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名女知青-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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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中很多意味。也许她就果真看出了什么,在梅面前站一会,他不言不语地走出屋
子,到自己房里,从床头的枕下摸出那把日常宰鸡杀兔、间或也杀外村一只狗吃的
匕刀,在袖上抹了两下,揣在怀里,出来站在梅的窗前。太阳酷热得死死活活。收
割过的小麦田,还没来得及翻犁,黑雾雾的田野的气息和麦秆儿晒焦的糊味,从梁
上卷进知青的院落。你干什么?梅子隔着窗叫,大不了再在这儿守二年,我不气你
有什么好气,回屋睡吧狐狸。狐狸隔窗望一眼梅子,独自出了知青的院落。黄黄在
台子地上卧着,看见狐狸出来,就半跑着尾在他的身后。
狐狸往张家营的村落里走,步子又快又急,坚定得无与伦比。村落里静极,人
都歇了午觉。狐狸来到村头,立在一条胡同口上,极其茫然地朝着村里张望。过来
一个老人,说没睡?他说没睡。老人说大热的天,你该睡个午觉。便拐进了一个没
有门的破院。从那院中出来几只母鸡,在他脚前啄着落地的麦粒。他死死盯着那些
鸡看,仿佛想一脚朝鸡踢去。就这个当儿,从他身后传过来一声牛叫,粗糙而又响
亮。他寻声扭头,便看见六头黄牛在村头的小林里卧着,化肥也在林地的牛棚下堆
着。写着日本尿素的白色袋子,齐齐地码成一个方垛,刺鼻的尿素味儿,被忽然吹
来的一股凉风载着,船样漂在他的身下。他捏了一下鼻子,猛然转过身子,朝那小
林地里走去。林地都是榆树,最大不过小碗粗细,每一棵的树身,都有被牛绳拴磨
过的红痕。满树林都是牛粪的臊气和尿素的异味,都是知了那烦躁无比的浑水流动
似的叫声。他从那味道和叫声中趟过去,到那一垛化肥旁边,略略站了片刻,从怀
里取出匕刀,说:
“我叫你返城!”
“我叫你返城!”
“我叫你返城!”
“我叫你返城!”
“我叫你返城!”
他说一句我叫你返城,便用刀捅一袋化肥,轻松愉快如拿刀扎吃那削开白苹果
片儿。一粒粒米似的肥料,随着他匕刀的抽出,凉荫荫地流到他的手上、裤上、脚
上,就像一股凉水,始于他的双手,自上而下地流到地面。当他捅到第五袋化肥的
时候,他听到身后有了响动,回身一看,是一头黄牛站将起来,鸡蛋似的双眼,正
惊恐地望着他。他没有犹豫,反转身子,跨前一步,双手握紧刀把,朝着牛的脖下
与前腿上方正中的一块地方就是一刀。他说:
“我让你看我!我让你看我!”
将近尺长的匕刀捅进去时,就像捅破一个装满粮食的麻袋,先是刀尖遇到了一
抵,然他在那刀尖被抵的瞬间,力气一运,刀也就呼地一声扎了进去。他以为那牛
会阵——哞地怪叫,可那么大的牛,昂起头来比他高出许多,却只张了张嘴,没能
叫出声音就四腿一软,倒在了地上。刀不是他抽出来的。他立着不动,又结实又硬
邦地站着,在等着牛来(牛氐)他,或用四蹄踢他,然就那么一扎,它就倒下了。倒
下去仿佛是为了从刀中退出身子。随着它身子的一歪,血便涌将出来,又热又腥地
射在他的额门上。他歪了一下身子,刀便彻底出来了。接下去,一股黑红擦着他的
衣服射至他的身后,那牛就倒在地上,朝半空蹬着四蹄。他忽然明白,他准确无误
地捅到了牛那要害之处,也就这当儿,紧挨着这头黄牛的一头花牛站将起来,他不
等花牛明白,又一次运足力气,瞄准花牛脖下的那方要害,将匕刀送了过去。
他咬着牙说:
“土老农,我让你们去种地!”
“奶奶的,我让你们去种地!”
