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地-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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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师时大彬的杰作。他喝着茶水,脑子里忽然闪现出父亲的形象:他踱到紫檀木制造的多宝格前,手里握着这把稀世珍品,反复摩挲,爱不释手。他忽然想起;父亲遗留下那么多名贵的官窑瓷器,那么多名人字画,只要拿出一部分去变卖,区区十万大洋,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不过,这件事关系重大,必须和母亲商量才行。正在思考着,妻子告诉他:
“母亲叫你过去一下。”
柳屏山来到母亲房里,站着给老人请安,问母亲:
“母亲大人呼唤孩儿有何吩咐?”
母亲说:“屏山,你坐下。”
柳屏山坐下,母亲问他道:
“听说你要办什么工厂?”
柳屏山心里咯噔一下,事情闹终于到母亲这里了,他当时断定:母亲不出家门,对外界事物隔膜,肯定持反对态度。柳屏山看着母亲,头发花白,眼睛里充满忧愁,他欲言又止。自从柳屏山提出办厂以来,遭到上上下下多方的反对,但他却没有动摇信心。现在母亲来过问了,他自然紧张。况且这样一件大事,自己竟然独断专行,没有请示母亲,母亲一定生气了。柳屏山自知理亏,情不自禁地低下了头。母亲一直盯着他,等待他回答,他只好硬着头皮说:
“孩儿有这个打算。”
“你办的那个什么工厂,有人办过吗?”
“眼下中国还没有。”
“现在家里有绸缎局又有钱庄,一切都按部就班,不是很好吗?”
“孩儿想闯出自己的事业。”
“你一定要办什么工厂吗?”
柳屏山斩钉截铁地回答:
“一定要办!”
“你父亲年轻时也是这么说的。祖上在扬州打下了基业,县里又有那么多田地,他非要办绸缎局,还要开钱庄。结果他赢了。”
听母亲的话里有转机,柳屏山看到了希望,他静听母亲说下去。母亲停顿一下,接着说道:
“可是,绸缎局和钱庄毕竟是有人做过的,不像你这什么工厂,是从来没有人办过的。”
母亲仍然是顾虑重重,柳屏山觉得应该说服母亲,只要得到母亲的支持,事情就好办了,于是他说:
“孩儿想:世界上原本是没有路的,走的人多了便踩出了路。孩儿愿意第一个走这条路。”
…
第十章茗壶(4)
…
母亲叹了口气:
“你呀,比你父亲还要犟!”
停了一会儿,母亲又问:“你在为资金犯愁?”
柳屏山老实地回答:“是。”
“你打算怎么解决?”
“母亲,我……”
“你只管说无妨。”
“现在,各钱庄、绸店我全看了,总共可以动用的不过三十万块银圆。”
“你需要多少?”
“最低也要而是四十万。”
“这么说,还差十万?”
柳屏山无可奈何地说:
“至少还差十万。”
母亲又追问一句:“你打算怎么解决?”
“我想到两个办法,和母亲商量。一是关闭一处买卖,一是卖掉父亲收藏多年的古董。这两个都让我为难,然而我却别无选择。”
母亲不容置否地说:
“不行!”
母亲激动地说:
“你父亲创办的几个买卖,一个也不能关闭,绝对不能在你的手下关闭!”
柳屏山惊讹地看着母亲,母亲的白发在轻轻颤动。她口气强硬,继续说道:
“你父亲收藏的古董你一件也不能卖!他的书。你一本也不许卖!”
母亲缓了一口气,继续说道:
“你父亲一辈子将这些瓶瓶罐罐看得比性命还要重要。这些年来,你父亲把生意上的事都交给陈掌柜、李立一他们去管,很少过问。他在家里做什么?除了读书就是观赏古玩。那些瓶瓶罐罐哪个不擦了千百遍?那些什么山子、摆件,哪个不是摩挲了千百遍?前天我做梦,我梦见你父亲站在架子前,拿下一个像一捆竹子一样的紫砂壶,反复地看,我想和他说话,他根本就没有听见,一心都在那个紫砂壶上……”
柳屏山眼里充满泪水,叫道:“母亲!”
