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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部分

白地-第4部分

小说: 白地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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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达生之情者——”
  孩子背诵道:“不务生之无以为;达命之情者,不务知之所无奈何。养形必先之以物,物有余而形不养者有之矣,有生必先无离形,形不离而声亡者有之矣……”
  何先生被孩子的博学多识震惊了。
  “请问,你叫什么名字,是谁家的孩子?”
  “我叫祝伯孚,先父是祝思进大人。”
  “啊!原来是祝先生的公子,怪不得这样聪明!”
  原来,祝思进生前与何先生有一面之交,何先生今天见到祝伯孚好学强记“孺子可教”,当时决定让祝伯孚到东篱学院来读书。于是,他站在窗前,和蔼地问祝伯孚:
  “你想不想到这里来读书?”
  祝伯孚紧闭着嘴,使劲摇一摇头。
  何先生问:“为什么?”
  孩子略带凄婉地说:“我家没有钱。”
  何先生说:“在这里读书,不用钱。”原来学院的房屋、桌凳都是柳家的,每年柳家支付何先生白银一百两,此外,在此就学的家长每逢年节都给何先生送一些修束。何先生喜欢祝伯孚,决意栽培他,所以说不用花钱。
  祝伯孚回答先生说:
  “谢谢先生美意,待我请示母亲,明天回禀先生。”
  “如果尊堂同意你到学院读书,明日便可入学。”
  当时,柳屏山听到何先生祝伯孚的对话,希望祝伯孚明天能来上学。
  次日早晨,祝伯孚果然来上学了,他对先生说:




第二章家书(2)