“我让你们去种地!”
“我让你们去种地!”
“我让你们去种地!”
“我让你们去种地!”……
如同是排列好的一般,他叫一句,捅进一刀,叫一句,捅进去一刀;一头牛重
重地倒在地上,砸醒了身边的另一头;另一头倒了;又砸醒了身边的一头,及至他
将四头老牛,两头牛崽全部杀死,统共才听到三声牛叫。倒是血涌的声音,红艳艳
地又大又响,在林地波波涛涛,轰轰隆隆,滚过村落,翻过山梁,穿过沟壑,越过
河流,腥鲜地响了个满山遍野。
22
收工的囚犯们终于迫近。他们队伍成一行,一如往常地,荷撅扛锨,有的则扛
了大锤,拿了绳子。最前面的是个大个,天蓝的麻袄上,沾满了红色的泥土。黄黄
和它的主人们退至路边,半惊半恐地望着他们,从一号望到四十号,又从四十号望
至七十号。他们走得不快,当然也不是悠然慢行。他们中间有许多犯人,到这里都
禁不住要打量她们。主要是打量梅子。在这好风好光围定的监狱里生活,在这少有
人烟的山洼里苦役着劳作,眼下冷了儿看见这么一位清清丽丽的城市女子,大家不
禁猛然眼亮,一时间心里思想什么,大都可想而知。梅的脸是一种浅白色,如凝了
一层早霜。她死死地盯着从她面前过去的一张张土灰的脸,被那脸上的疲惫也染得
极为劳累,一整天的步行,使她觉得直想倒在地上。她说怎么没有狐狸?婆婆说那
天他站最后。于是,她们的目光,重又一个不漏地从那队伍中搜寻过去。
太阳依旧,活力十足得很,红彤彤地烧在西山的一道沟口。塘子里的苇亩绿水,
皆都成了血浆之色。塘子里的白乌,也成了飞上飞下的一团红球。从犯人与犯人的
缝间去看,水里倒影的风景飘忽不定,时隐时现,更有一种玄玄妙妙的美,和中国
泼墨画中的山色湖水、亭台楼阁极其相象。黄黄也许累了,它无力地卧下来。面前
的国队,最终还是走了过去。走在最后的几个,仍然是穿着橄榄色的警察,他们各
肩了一支长枪,腰间又插了一支短枪。而狐狸,却是一影人儿也没见。
婆婆说:“那天就站在最后呀。”
梅立着一动不动,脸上的冷硬忽然放松下来,有了一丝红润。她说我们这么立
着,就是看不见狐狸,狐狸也该看见我们。婆婆把目光投到不远处的狱墙上,说来
一趟不易,你进去看看他吧,也许他在里边,说是他的同学,会让见他一面。婆婆
把肩上的小包取将下来,又说里边是天元的两件春夏单衣,你带给狐狸,不要说是
天元的就成。接过那个包袱,梅怔怔地望望婆婆,就一道儿朝监狱的方向走去。
始料不及,监狱的门竟那么好进。两个哨兵问了几句,梅说是狐狸的同学,哨
兵盯着她仔细打量一阵,有一个跑步进了狱里。不一刻,出来两个警兵,将梅领了
进去,将婆婆和黄留在狱外。梅跨过铁;’〕时候,婆婆在门外叮嘱,说你快一些,
太阳立马落了,我们还要上山。
前后算起,仅差三个时日。那次这狱门外只有红花点点。三日之后,再次来到
这里,狱墙下已经红花灿烂了。原来这三月的春时,树木花草,都是一天一个样儿。
在狱墙下几十米开外,是一片柏林,绿成热烈的黑色,看去像半明半暗的黄昏时光。
而这几十米的开阔之地,绿绒绒的草坛越发厚实柔软,喇叭花传情达意地开成一片。
有的,无理地爬在别的草棵身上,把自己的花儿举在人家的头顶;有的,就索性开
在紫花、黄花的上面,将人家遮掩下去。爬的最多的,还是那些高个的苦艾。苦艾
们疯着从草间长出一段身子,喇叭花的青秧,又攀扶着它直起腰来,把花儿吊在它
的枝上。这个时候的夕阳,已经搁在山头,铁丝是锈红的颜色,日光是血浆的颜色,
那粉白的蝴蝶,这时反被衬得有些透亮。更有甚者,几朵喇叭花竞妄为地开在狱门
的砖柱下面,爬在木岗楼的壁上,且还把秧子大胆地沿墙,伸进狱院,擎着绽开的
小蕾。哨楼的木壁,经过岁月的风吹雨淋,已经退色成黑腐的干枯,而偏偏有一棵
喇叭花爬将上去,不假思索地一串着灿烂。
黄黄是听到主人的唤叫,才从狱墙东角拐了回来。回来时梅已从狱院出来,和
婆婆并肩离开狱门,朝狱门以西走去。它满带着离去的遗憾,在主人身前身后,不
时要回头朝着狱门那儿张望,并一边听着主人的一问一答。
婆婆问:“见过了?”
