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地-第3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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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床子有数，只有歇人不歇马了！”
征得柳屏山的同意，许国华将车工分成两个班，每个班工作时间十二个钟点。车工们一个班下来，一个个腰酸背痛，疲惫不堪。
为此，成铁冷整日愁苦着脸，没有一点笑容。
强若男问他：“你一天到晚，垂头丧气的，因为什么？”
“全是车床压的。”
“什么叫车床？”
“你问这个做什么？”
“它压着你，我怎么能不问？”
成铁冷说：“车床是一种机器。”
水丽花说：“我要看看车床。”
成铁冷笑了：“看也白看，你也搬不动它。”
成铁冷又说：“工厂有规定，不是车间人员，不许进入车间。”
强若男只好作罢。
吃完晚饭，成铁冷忙着去夜校讲课，强若男说：“我去听你讲课。”成铁冷说：“你不要去。”强若男问：“为什么？”成铁冷说：“这和你上夜校不一样，我不教文化。”强若男问：“你教什么？”成铁冷说：“我讲技术，关于使用车床的技术。”
强若男说：“我想看看。”看着强若男执着的目光，成铁冷让步了，他说：“看看就看看。”强若男雀跃着来到课堂，坐在最后一排的角落里，专心听成铁冷讲课。她看到平时少言寡语的成铁冷，站在讲台上滔滔不绝地讲课，还不时地用粉笔在黑板上写写画画，那么多人在下面听，看到成铁冷，她想到了夜校的老师，每当她笔直地坐在课桌前听课，目不转睛地看着老师，她认为老师是世界上最值得敬佩的人，她永远用最崇敬的目光看着讲课的老师，现在强若男看成铁冷，目光中除了崇敬还有热爱。
成铁冷的目光与强若男的目光相遇，心里有些慌乱，讲课竟讲错了话，他及时更正了，再也不敢看强若男。这堂课讲完了，成铁冷对学员提出一个问题：
“提高车床的工作效益的两个重要因素是什么？”
课堂里所有的人都没有回响。
成铁冷刚要将答案告诉大家，忽听后面有人回答：
“一是加强刃具的硬度，二是提高车床的转数。”
说话的竟然是强若男，她的举动让所有的人都震惊了，成铁冷尤其感到意外。
强若男听成铁冷讲课，开始只是觉得有趣，自从回答问题之后，她就认真起来。她像别的学员一样，带来一个笔记本和一只铅笔，边听边记。有弄不明白的问题，就记下来，等回家吃晚饭时向成铁冷请教。
吃晚饭的时候，强若男对成铁冷说：
“我想做一个车工。”
低头吃饭的成铁冷也没抬头，随意说了一句：
“你真是异想天开！”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在这以前中国还没有一个女车工。”
“以前中国不是还没有矿车厂吗？”
成铁冷说：“这个跟那个不一样。”
强若男看着他的眼睛，没有说话。成铁冷说：“在矿车厂里，你有好多事情能做。你不一定非要做一个车工不可。”
强若男说：“反正我要做事！”
当天晚上，成铁冷一家进门，就乐呵呵地对强若男说：
“我和厂长谈了，让你学描图。”
强若男说：“你在上海就说过，我还不知道什么叫描图？”
“工厂凡是制作一个机件，都要设计图样，图样画在图纸上。有时同一个图纸需要几份，这就需要复制图纸，描图就是复制图纸。”
…
第十九章车床（4）
…
强若男高兴地说：“那太好了。”
