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地-第2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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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都要听我的，我们大家同心合力，一口咬定，每亩二十银圆，给不上二十圆，谁也不许卖。”
“好，我们都听村长的！”
“还有一说：我今天都是为你们大家好，今天说的话，不要走漏风声。”
“这个当然！”
人们相继离去，贺人杰坐在红木圈椅上，一手托着水烟袋，一手捋着稀疏的黄胡子，瘦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
矿车厂筹备处征地工作突然没有进展了，柳屏山、成铁冷每天都要走家串户，几乎找遍周遍的农户，耐心和他们交谈，愿意出较高的地价，许诺为卖地者安排工作，并绘声绘色地讲了办厂的远景，和若干年之后给这里的人民带来的好处。尽管他们说得口干舌燥，人们听了却无动于衷。
柳屏山将乔成章请到筹备处，落座献茶，柳屏山道：
“请成章兄来，请教一件事情。”
“柳先生有话请讲，不必客气。”
柳屏山说：“还是买地的事，现在进行不下去了，不知是什么原因。”
乔成章说：“上河湾的农户，不是不想卖地，他们全看着贺人杰的脸色行事。”
柳屏山说：“这事如何是好？”
乔成章说：“如果贺人杰卖给你一块地，征地的事情就顺利了。”
“这事还要请成章兄帮忙。”
“柳先生您晓得，因为我那块长条地的事，贺人杰对我怀恨在心，我去和他说，恐怕误了柳兄大事，反倒不美。”
“麻烦您对贺先生透露一声，只要他带头将土地让出来，我柳屏山一定会出两倍的高价，如果贺先生有什么要求，我尽量满足。”
“好，那我就去试试看。”
当下，乔成章告别柳屏山，来到贺人杰家里。贺人杰听乔六报告乔成章来访，满心不悦，说：“叫他进来！”
乔成章进入贺家大厅，看见贺人杰高坐在红木圈椅上，扬着脸“咕噜咕噜”吸着水烟，见他进来，也不起身，居高临下问道：“你来做什么？”
桥成章忙施礼道：“小侄一来给老叔请安，二来有件好事相告。”
贺人杰坐着没动，沉下脸问道：
“你将田地卖给外人，还有什么好事找我？”
乔成章说：“柳屏山先生想要买您的田地……”
贺人杰粗暴地打断他的话：
“不要再说起他买田地的事！你要是没有别的事情就请出去！”
乔成章满脸通红，站也不是，走也不是，瞪眼看着贺人杰，贺人杰像轰苍蝇一样摆摆手说：
“你快给我走吧！”
乔成章羞得无地自容，只好说：
“那我就告辞了。”说着往外就走。听见贺人杰在他身后大声地吵嚷：
“他要买地，我还要买地呢！”
“让他死了这份心吧！”
…
第十四章围墙（2）
…
乔成章碰了一鼻子灰，回去见柳屏山，柳屏山说：“看起来，我要亲自出马去拜会这位贺人杰先生了。”
柳屏山买了几样礼物，无非是糟鸭、火腿、咸蛋、粉丝之类，让人拿着，直奔贺人杰家。离得很远，柳屏山便看到了贺家高大的门楼，贺人杰家大门很是气魄，虽说不是朱栏玉护，倒也厚重阔大。漆黑的双门紧闭，门上兽头铁环，上刻一副楹联：
忠厚传家久
诗书继世长
柳屏山轻轻敲打门环，里面高叫：
