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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部分

第五个死者 作者:[苏] 瓦西里·弗拉基米罗维奇·贝科夫-第3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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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你呆在这儿。我一把他打发走,马上就回来。”

  他吻吻她温顺送来的嘴唇,爬下扶梯,来到厨房。趴在门槛旁打盹的古尔泰不心甘情愿地爬起来,伸伸懒腰,“咪—咪”叫着,声调不高,但表明了要求。阿盖耶夫拦腰抱起它,把它放在贮藏室的扶梯上。

  “把这个朋友绘你,以免你寂寞。好了,待会儿见!”

  他走到院内,望望天空。天上已经飘浮着大块的积云——这是好天气的预兆。阿盖耶夫暗中扣打算:他怎样向玛丽亚隐瞒自己的事呢?当然,必须隐瞒,他没有权利自作主张地把不仅是他一人的秘密告诉给她。但是,在同她有了这种关系之后,若想隐瞒什么,确实不是简单的事。哪怕仅是莫洛科维奇呢。她有可能看见他,偷听到他们的谈话。她会对他们作何想法?当然,要让她了解他们的事,是最好的了,可是他在潜意识中非常担心把她卷进他们不平凡的事情中来,因为这种事随时随地可能以他们的毁灭告终。为什么让她去冒这种不必要的险呢?

  阿盖耶夫在院子里一面踱步,一面等待莫洛科维奇,后来走到了通向谷地的潮湿小径上。但是,不见有人到来。暮色已深,从小花园和菜园里飘来阴冷的潮气,凉风逼人。他寻思,看来应该回到小仓房去,反正莫洛科维奇知道他藏身之处,应该找得到他。阿盖耶夫站在敞开的畜栏门旁,刚刚想到这里,忽听房后在镇中心某处响起了枪声——两下步枪声和几下自动步枪点射声。阿盖耶夫呆楞住了,注意倾听着,但枪声不久便告停止,似乎没有人喊叫。他忐忑不安地想到,莫非是莫洛科维奇出事了?不管怎么说,戒严时间已到,德国人和警察在街道上横行霸道,恣意妄为,拦截出现的每一个人。全镇的人都在这一时间之前尽力赶回家里,不再从院子里探出头去。但是莫洛科维奇只能在天黑之后到他这儿来,这时候才能使任何人看不见他来到这里。 

第七节

  阿盖耶夫向院子两朋观看,更经常的是了望沿着菜园的相邻小径,他以为莫洛科维奇会从谷地走来。可是这个人却突然从小仓房拐角处钻出,一下子就到了阿盖耶夫跟前。

  “您好!”

  “嘿,吓了我一跳!……那边有枪声,听见了?这不是朝你打吧?”

  “我总是在没有枪声的地方走路。”莫洛科维奇夸口说。一路疾行,累得他气喘吁吁。他们穿过畜栏,来到小仓房。小仓房里漆黑似墨,暗影中只能分辨出他们暗淡模糊的身影。阿盖耶夫坐在板铺上,莫洛科维奇仍象上次一样坐到门槛上面。

  “发生了什么事吗?”他轻声问。

  “没什么特殊的,”阿盖耶夫安慰他说,“只是有几个问题。”

  “要知道,禁止我同您会面。可是那个男孩说……”

  “我知道。但是我别无他法。我失掉了同基斯利亚科夫的联系。”

  “这更糟了,”莫洛科维奇沉思片刻说,“我同他也没有联系。”

  “也许他被抓了?”