…
第二十章手帕（1）
…
柳屏山采用了成铁冷关于一边试产，一边培训的设想，在矿车厂得到了很大的成功，工厂生产较为顺利，矿车很快销售出去，货款如期返回工厂。矿车厂带动了地方经济的发展。上河湾的西南，矿车厂对面几乎变成了一个城镇。那里店肆林立，应有尽有。光客栈就有永安客栈、正泰客栈、三江客栈等四五家。饭店除竹林酒家、玉壶春酒家之外，还有望云楼、福满楼等五六家。因为矿车厂的关系，它们的生意都很好。矿车厂给本来平静的淮北平原带来繁华，带来喧闹。人们进进出出，说说笑笑。车间钢铁声震耳欲聋。晚上电灯通明，电焊的弧光像空中的闪电一样强烈。
贺人杰关注起矿车厂来了。办得热火朝天的矿车厂，在贺人杰的心目中，好比洪水猛兽。嫉妒像毒蛇一样钻入贺人杰的腹中，这条毒蛇不断噬咬着他的心，搅得他白日坐卧不安，夜间难以成寐。他把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柳屏山的工厂上，白天，三番五次地走到大门外，一双眼睛盯着矿车厂高耸云天的烟囱，那烟囱突突地冒着黑烟，贺人杰心里堵得满满的。他叹着气，回到院子里。过不多久，又走到院子外，对着矿车厂的大烟囱出神。晚上，他躺在床上，瞪着眼睛睡不着觉，躺着躺着，呼地坐起，披上衣服，在自家院子里来回踱步。矿车厂车间的电焊弧光，闪电一样照在黑蓝色的天空闪烁，恨得他在黑影里直打转。
恼怒的情绪时而向他袭来，其实他知道可以通过转移注意力得到缓解，然而，他不但无意缓解，反而，变本加厉地助长这恶劣情绪的滋生，有意激发不满转化为仇恨，就像将油浇在烈火上，让火越烧越旺盛一样。
贺人杰咬牙切齿。暗暗发誓：“我姓贺的不将他那该死的矿车厂弄垮了，誓不为人！”
让贺人杰恼怒的是工厂的声音，工厂的光辉，还有它无所不在的影响。
矿车厂对乡下人影响无所不在，其中影响较强烈的就是电灯。上河湾的人多少辈子，只晓得用油灯照明，只有矿车厂成立之后才看到神奇的电灯。工厂的大门上，安着一排电灯泡，一到夜晚，将大门口照耀得如同白昼。吸引不少少青年人黑夜去看电灯。有一天，格拉斯对柳屏山说：“我建议将剩余的电力买给附近的居民，既可收回资金，又可便利群众。”柳屏山觉得这个主意不错，和成铁冷商量之后，写了一个告示贴了出去：
告示
矿车厂成立以来，受到上河湾乡亲的大力支持，为报答乡亲的厚爱，矿车愿为广大乡亲造福，为上河湾附近住户安装电灯。不收安装费、材料费。电灯按瓦数收费。愿意安装者请到矿车厂庶务科报名，详情咨询，有问必答。
苏北矿车厂
九月七日
这张告示引起了乡民的强烈反响。最先是大街对面几个饭馆和一个商店注意到了。店主纷纷过来询问，买一个灯泡要用多少钱？一个月电费需要多少钱？他们都是生意人，善于精心计算。他们飞快地拨动硕大的铁力木算盘珠，“噼里啪啦”一阵脆项之后，计算的结果。点明亮的电灯较煤油灯还要便宜，惊奇地瞪大眼睛。他们半信半疑，又来到矿车厂的庶务科，再一次询问：电灯按在天棚下，不让它亮的时候，是不是要登着梯子上去将它吹灭。庶务科的人笑了，耐心地解释说：电灯的下面都安有开关，想让它亮想让它灭，只要轻轻拉一下开关就可以了。说着就示范拉开关示范，饭店老板又是惊异又是兴奋，当即拍板：
“我们饭店安灯！”
“我们饭店也安灯！”
几家饭店率先安了电灯，一到黑天，店堂辉煌明亮，生意较以前更好了。老板们一个个笑逐言开，夸奖电灯的好处。附近的农民也相继安装电灯，于是，上河湾村街上多了两排高高的电线杆。全村的住户几乎都安了电灯，除去一两家特贫困的农户外，还有贺人杰一家不点电灯。一到天黑，村里无论穷富，家家都拉亮了电灯。惟有村长贺人杰家一如既往，燃的是古老的油灯，贺人杰的用意很明显，他拒绝接受矿车厂的一切。
