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地-第4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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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工间……”
柳屏山惊愕地问:“车工间怎么了?”
许国华跪在地下,痛苦哭涕:
“厂长,我对不起你……”
柳屏山晓得出了大事,他第一个冲出家门,许国华二人也跟着来到车工间。当柳屏山看到乔成材的尸体时,整个人都木了。他不会动,不会说话,像一截木头戳在那里。乔成材的弟弟扶着五十多岁的母亲。一路呼天抢地地痛哭而来。看到躺在地上的儿子,一阵风似的扑在死者身上呜呜大哭,麻木的柳屏山被惊醒了。此刻他只觉得冷,不是肌体而是内心,他从心里往外冷,甚至于听到了牙齿撞击牙齿的声音。
出奇的寒冷过去后,就是孤独,这是从未曾有过的孤独,柳屏山渴望见到成铁冷,就像在黑暗中走失的两个孩子,又孤独,又害怕,亟需见到另一个一样。
成铁冷闻讯赶到出事的现场,他竟然失声痛哭起来。
……
“乔成材被机器绞死了!”
消息像瘟疫一样,迅速在上河湾传开,乔六听到消息后,急忙向主子汇报。贺人杰正坐在大厅的酸枝木圈椅上吸水烟,乔六哈一哈腰:
“报告村长,乔成材死了。”
“唔?”
乔六又说:“是机器绞死的。”
“消息确切吗?”
“小的从他家来,看到了他的灵柩。”
“欧。”
听到乔六的话,贺人杰将手中的水烟袋放在红木八仙桌上,愣愣地看着乔六,半晌没有说话。后来,他挥挥手,示意乔六下去,接着就拿起水烟袋沉思。他觉得这是上苍给他的一个良机,只要将这个消息告诉玉环,就可以救女儿一命。因为自从痛打乔成材之后,被锁在闺房里的贺玉环就一直绝食。她的母亲有时给昏迷的女儿喂一点米汤,饮一点水,总算维持着没有断了这口气。女儿这下有救了!贺人杰放下水烟袋,来到卧室。他老婆刚从贺玉环的闺房回来,坐在床上,一边抹眼泪一边嘟囔:“女儿的真魂出了窍,恐怕是没有救了。”眼看唯一的女儿就要没有命了,她从来没有这样伤心过。对此,她却真正的束手无策。她曾经有过这样的闪念:让玉环和乔成材成婚,可是,闪念归闪念,她是绝对不敢对丈夫说的,对于她来说,贺人杰就像一座狰狞的高山,只可仰视,绝对不能逾越。贺人杰进入卧室,玉环妈感到无形的压力向她逼近,她对这无形的压力开始反感,却是敢怒而不敢言。贺人杰对老婆说:
“你不用抹眼泪了,这回好了。”
“有什么好的?闺女的魂灵已经出了窍,眼看就要饿死了。”
贺人杰喜形于色:“我家玉环有救了。”
“玉环怎么就有救了。”
“乔家的那个小子死了。”
“你胡说什么呀?”
“真的,他是绞在机器里死了。”
玉环妈低下头,眼睛含着热泪说:
“可惜那孩子了。”
“你真是看三国掉泪——替古人担忧。”
“我是替自己的闺女担忧。”
贺人杰斯条慢理地问:
“忧从何来?”
玉环妈忧伤地说:“没有了乔成材,玉环更不会活长久。”
贺人杰说:“你真是妇人之见。”贺人杰往窗外看了一眼,放低声音说:“你不想想,咱家的玉环魂灵为什么出窍,还不是乔家小子勾引的。晓得乔家的小子死了,玉环就会死了这份心,从此不就得救了吗?!”
…
第二十一章木主(3)
…
玉环妈抬着泪眼说:“我不明白。”
“你有什么不明白?你去告诉玉环,说乔成材被机器绞死了,她就不会想他了。这样,再劝她进食,将养一些日子,身体好了,赶快嫁到黄村镇去,这就治好了我的一桩心病。”
玉环妈抹着眼泪说:
“不像你想象得那么简单。”
“怎么不简单?”