  “不,不太象。若是被抓,咱们能知道。在警察局里没有

  “可是,咱们怎么办,就呆坐在这儿?在这个破洞里!”阿盖耶夫掩饰不住内心的懊恼。

  “咱们能干什么?去追赶前线?大概太远了。”

  “远是远些。可是,咱们终究是军人,是正规军的指挥官。”

  “要行动,在这儿也可以。而且需要。以后会清楚的。”

  莫洛科维奇大概是对的,他们应该行动,可是摊在阿盖耶夫头上的那些行动不十分合乎他的性格。最好是战斗,在战场上真刀真枪地公开搏斗。这要比这种无法理解的游戏,完全捉摸不定的状态,不知为了什么的苦闷等待强得多。他现在考虑应该怎样向莫洛科维奇讲警察局以及它对他——阿盖耶夫的加害,讲这个令人难解的走狗科维什科。怎么作才能离开这个村镇到别的尽量远些的地方去,也许到森林里去投奔游击队营地,因为这里不是他的位置。可是,跟莫洛科维奇说这些有什么用呢?他也失掉了联系啊。只是为了引起最后一个暂时还相信他的人的怀疑吗?

  “基斯利亚科夫到底丢到哪儿去了?”他思索着再次问道。

  “基斯利亚科夫会找到的。也许进森林去了?会有另一个人来接替他的位子?”

  “快些来就好了。”

  “您怎么,有急事?还是有报告?”莫洛科维奇问。

  “二者都有。你知道,一个星期以前给我捎来一麻袋鞋。喏,我修完了。可是无人来取。”

  “会来取的!一旦需要,就会来取,”莫洛科维奇安慰道。

  “也许在等待,不信任我?”

  “算了吧,有什么理由?”

  “理由倒有一个。警察局长常来找麻烦,劝说我跟他合作。”

  “让你当告密的?”莫洛科维奇紧张地脱口问道。

  “当告密的。有一次,险些没把我送集中营去。德国指挥官要求把我送去,”阿盖耶夫边说边等待,看莫洛科维奇对此作何反应。然而,莫洛科维奇  未答,阿盖耶夫立刻明白了:他的话只是引起了警惕,没能解释开任何问题,反而把本来就已不正常的关系弄得更加复杂化了。

  “是——啊……怎么说呢,是件糟糕的事。”莫洛科维奇模棱两可地说,“不能摆脱吗?”

  “我当然不会同他们合作,但是你得理解我的处境:直截了当地拒绝,我不能够。他们会马上把我吊死,”阿盖耶夫激动地说。

  “这是一定的。”

  “因此我再不能呆在这儿了。得到森林去。”

  “看来是该这样,”莫洛科维奇无精打采地同意道。他似乎理解阿盖耶夫,可是,他在谈话中突然垂头丧气。根据这一点阿盖耶夫明白,他们这次会面不会减轻他的处境。说不定反而加重呢……

  “遇到机会,你对什么人说说……让他转告沃尔科夫。因为我在这儿完全处在怀疑之中……”

  “可是,在那边也需要……信任啊。遭到怀疑,怎么能加入队伍?”

  “是啊,这话很对,”阿盖耶夫停顿片刻苔道,他颓然坐到板铺上。

  这一点是他不曾想过的。他觉得:只要从这儿挣脱出去,到森林去投奔游击队,那里四周都是自己人,那么他就能摆脱这种令人难熬的尴尬处境,不再受到来自自己人这方面的令人委屈的怀疑了。但是,要知道,受到怀疑,同样是不可能到那边的。象他这样的人,在那边根本无人需要。

  那么,他如何是好?该怎么办?

  怎么办,连莫洛科维奇也出不了什么主意,看来他知道得也并不比阿该耶夫多些。阿盖耶夫阴白这一点,之所以找他,只是因为他是当地人,认识的人多些,以为他的联系应该比较可靠。原来,随着基斯利亚科夫的失踪,他的联系也断了许多。