“谁呀？”
柳屏山说：“是我，柳屏山。”
大门开了，乔六出来，柳屏山递上名片，乔六接了，说道：
“您先等等，我去报告村长。”
乔六将柳屏山的递上名片双手递给贺人杰：“报告村长，这个人求见。”
贺人杰问：“带没带礼物？”
乔六兴奋地说：“报告村长，来了两个人，拿了好多礼物。”
贺人杰说：“快快有请！”
柳屏山跟随乔六进入客厅，贺人杰看见柳屏山的随人拿着礼物，眉开眼笑起身迎接，二人相互施礼，贺人杰让座。柳屏山进来便觉得室内晦暗阴郁，环视贺家的环境，室内悬挂着中堂、对联，因年久，纸张变成黑褐色。酸枝木和铁力木的家具完全是黑色的。柳屏山坐下就想走，不仅是因为光线灰暗，还有充斥房间的气味：浓重的烟味、干燥的尘土和发酵的糨糊混合的气味，在这个大厅里，柳屏山感到有说不出的压抑。
柳屏山没有提一句买地的话。只说明天在村上的饭店请贺村长吃酒，“请贺村长一定赏光。”
贺人杰说：“来到上河湾，应该由我尽地主之谊，怎敢让您破费？”
“后辈还要靠贺村长多多指教。”
贺人杰想：我去和他周旋，了解虚实，以便和他斗法。再说，有事没事先白吃他一顿何乐而不为？于是便说：
“恭敬不如从命，明日一定叨扰。”
次日，柳屏山和成铁冷提前来到玉壶春。九点过了，贺人杰拿着水烟袋一步三摇来到饭店，高声大叫：
“柳先生请我，在哪个单间？”
跑堂的闻言马上过来：
“贺先生楼上请！”
贺人杰也不理跑堂的，右手托着水烟袋，左手撩着长袍的衣角，昂头上楼，将楼梯跺得山响，柳屏山迎到楼梯口，含笑抱拳：
“贺先生光临，有失远迎，请多海涵！”
贺人杰拿着水烟袋拱拱手：
“不必客气，不必客气。”
柳屏山将贺人杰让进单间，正在喝茶的成铁冷站起来，和贺人杰打招呼，贺人杰不看成铁冷，只顾上座坐了，将水烟袋放在桌上。跑堂的过来沏茶。
三人喝茶，寒暄两句，贺人杰说：
“柳先生胸怀大志，年轻有为，前途不可限量啊！”
柳屏山说：“学生初来乍到，凡事还要请贺老前辈多多指教。”
柳屏山说话时，贺人杰正“咕噜咕噜”吸着水烟，听见柳屏山这么说，觉得是个机会，忙放下水烟袋说道：
“本人为一村之长，和县知事相识，走动密切，犬子在东洋留学。”
柳屏山说：“公子在外洋深造，日后必然是栋梁之才，前途不可限量。”
听了柳屏山的话，脸上呈现出得意的神色。贺人杰端起茶杯茶水又不断地吸水烟。
吃茶的时间，贺人杰不厌其烦，将上面的话说了不下三遍。柳屏山觉得这人庸俗，没有更多的说话。
须臾，跑堂的将酒菜陆续上来。贺人杰的样子让柳屏山感到奇怪，只见贺人杰并不吃菜，一双眍喽眼盯着桌上的菜肴，小黄眼珠骨碌乱转。在每个盘子上扫来扫去，只看却不动筷，甚至用筷子冲着每一盘菜点了又点，柳屏山笑道：
“请！”
贺人杰听而不闻，眼睛盯着菜，嘴唇轻轻地动，好像算账一样。
柳屏山真不明白，这个贺人杰在干什么：其实，只有贺人杰自己晓得他在干什么。
原来，远在日本留学的儿子，给贺人杰写过一封信，提到东洋人，吃饭讲究营养，每日食物必须在十六样之上，营养摄取才算全面。贺人杰在很多观点上，都与儿子相左，惟有在养生之道上，他尚能接受外来的理论，为了保养身体，益寿延年，贺人杰下定决心，保证自己每日吃的食物要超过十六样。他每餐都要瞪大眼睛，数一数桌上的饭菜，时间一长，习惯了，变成了毛病。每到吃中午饭时，先回想早上吃了几样，然后加在一起，晚饭，又将早饭和午饭的加在一起。有时中午忘记了早晨吃了什么，晚饭又忘记了中午吃了什么，愣愣地坐在饭桌前，掰着指头算来算去，瞪着眼睛看着菜饭。数来数去，不算清楚不吃饭。久而久之，便成了负担，为了增加营养，反倒变得面黄肌瘦了。