  “家母拜上何先生,教养之恩,我母子终身永记,来日必将厚报!”
  何先生说:“你能在东篱书院学习,完全是柳家的恩惠。要说谢,该谢柳树青先生。”
  当下先生让他拜了至圣先师孔子,然后安排他和柳屏山同桌。
  祝伯孚学习用功,字写得也好。他每天上学都背着箩筐,箩筐里放着书本、纸笔、墨盒和镰刀。放学之后,就到南山底下的洼地,割一些蒲草,往往到夕阳西下才回家。何先生的方刚正直,对祝伯孚的影响很大。入学的第二年,他开始填“功过格”。他用草纸订了一个小本子,每张纸上都画满方格子,写上某年某月某日,一天下面都有功和过两个格子。他每天晚上,睡觉之前,都要都坚持填功过格。他首先回忆一天所做作为,认真自省,自己都做了哪些好事,哪些错事,比如,在学院,先生让他背书,他背得正确、流利,就要在当天的“功”字上,画上一道。再比如,晚上在灯下写小楷,妈妈过来,看见他的字写得工整、刚劲,一笔不苟,夸奖了他,他也要在“功”字个上画上一道。再如,因为早晨急于上学,走得慌张,不小心从田埂上失脚,踩了人间的禾苗,晚上一定要到人家去道歉,同时在“过”字格上为自己记下一笔。他就是这样,坚持不懈,严格地要求自己。
  祝伯孚家贫,但是,他从来不因为家贫而自卑自贱。他家没有钱买布做被面,冬天盖的被子只是一个没有棉布包裹的棉胎。历时渐久,棉胎线断片碎,有如麒麟脱甲,祝伯孚就管他的被子叫麒麟被。
  在众多的学生中,何先生惟独喜欢祝伯孚和柳屏山。
  何先生为人不随波逐流,不阿谀权势,每到自己诞辰虽然也要庆贺一番,但他从不请乡绅、名流,偏就把几个小小学童请到家里赴宴。这年七月二十六,又是何先生的的寿辰。和往年一样,何先生提前买了蔬菜水果、鸡鸭鱼肉,请夫人在厨下整治了。寿诞那天,学堂放假一日,将所有的学生都请到家里。院子里摆着三张桌子,先生在正座,学生们团团围坐。师生高高兴兴地欢宴。何师母忙前忙后,颠着小脚给大家端汤上菜。这些小小学童,平日在学堂里受到老师的拘束,回到家里父母严加管教,一个个循规蹈矩,被夹管得站有站样,坐有坐样,吃有吃相,睡有睡相。即或在过年也不例外。每到过年,应该是孩子最欢乐的时刻,但他们的欢乐也是被限制的,比如,在除夕夜里不许小孩子随便说话,因为据说那时诸神已经下界,小孩子胡言乱语,无意中会冒犯神灵,给家里带来灾难。大年初一之后,亲朋来家贺年,这时繁文缛节便来折磨孩子,如果失了礼数,轻则遭到家长的训斥,重则遭到打骂。所以,对于在东篱学院读书的孩子们来说,到先生家贺寿吃酒(其实没有酒给他们吃,他们却一定说贺寿吃酒)确凿比过年都喜庆。因而,有些学生就有些得意忘形。有的旁若无人,狼吞虎咽;有的摇头晃脑,舔嘴咋舌;有的手舞足蹈,连喊带嚷。只吃得汁水淋漓,杯盘狼藉。何先生也不责怪,始终面带微笑,劝弟子们多吃多喝。
  何先生注意到,二十几个学生之中,只有两个人与众不同,那就是柳屏山和祝伯孚。
  柳屏山稳稳地坐着,绝不左顾右盼,绝不张扬,虽然对菜肴浅尝则止,却毫无骄狂之态,举止雍容典雅,落落大方,一派大家风范
  何先生观察祝伯孚,他看得出祝伯孚在着意享受美味,却有节制。不失对老师的礼仪,对师母也恭敬有加,对同学彬彬谦让,虽然衣着朴素,面目憔悴,却无贫贱之相,猥陋之态。
  何先生心里暗道:“若干年之后,我这群弟子之中,恐怕只有这两个人能立身扬名,出人头地。”
  转眼之间,他们同学七年了。柳屏山和祝伯孚两个是无所不谈的好朋友。今天,柳屏山来到祝伯孚家,向他述说了因为磨三棱镜损坏了父亲的水晶章子,父亲发怒,责打自己,自己跑出来的经过。祝伯孚留柳屏山吃了午饭,劝他回家向父亲认错,自己同时向伯父赔礼。柳屏山不敢回家,经祝伯孚反复劝说,总算同意了,回到家里将近晚饭时候。
  话说柳屏山当日战战兢兢,趋入客厅,跪在地下,向父亲陪了罪,柳树青让他拜见吴伯父。柳屏山给吴伯父磕头。吴先生问柳屏山读什么书,柳屏山一一回答了。柳树青刚要责问柳屏山到哪里去了,柳屏山主动认了错,说自己到同学祝伯孚家去了。祝伯孚和自己一起来给父亲大人赔罪,现在在门外。柳树青淡淡地说:
  “请他进来。”
  祝伯孚应声进来,给柳伯父行礼,柳树青本来晓得柳屏山和祝伯孚关系亲近,曾让屏山接济过祝伯孚家,祝伯孚每年都登门叩谢柳树青。当时祝伯孚匍匐在地,诚恳地说:
  “屏山用伯父大人尊章磨三棱镜,小侄也曾参与,罪过匪浅,特向伯父大人请罪,望大人见谅!”
  听祝伯孚这么一说,柳树青消了气。
  吴先生见柳屏山面孔清秀,气宇轩昂,心中欢喜,对柳树青说:
  “现在西学渐进,何不送公子到上海海上学院进学?”
  “昌硕先生晓得,柳家世代不愿做官,而海上学院毕业的学生分配到各衙门任译员,这违背了祖训。”
  吴先生说:“先生此言差矣。人生在世,可以不为官,但不可以无知。孩子入学为了求知,不一定为了做官。要知道自古以来大知大用,小知小用,无知不用。”




第二章家书(3)