  阿盖耶夫沿小径把莫洛科维奇送到菜园尽头,他们冷淡地分手了。两个人若是知道他们自由的时日所剩不多,这是他们能推心置腹、公开交谈的最后机会,那就好了。可是他们不知道,却轻易分了手。阿盖耶夫觉得,莫洛科维奇甚至松了一口气。阿盖耶夫站了一会儿,目送他,直到他隐没在暮色苍茫之中。剩下一个人之后,阿盖耶夫开始思索,人为什么生成这样,一出现小小的模糊不清,就准备怀疑,宁肯初信某些间接事实,而不愿相信多年的友谊、交往、共同的工作以及不久前共同经受过的死亡考验。莫非莫洛科维奇也怀疑他的忠诚。莫非也以为——哪怕短暂地以为他在耍两面派和可能出卖他们?向谁出卖?向那些豺狼,向那些为了保住自己的狗命出卖生活中最神圣的一切,出卖祖国和人民的走狗?他会投靠他们去效劳?只有根本不了解他——阿盖耶夫上尉,或者长着一颗白痴脑袋的人才会这么想。可是,要知道,他们大概这样想了?大概这样想比较习惯?或者比较简单?或者pJ能比较切合实际,比较有远见?可是,若说比较有远见,那么他这个人的命运又当如何呢?或许在这种情况下一个人的命运无足轻重?那么该有多少人的命运才值得重视呢?一百人?一千人?一万人?

  不,看来,若是一个人的命运无足轻重,那么一万人的也值不了多少。这是起码的算术规则。是算术规则,但不是战争规则。战争自有其本身的、远远不是人的种种规则,只要有战争存在,支配人们的正是这些规则。

  怎么办呢,听天由命吧。阿盖耶夫想,主要的是不要自暴自弃,胡思乱思,要保持他生活二十六年以来做人的一贯本色。他在军队服役的四年里努力当一个好指挥官,而且看来是当成了这样的军官。至少在他那份曾经保存在团参谋部里的个人档案上记裁着六次嘉奖,处分却一次也没有,尽管对他来说同上级冲突并不是罕见的事,而且有时他受到过严厉的训斥。除了与上级的职务关系以外,他还同平级军官、中级指挥人员、同志、朋友以及属下的士官和红军战士有过各种性质的接触。对于阿盖耶夫说来,在什么地方偶尔说出的一句:这个军官“好象是个还不错的男子汉”,要比上级的看法更为宝贵。对自己的军伍生活,他不惯于听到别的评价,而如今在这个村镇围绕他搅起的混乱,却令他陷入了绝望。 

第八节

  他心神不安,情绪沮丧,回到厨房,在黑暗中挂上了门钩。立即被姑娘温暖的双手搂入怀中。

  玛丽亚把他领到餐桌旁,按他坐在椅子上,低语道:“喏,我马上安排你吃饭……马上,马上……”

  他还未及醒悟过来,她已经塞到他一只手里一大块散发荷兰芹香味的面包,递给他另一只手里一大怀牛奶。

  “吃吧!怎么?香吗?”

  是啊,这真好吃极了,他觉得从没吃过这样香的面包,没喝过这样可口的牛奶,胃里舒服己极,于是就着剩下的牛奶吞咽下所有的面包。

  “喏,吃够了吗?还想要吗?”

  阿盖耶夫不想再吃了——他已经明白,她曾跑到什么地方去过,也许去找过姐姐或者邻居,所以心中很害怕。在这里她是他唯一的快乐,大概也是他能够依靠的唯一支柱。担心失去她已经成了他从未经历过的、甚至面对自身死亡也不曾感受过的恐惧之感。

  “谢谢!”他说,在黑暗里亲吻她那双软绵绵的手掌,“但是我请求你,再不要到任何地方去!不要!不管怎样!咱们一齐走吧……”

  “到哪儿?”她天真、急快地问,似乎准备立即随他一道逃跑。

  “到哪儿?不管到哪儿去。时辰一到,咱们就走。”

  “时辰一到!我相信,咱们的时辰一定会到来。应该到来。黑夜就会过去,我们就不受任何威胁了。啊,我多么希望活到这个时辰啊……我亲爱的奥列格……”

  她匍匐在地板上,伏在他的脚旁,两只手抱着他的大腿。他们强忍涕泣,互相温存着。他默默地为她擦拭两颊泪痕,紧张地想象,怎样才能拯救她和自己免被紧透过来的毁灭一切的无情战车辗为 粉。可能正是在这一天晚上他才感受到从前不知为何不曾被他意识到的事实——他爱她是超越个人意愿,超越战争,甚至超越全部理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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