梅说:“没见到。”
婆婆问:“衣服呢?”
梅说:“留下了。”
婆婆问:“不让见?”
我总觉得好像狐狸出了很大的事。梅望着婆婆的脸,话说得边思边想,她说他
们那么客气,热情得少见,把我引进一间屋里,又倒水,又让座;问我从哪来的,
我说张家营;问我和狐狸啥关系,我说同一个知青点;问我怎么知道狐狸在这里,
是不是专门来探监;我说听同学说狐狸在这儿,路过这儿给狐狸捎两件春秋布衫来;
他们就接过衣服,检查一遍打发我出来了。他们说狐狸出了一点小事情,不是他爸
妈和直系亲属一律不能见。说到这儿,梅又回头望一眼那粉红簇拥的狱门口,问婆
说:
“你见狐狸啥样儿”
婆说:“一脸胡子,像有四十岁。”
梅问:“他问你啥儿没?”
婆说三天前他认出我和黄黄就从队里走出来,第一句话就问你返城没,我说没
返城,知青点就你一个没返城;说你和天元已经结婚二年了,我是来招子庙替你们
要孩娃,这时候他肩上的铁镐突然滑下来,重重地砸了他的脚,脸一白,身子一歪,
未及有话,后边的看管便来将他喝走了。
23
原来招子庙距监狱仅半里之遥。所谓是庙,却是两间平常的石墙瓦房;所谓和
尚,却仅是剃了一个光头而已。不过对于庙和和尚,却也不能绝然否认。在这平常
房里,他供了一个菩萨提土垂的像。这位菩萨,也就是所谓的招子娘娘了。中国的
庙,一向是繁简有度,繁起来无比辉煌,简起来也自是异常,几块砖头几个字,也
就可称为乡村小庙了。上山时,梅说这就是庙呵,婆说有神有房,不是庙还是啥儿。
且那供奉的人,又是一位七旬老人,解放前、解放后都在灵山大寺做和尚,又是十
几年前,庙被革命和时代毁于一旦,才回到故里,做了大队派出的守山老人,如今
那长袍袈裟,也听说他收拾得完完整整,加之一生超凡,不近女色,就没法儿不说
他不是和尚,他不是佛了。不过,说起来送子人间的超度之事,似乎该是尼姑的行
当,和尚也只该念经坐禅罢了,但不知为了什么,人们并不去究竟这些。好在一点,
往山上上时,落日却落得慢了,在山下以为太阳立刻就要沉去,已经有三分之一,
沉入了人世那边,可待她们匆匆着爬上半山,太阳如凝了一样,仍是三分有二地红
在人世。所谓招子,不消说是要招子人间,这就自然而然要赶在落日以前。如到了
晚上,太阳消失,那也就从道理上招子以阴间了。上至庙时,和尚正动手烧饭,他
说来啦?婆说赶着来啦。然后,和尚轻轻打量梅一眼,看了一眼太阳,说来的正是
时候,有子可招。然后他朝山下塘边犯人走出来的方向望着,对婆说两天之前,就
是你上次来招子的第二天,有个犯人干着活干着活从崖上突然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