“你不懂得女儿的心。”
贺人杰将水烟袋用力往茶几上一墩,发出一声闷响,瞪着眼睛喊道:
“我用不着懂得女儿的心,我要的是名誉!”
玉环妈惧怕贺人杰瞪眼睛,他眼睛里的光芒令人不寒而栗。虽然,她有她的道理,应该维护女儿的性命,但是丈夫有丈夫的道理,要维护丈夫的名誉。丈夫的名誉当然要比女儿的性命还重要,在丈夫面前,妻子永远应该处于从属地位,这就是三从四德,是她从小受到的伦理道德教育,而且身体力行几十年,并且对自己女儿言传身教了十几年,是绝对不能有一丝半点的折扣。当时,玉环妈在贺人杰严厉目光的注视下,又拧着小脚,来到女儿的闺房。
那天贺玉环思念乔成材,展转不能入睡,直到深夜,贺玉环等乔成材不见他来,心里免不了有些焦急。听到外面有异常的动静,她怕乔成材有个山高水低,就不顾一切,跑到外面去,果然乔成在大门外僵卧,人事不知,她趴在乔成材身上,闻到一股血腥。无论她怎样呼喊,也不见乔成材醒来她以为乔成材命已归阴,悲呼惨叫,痛不欲生。后来贺人杰着人将她锁在屋里,贺玉环疯了一样,拼命地拍打屋门,拼命叫喊,嗓子喊哑了,也没有人来给她开门。
自从乔成材闯入她的生活之后,贺玉环和乔成材在一起,她用身体和心灵体验到做女人的愉悦。体验到没有乔成材的凄凄惨惨,加深理解了寻寻觅觅的真正含义。和乔成材在一起,生活是惊人的精彩。初次和乔成材接触之后,贺玉环滋生隐约自责和强烈的惧怕。觉得做一个闺秀为不该做出越轨的事来。多次接触,贺玉环越来越体验什么是正常的生活,什么是真正的人性,对以往看作天条的三从四德从根本上给予了否定。父亲不许自己和乔成材才来往是不应该的。是他无理地剥夺了正常人应该享有的一切。如果没有乔成材,生活还有什么意义?
被锁在屋里的贺玉环不知那夜乔成材被暴打之后是死是活,一直失魂落魄地牵挂着他,沉痛悲伤,忧郁过度,加上不吃不喝,郁结成病。贺人杰见状,便叫他的老婆撤了门上的锁,过去陪伴着玉环。任凭妈妈百般解劝,贺玉环就是一言不发,只有无声地抽泣。几天过去了,贺玉环不饮不食,她的妈妈昼夜陪伴,把本来瘦弱的玉环妈熬得更加面黄肌瘦。贺玉环已经在床上躺了十二天,一直拒绝吃饭,有时妈妈给她喂糖水,给她喝米汤也是她半昏迷状态下,勉强灌进嘴里的。玉环妈一边喂女儿汁水,一边哄劝:“好孩子,再喝一口。”被唤醒了的贺玉环闭着眼睛摇摇头,反而将嘴唇紧紧闭上。如今的贺玉环已经神消形毁,处于精神恍惚的状态,只有心气一丝。她活着只是牵挂着乔成材,她不知乔成材死活,她希望乔成材没有被打死,盼望着和乔成材见上一面,然后一死,死而无憾。精神恍惚的贺玉环,头脑中不断闪现和乔成材在一起欢情恰爱,幻想死后和乔成材在一起升入天堂。
玉环妈过来,看到神消形毁的贺玉环,叹了口气,说:
“女儿,我跟你说,乔成材那人已经没有了,你不要再想着他了。”
听见“乔成材”三个字,贺玉环忽然睁开了眼睛,玉环妈看见女儿的眼睛里放射着光芒,母亲慌乱了,贺玉环盯着她母亲的眼睛问:
“他们将他打死了?告诉我,他死了几天了。”
“是今天死的。被机器绞死的。”
贺玉环“啊”了一声,呼地坐起来,玉环妈看到女儿反常的举动,惊异得张大了嘴看她,不知所措。贺玉环开始对着镜子梳妆,她洗脸梳头,还在头上戴了一支白花。然后就慢慢换衣服。玉环妈不知她要做什么。贺玉环也不言语。打扮好了之后,也不知哪来的力量,她冲出闺房,出了家门,来到大街,奔向乔成材的家。玉环妈忙到前面寻找丈夫,正好贺人杰去了茅厕。她随后又颠着小脚追出来,已经看不见贺玉环的身影。