  柳树青点头称是,吴俊卿接着介绍:
  “学院有海外名师教授洋文,还有格致、算学。学问长了,做生意也多了能力。”
  柳树青说:“如此最好。”转过头来对祝伯孚说:“祝贤侄也可同去,学费由我支付”
  “多谢伯父美意,小侄感谢不尽。但平时恩惠极多,实不敢从命。”
  柳屏山听见父亲提出让祝伯孚和自己同去上海读书,心里高兴,见祝伯孚推辞,不免着急。忙说:
  “祝伯孚你就和我考一个学校吧,我们还要同学。”
  祝伯孚婉言拒绝了。
  以后的几天,不管柳屏山怎么劝说,祝伯孚却不为所动,执意要到两江学院去读书,因为那个学校不收学费,而且按月发放膏火费。
  那年秋天,柳屏山考上了上海海上书院;祝伯孚以第一名,考上了南京的两江学院。
  海上学院建于同治二年,是朝廷准奏江苏巡抚李鸿章,建立的外国语学院,较北京同文馆的成立晚了一年。学院设英文、德文、法文班。除外语之外,课程包括自然科学、数学、天文、地理。柳屏山学的是英语班。经过一年的学习,懂得好多科学知识,学问大增,眼界大开,不断把自己的心得体会,写信告诉昔日的同窗祝伯孚。
  两江学院办学方针是“中学为体,西学为用”,分中学和西学两斋。中西学斋各收学生三十名。中学斋涉及经史、国文、舆地、格致、重经史训诂,轻科举。图书馆藏书丰富,还订了《中外新报》、《六合纵谈》、《万国公报》等几份报纸,学生以自学为主,每人备日记和读书笔记各一本,每日记之。半月上交一次,由校长亲自评论。西学斋设英文、法律、工程科,由外国教授讲课。祝伯孚起初报考的是中学斋,他坚持填功过格,每天坚持记日记,他的日记言中有物,不落俗套,不记流水账,简单扼要,文情并茂。他的读书笔记,也与众不同,多对古人的观点提出疑义,阐述自己独特的想法,做到深入浅出,得到校长的赏识。校长每次阅后,都给以很高的评价。经常将他的读书笔记在同学中宣读,校长说:
  “祝伯孚的每篇读书笔记都有一定的新意。”
  “祝伯孚同学将来在训诂学方面一定会有建树。”校长在同学中不止一次发出这样的赞美之词。
  祝伯孚在中学斋读了半年,忽然在一个早晨,他到校长室里,恭恭敬敬地给校长鞠躬,然后提出请求,这着实让校长感到意外,祝伯孚说:
  “恩师,弟子有一请求,望恩师千万应允。”
  “你有什么要求,尽管说来。”
  “弟子请求到西学斋去学习法律。”
  校长听后,半晌不语。祝伯孚不敢再多言。校长低头沉吟一会儿,徐徐说道:
  “我校自开办以来,入校前选好志向,中途变更从无先例。再说,你学习训诂,肯下工夫,且有独特见解,日后在学术上必有建树。”
  “恩师容禀:弟子不以个人功名为奋斗目标,国家兴亡,匹夫有责。中国贫弱的根本原因是吏治腐败,要想革新,必须以法治国,这样,国家才能与西方强国同步,走向世界之林。所以……”
  “不必往下说了,容我想想,过一天给你答复。”
  第二天,祝伯孚得到校长的特许,转到西学斋学习法律。西学斋的教学方法与中学斋完全不同,是由教师讲课,学生听棵。英语由英国教师担任。此外还学逻辑之学。主课当然是法律,学的是美国的《宪法》、《民法》、《商法》、《刑法》和《行政法》,当然也学习《大清律令》和《大清会典》,开始祝伯孚学的比较吃力,经过半年的艰苦努力,他的专业成绩拔群超绝,外语成绩在西学斋也名列前茅。
  祝伯孚每每完成教师指定的作业之后,剩余的时间便消磨在图书馆里,他如饥似渴地阅读。回到宿舍之后,还要读书读到深夜。此外,他常写一些文章在报纸上发表。每当报馆给他寄来一、两元稿费,他马上就给母亲寄到家里去。后来,他又用稿费买了一支自来水笔。那是他上两江学院的第三年。当时,有自来水笔的人很少,同学中,仅有他和一个官员的儿子有自来水笔,大家都使用墨盒、毛笔写字,因而对他们两个很羡慕。祝伯孚对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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