母亲停了一会儿,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板地说:
“记住,这些东西到任何时候也不许动!”
“孩儿记下了。”
“可是,你一定要办什么工厂吗?”
柳屏山坚定地:“一定!”
“你认为你有能力办好那个工厂吗?”
“我认为我有能力。”
母亲平静地说:“那你就办下去。”
柳屏山悬着的一颗心终于落下了,轻轻叹了一口气:
柳屏山说:“我不知怎样筹措资金。”
母亲说:“办法倒是有一个。”
柳屏山惊异地看着母亲,母亲说:
“卖地。”
“卖地?”
“卖地!”
“听你父亲说,你爷爷在盐务兴旺之时,就一边经营盐业,一边买了大量土地。自从你父亲经营了绸缎、钱庄之后,并不把土地放在心上。有的佃户交租子,有的不交也不去和他计较,只是作为产业放在那里,为日后急需用钱时好变卖。”
“你想做事情,我不反对。可你还年轻,办事要不能草率,一定要十拿九稳。”
“母亲,你放心吧!我先到外面考察一下,必须确实可行,然后才能行动。”
“这样最好。你下去吧,我也累了。”
“谢谢母亲。”
得到了母亲的支持,柳屏山的心情反而变得沉重了。
回到卧室,妻子问他:“怎么?母亲不支持你?”
柳屏山说:“母亲全力支持我。”
“那你应该高兴才是。”
柳屏山想:是啊,我应该高兴才是,可是他无论如何也高兴不起来,他感到自己要从事的事业责任重大。柳屏山在黄花梨太师椅上正襟危坐,闭目沉思:母亲支持我卖了祖上的田地,我还要提取钱庄和绸缎局的资金。动用这么大的资本去办工厂,竟然敢投入四五十万两,这个数字是《中日北京专约》清政府向日本赔款的数目。用这么一大笔款项办矿车厂,是一个省的都督都不敢决定的事情,而自己居然决定要做了。柳屏山坐不住了,他站起来向窗前走了几步,就在这几步中,他忽然想到:假如我失败了怎么办?这笔巨款是柳家和忠于柳家的朋友,经过几代艰苦奋斗积累下来的,绝不能在我手中白白化为乌有。柳屏山开始在屋里来回踱步,他的脚步非常缓慢,非常沉重。柳屏山坚定地想:我不能知难而退,更不能轻举妄动。办工厂坚定不移,但必须稳扎稳打。我应该到矿山去考察,了解矿山,了解矿车,了解销路,了解制作,这样才能办好工厂。我还要到苏北考察,看看应该在什么位置建厂,亲自问好地皮的价钱。柳屏山决定,回上海之后,约上成铁冷同去,他还想带上宁守成,但玉桥镇目前还离不开宁守成,他感到不仅资金缺乏,人手也缺乏,他晓得前面的路是艰巨的,但他决意一直走下去。
…
第十一章风雪(1)
…
柳屏山回到上海,仍然住在祥瑞绸缎局。他深知无论在何处办厂,都必须立足上海。因为上海是中国的门户,从外国进口机器设备,聘请外国的技术人员,都要在上海解决。即便是工厂建设成功,投入生产,上海也应该设有一个办事处。柳屏山重视上海,更重视与绸缎局陈掌柜的关系,陈掌柜是自己的前辈,是父亲重用的人。他几十年来如一日,对柳家忠心耿耿,功不可没。陈掌柜与父亲交情笃厚,与柳屏山可以说是忘年交,两个人很谈得来。柳屏山非常重视这份情义。父亲过世后,自己为了找到成铁冷,驻足上海,从来不想对祥瑞有什么干预。陈掌柜在后楼为他安排一个办公室,要挂董事长办公室的牌子,因柳屏山坚决不同意而作罢,但陈掌柜仍然称他为董事长——从前陈掌柜就是这样称呼父亲的——为此,祥瑞上上下下都以董事长呼他柳屏山。在一个晚上,柳屏山和陈掌柜进行了一次长谈,陈掌柜为人梗直,却不保守,他认真听了柳屏山诉说办厂的计划,经过慎重思考,明确表示:
“没问题,我支持你办厂。”
尔后,半闭着眼默想了一会儿,接着说道:
“办厂的事我不懂,我觉得办厂和经商一样,隔行不隔理,你一定注意用人的事,这是一件至关重要的大事。”
得到了陈掌柜的支持,柳屏山的心轻松了许多。那日他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对着一本摊开的地图出神,忽听有人轻轻敲门,柳屏山请来人进来,一位职员推门进来恭敬地说:
“董事长,外面有一位先生求见。”
柳屏山晓得是成铁冷,忙说:“快请!”