贺玉环来到乔成材家门口,她看到不断有人出出进进,就低着头进了院子,院子里也有好多人,正吵吵嚷嚷谈论着什么,见她进来都不说话了,人们的目光全集中在贺玉环身上,贺玉环也不和人打招呼,径直来在乔成材棺材前,双腿跪下,低声痛哭了一场,然后,款款站起身,向自己家走去。贺玉环往家走的路上,好多人都投来惊奇的目光,而且有人窃窃私语,贺玉环却像没有事的人一样,从容地走回家,进了闺房。随后,她的母亲也回来了——她跑到乔成材家去找玉环,看见玉环从乔家出来,被街上人的目光盯住,觉得脸上无光,不敢上前和玉环说话,只好低着头,缓慢地挪动,一步挪不了三寸。有熟悉的女人和她说话,也装做没有听见,只顾低头走路,眼看走在前面的玉环进了家,随后才走进家门。
一是精神紧张,二是天气炎热,从大街上走回来的玉环妈,回到家里,又累又渴又热,便一口气喝了半瓢凉水,不到半个钟点,便拉起了肚子,后来变成了痢疾,肚子疼痛难当,在床上打滚。她又害怕贺人杰发火,隐瞒了贺玉环去乔家的事情不和他讲。
…
第二十一章木主(4)
…
那天夜里,趁着母亲病得昏昏沉沉,一无所知的时候,贺玉环悄悄起来,穿上一身素白的衣服,悄悄开门出去,搬个凳子,在院子里的槐树的树杈上,系了一条洁白的丝练,悬梁自尽了。
第二天早上,贺人杰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听见乔六一声接一声地叫喊:
“村长,村长,不好了!”
贺人杰一边穿裤子,一边斥责:
“叫嚷什么?”
“不好了,小姐她……”
“怎么的了?”
贺人杰感觉到了什么,他披着衣服出来,看到吓白了脸的乔六颤抖着手,指着院子里的槐树,正要穿褂子的贺人杰,一只胳膊伸进袖子,另外一只胳膊垂下不动了。他的眼睛盯着槐树,女儿像一个纸人,吊在槐树上。他的的心脏一瞬间突然停止跳动,接着激烈地狂跳起来。他看到贺玉环的样子很可怕,一双眼珠凸出来,专注地瞪着他的眼睛,贺人杰不敢相信眼前看到的是真的,他又瞥了一眼,一切都实实在在,贺人杰的心脏跳动得更加激烈,他不敢再看女儿的眼睛。跌跌撞撞走到东厢房,慌乱地推开玉环的房门,对躺在床上的玉环妈大吼:
“你还在昏睡?”
玉环妈勉强睁开眼睛,问:“出了什么事……”看看玉环不在身边,忙叫:
“玉环,玉环!”
不见应答,玉环妈问:
“孩子呢?”
贺人杰变了声音说:“玉环她……”
“她怎么了?”
贺人杰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孩子她……”说着,眼睛看着外面,目光古怪,玉环妈从来没有看见丈夫有过如此古怪的目光,她似乎预感到什么,感到极大的不安,急忙走出闺房,来到院里。她觉得迎面吹来一阵阴风。玉环妈尖叫一声,直愣着眼面对恐怖,她看见一根白练将女儿悬挂在槐树上。外面风声凄厉,女儿单薄的身体有如寒风中抖动的瑟瑟枯叶,在风中摆动。玉环妈两手扎煞着,眼睛直勾勾地定在那里不动了。
突然,玉环妈像一个发疯的母兽,凶猛地扑向贺人杰狠狠地撕咬她的丈夫。同时发出狂怒的吼声:
“你还我女儿来!”
贺人杰失去了往日的威风,只能伸出双手,左拦右挡,玉环妈越打越猛,竟然将贺人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