当下，柳屏山再一次举起酒杯，说道：
“人杰先生，请！”
随着一声“请”，贺人杰的旋风筷子抡了起来，大口吃菜，大口喝酒。以至于柳屏山几次说话，他都无暇回应。
酒过三巡，柳屏山面对贺人杰满面笑容说道：
“鄙人有一件事情，请贺先生帮忙！”
“有事好说。”
…
第十四章围墙（3）
…
“先生在上河湾连着工厂工地的那片地，能不能让给学生，我愿意出高价。”
“柳先生要是这么说话就见外了，我的那块地让出来，也是对您办工厂支持嘛！”
柳屏山听了很受感动，当即站起，举杯说道：
“感谢贺先生大力支持！”
贺人杰说：“区区小事不必挂齿。”
又吃了几杯酒，说些闲话，其间，贺人杰又三次提起县知事，五次提到本村长。看看杯盘狼藉，柳屏山还有事情要做，征求贺人杰的意见：“要不我们就到这？”贺人杰点头，当下散席。临别，贺人杰郑重地对柳屏山说：
“那件事过上三两天，我过来谈。”
事后，柳屏山忙于筹备资金建厂房，有时也想起买贺人杰土地的事，但是，一直不见那边有动静，成铁冷几次提出找贺人杰，柳屏山说，再等一等，一个星期过去了，成铁冷对柳屏山说：
“我去他家问问卖地的事。”
柳屏山说：“也好。”
贺人杰见成铁冷前来造访，笑脸相迎，热情让座，却不献茶。成铁冷单刀直入，问道：
“柳先生让我请教贺先生，关于土地转让的事……”
贺人杰笑容可掬：
“那件事吗，好说好说。不过，鄙人现在家里有些事，过几天再谈吧。”
成铁冷无奈，只好告辞。
又过了一个星期，成铁冷再一次提出要到贺人杰家去，“我倒要看看他还说什么！”成铁冷说。柳屏山说：“你去一趟也好，不过，这次他再不靠拢，这事就算了吧。”
贺人杰见成铁冷来造访，仍然是笑脸相迎，热情让座。成铁冷坐下之后，贺人杰也不献茶。成铁冷见他不提卖地一事，满心不高兴，于是就问道：
“柳先生让我请教贺先生，关于土地转让的事……”
贺人杰笑容可掬：
“那件事吗，好说好说。不过，家里的事情还没有处理完，过些日子，等我有了时间，我去拜访您和柳先生。”
成铁冷只好告辞。成铁冷回来，和柳屏山说起贺人杰，成铁冷气愤地说：“我看这个人出尔发反尔，是个地地道道滑头！”
柳屏山说：“也许他有他的难处，过几天他要是再不来，我们就不去找他了。”
成铁冷无语，柳屏山又说：
“也不应该让人家为难。”
从那以后贺人杰一直没有到矿车厂筹备处来。
贺人杰不卖地，上河湾的农户全不卖地了。
以后，宁守成再去农家买地，人家都晃着头不卖，后来再问，地价涨到一亩二十元。柳屏山与成铁冷、宁守成商量，成铁冷说：
“趁着二十元一亩，我们赶紧买，不然可能还要涨价。”
柳屏山说：“我有办法让他们把地价降下来。”
成铁冷问：“你有什么办法让他们降下价来？”
柳屏山说：“我们可以暂时停止买地了。”
成铁冷不解地看着柳屏山，柳屏山看看宁守成。
宁守成会心地点了点头。
柳屏山说：“写告示。”
当天，筹备处的大门外贴出一张白纸黑字的告示
告 示
矿车厂筹备处征地工作基本结束，根据需要，尚需少量土地，附近乡邻如有出售土地者，请从速来筹备处联系，过期恕不办理。
苏北矿车厂筹备处
民国元年四月四日
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