进来的果然是成铁冷。成铁冷也不客气,还没落座,就问:
“毅行兄,资金筹措得怎么样了?”
柳屏山说:“资金正在筹措,不过我们应该先出去走走。”
“到什么地方?”
“先到华北的几个煤矿看看,然后到苏北。”
成铁冷理解了柳屏山的意图,说:
“考察项目,选择厂址。”
“对,然后,咱们根据实际调查的结果,制定预算,看看需要多少资金。”
成铁冷问:“你想先到哪里去?”
“这要靠我们两个商量。”柳屏山一边说一边拿过地图册。
几天之后,柳屏山和成铁冷来到北方一个叫天成的县城,那里有个著名的煤矿叫天成矿。虽然已是春季,江南到处花红柳绿,莺歌燕舞,然而,地处华北北部的天成县,依然春寒陡峭,两个人都感到自己穿得单薄。一进县城,柳屏山便说:“我们一人买一件毛衣穿。”县城从东到西,只有一家大一点的百货商店,那里却没有毛衣。柳屏山只好买两条驼色的毛线围脖,一人一条围了。从百货商店出来,将近中午,柳屏山雇了一辆带棚的马车,和成铁冷坐了。一问才晓得,县里离矿山还有三十里路。车夫甩了下鞭子,喝一声“驾!”黑马一溜小跑,车轮便在街道上飞快地滚动起来。马车出了城镇,在高低不平的土路上奔跑,那天是个阴天,西北风呼啸着,卷起漫天大雪来。路上的景色荒凉单调,渺无人迹,间或有一辆满载着煤炭的马车从远方迎面驶来,给寂寞的雪野带来一点生气。过了两个多钟点,他们的车来到了矿山。原来,那个矿山不像柳屏山想象的那样高大雄伟,只是几个平缓的小山包,起起伏伏的,横在眼前。此刻,天上的落雪小了,放眼看去,山上山下完全被白雪覆盖,看得见山坡上有一排排低矮破烂的土房,都埋没在大雪里。
车夫说:“矿山到了,二位去露天,还是去斜井?”
柳屏山说:“先到露天矿吧。”
马车又走了一阵,车夫说“到了。”停下车,二人下来步行。纷纷扬扬的鹅毛大雪变成了碎沙一样的雪粒,打在人的脸上怪痛的。离矿山渐渐近了,看到一连有四五个黑煤堆成的小山,因为有雪落下,又不断有人往上堆煤,所以那煤山的颜色是黑白参半,呈现出灰色,灰色的煤山耸立空中,打破了冰雪一统的天下。远远看去,几个煤山都有人络绎不绝地往来,那些人在雪地里都是一个个黑色的小点,小点和小点积聚形成一条条黑色的线。小点在缓慢地移动,顺着人缕看,他们好像都来自地下,走近了,看到平地陷下去一个无底的大坑,这个大坑好大,从岸的这边朝岸的那边看,朦胧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