然而，矿车厂带来的影响，有如洪水一样，汹涌澎湃，不可抵挡。矿车厂成立之前，就把上河湾的村路拓宽了。原先，整个上河湾只有一家乡村酒店，现在，不仅有四家门面像样的酒店，还有客栈和一个小商店。小商店三间门脸，就在玉壶春饭店的旁边。店面不大不小，却经常有人光顾。这里不仅有白糖、白酒、老酒、灯油等零零碎碎的东西，还有更加吸引人的货物：有男人用的纸烟和洋火，学生用的铅笔和橡皮，女人用的化学木梳、发卡和印花的毛巾，甚至还有电灯泡和拉线开关。因而，小店人来人往，接连不断。有的人买东西，有的人并不买东西，就是进店逛一逛。
矿车厂首先影响了河湾一带的年轻人。他们一说话，开口“矿车厂”闭口“矿车厂”，穿衣服，戴帽子，走路说话，都学着矿车厂的人的样子。这一切都让贺人杰不能容忍，最让他不能容忍的是他的姑娘贺玉环。
贺人杰的儿子不在身边，只有女儿贺玉环陪伴父母，玉环从小受到严格的三从四德教育，是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进的闺秀，在贺人杰看来，女儿的举止言谈，行走坐卧都有大家风范。贺人杰认为自己教育有方，常常引以自豪。可是，近年来，贺人杰看到贺玉环居然穿上了矿车厂流行的紧身衬衫，这让他感到恼火。一天，在午饭的餐桌上，贺人杰皱着眉头，瞥了一眼贺玉环，拉长了脸说：
…
第二十章手帕（2）
…
“你给我将衣服换了。”
姑娘满脸通红，放下饭碗起身走了，贺人杰看着姑娘的背景说：
“简直不成体统！”
还有更让贺人杰烦恼的事，那就是那个穷小子乔成材，乔成材是乔贵显的儿子。乔贵显在上河湾乡下有一百亩地，在黄村镇上开了一个瓷器店，在上河湾算是数得着的富户，乔贵显和贺人杰是多年相好的朋友，两个经常在一起吃酒。当然，绝大多数是乔贵显请贺人杰。贺人杰夫人身怀六甲之时，听说乔显贵的夫人也怀孕不久，两个在酒桌上说定：如果两位夫人都生下男孩或都生女孩，仍为世好；如一位生男一位生女，就让孩子结为夫妻。数月之后，贺人杰的夫人生了个千金，就是贺玉环，乔家生了个男孩，就是这位乔成材。一个月之后，在乔家庆贺弄璋之喜的日子，大排宴席，贺人杰被敬为上宾。乔贵成给贺人杰满满斟上一盅酒，再一次提出两家的“儿女亲事”，因为乔贵显家境殷实，算得上门当户对。加上乔贵显为人又大方，贺人杰满心喜欢，慨然应允。从此，二人往来更加密切了，彼此以亲家相称。谁知天有不测风云，乔贵显去江西批发瓷器，在船上被歹人杀死，乔家的买卖随即倒闭。那些欠乔家钱的，只有几个上门还钱的，多数人便无声无息了。而乔家欠下别人的，隔三差五就上门来讨。乔家只有出的，没有进的，家境每况愈下。恰巧上河湾连年闹旱灾，乔成材家颗粒无收，乔成材有一个弟弟，乔家母子三人靠出卖祖上留下的田地，坐吃山空，本来殷实的乔家竟然变得得一贫如洗。乔成材的母亲是个刚强之人，从来不到贺人杰家求借。自从乔家败落，贺人杰和便乔家断绝来往。
此时正值柳屏山和宁守成到上河湾地，为了糊口，乔成材要卖掉家里仅有的十亩田地，到工厂做工，饿绿了脸的母亲没有气无力地对他说：
“你的想法是否正确，我也不晓得。去和你岳父商量商量。”
乔成材踌躇一阵，还是硬着头皮来到贺家，进门给贺人杰行礼，胆怯地叫道：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