泛滥着红浆浆的颜色,血味儿漂荡不止。
回到知青房的狐狸,没有往南房里走,径直进了梅的屋子。她在重新解着准备
返城的箱子,将里边的衣服一件一件拿出来,摆在几年来一直摆放衣服的床头。狐
狸的脚步很轻,他站在梅的身后,是一副极其潦倒的模样,说:
“梅子,你不能返城,我决不先返城。”
梅没有扭头。
“留着陪我?”
他说:“我不会把你一人留在张家营。”
她说:“是怕我和张天元结婚吧。”
他说:“你不会。今天你已经看到农民没啥儿他妈的信用好讲。”
她说:“你没有看到只有张天元给我丢了颗返城的大豆?”
他坐在她的一个箱子上。
“我总觉得事情有鬼。”
梅转过身子。
“人家的男朋友来啦,给张家营买了五吨平价化肥。”
狐狸从箱子上弹将起来,说人在哪?梅说在人家屋里,他便风旋一个身子,就
往外面走,梅一把拉住他的衣袖,说狐狸你干什么你疯啦?允许你到各家唤伯叫娘,
就不允许人家替张家营人买几吨化肥?狐狸从梅的手中挣出胳膊,钉在屋子中央,
说:
“奶奶,这些狗日的农民。”
梅说:
“你嘴上干净些,没准你我这辈子都要当农民。”
瞟一眼梅,狐狸就源得复杂得可以,好像要从她说的你嘴上干净一些中,看出
其中很多意味。也许她就果真看出了什么,在梅面前站一会,他不言不语地走出屋
子,到自己房里,从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