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地-第4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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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人杰失去了往日的威风,只能伸出双手,左拦右挡,玉环妈越打越猛,竟然将贺人杰的脸抓出一道五指的血痕。贺人杰不断向后躲闪,仓促中,竟然将披在肩上的褂子抖落在地上。玉环妈只顾追打,不看脚下,一双小脚被贺人杰的褂子缠住,绊倒在地,贺人杰乘机逃脱,玉环妈跪爬几步,抱着玉环的双腿放声大哭。
玉环妈的哭声惊动了四邻,邻人看到玉环寻了短见,个个悲伤不已。几个老婆婆过来,拉起几近昏迷的玉环妈,搀扶到内室去。这时,贺人杰已经换好衣服,走出来,大叫:
“乔六!”
“村长。”
“赶快把小姐卸下来。”
乔六和李七两个,将贺玉环从大槐树上卸下,平放在一个床塌上。贺人杰像一只受了伤的野兽,正在院子里团团转,“村长。”乔六轻声唤他,并极其小心地交给他一张带字的纸,贺人杰展开来看,原来是贺玉环写给他的绝笔信,书曰:
父亲大人:父亲看到女儿书信之时,女儿早已死矣。女儿从小受到父亲教育,要做一个贞洁的淑女,于是从小循规蹈矩,唯命是从,而今却让父亲失望了,是我引来乔成材深夜幽会的。这事在你看来这是辱没家门的丑事,是绝对不能容忍的。但是,苍天知晓,事出有因:女儿从小许配乔家,儿与乔郎自幼青梅竹马,长大心有灵犀,父亲不该嫌贫爱富,撕毁与乔家的婚约,更不该暗下毒手,欲将乔郎置于死地,致使成材满腹悲愤难以排解,惨死在机器之下。我苦思乔郎,对人生已不怀任何希望,旬日水米不下,早已病入膏肓。今舍弃父母,随成材而去,并不是遵从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旧礼教。我是为了爱情而死,这是谁也阻挡不了的。女儿死后,只有一个意愿,请父亲将儿与乔郎两棺合葬,如果父亲对女儿还有一点情义,请您不要拒绝我最后的要求,如其不然,儿死不闭目!
女儿玉环绝笔
贺人杰双手拿着字纸,看得很慢。看着看着,他的眼睛几乎失去了所有的光芒,拿着字纸的手也颤抖不止。乔六将这些全看在眼里,让他感到奇怪的是,村长看到小姐挂在槐树上的尸体,也没有像看字纸这样颓靡。在乔六眼里,今天的村长好像矮了许多,瘦了许多,往日的威风不复存在,就好像骄阳下的雪人,已经形毁神销。良久,贺人杰有气无力地吩咐乔六:
“你去寻一个好木匠,给玉环做一个木主。”
…
第二十二章锦鸡(1)
…
乔六很快就把老木匠阿蓝找来了,那是一个弯腰驼背的老人,个子不高,一双手却显得粗大。贺人杰向他说了自己的意图,阿蓝频频点头,表示明白。第二天上午,阿蓝将贺玉环的木主送到贺家。那是一个长长的红布小包,阿蓝先把红布包平放在八仙桌上,然后慢慢打开,一个躺着的木人就呈现在大家眼前。乔六手快,将木人立起来,看来大约有一尺六寸高,木人为女相,仪容端庄,眉眼清秀,雕刻得精制得体。身穿霞帔长裙,通体彩绘。木主胸前写着贺玉环的名字和生辰八字。贺人杰正看着站在八仙桌上的木人,忽然觉得有一阵阴风从脚下飘起,眼前仿佛有一个影子,一闪即逝。贺人杰眨眨眼,眼前什么都没有,但是感觉却有点异样,好像有什么神秘的东西蕴藏在木主里面。贺人杰甚至有点不敢看那木人,贺人杰眼睛看着水烟袋想:那不过是一块木头,没有什么可怕的。
贺人杰对老木匠说:“很好,明天还要做一个。”
话音未落,忽见玉环妈从外面闯了进来,她对坐在圈椅上的贺人杰连看都不看上一眼,几步走上前来,劈手夺过木人,抱在怀里,像抱着个婴儿一样,俯下头,面对木人裂着嘴笑,贺人杰看她笑得很怪,贺人杰想:在这个时候,她不该笑。这时贺人杰故意将脸色弄得很难看,他觉得他的老婆应该看看他的脸色。但是,他的老婆什么也不看,仍然将注意力集中在怀里那个木主身上,贺人杰又瞥了玉环妈一眼,看到她笑得蹊跷,而且听到了那笑声很古怪,突然,一个念头从贺人杰头脑中闪过:我家老婆疯了,于是,他冷眼观察玉环妈,她不但笑,而且还扭了起来。玉环妈边扭边唱:
月亮月亮照东窗
贺家姑娘办嫁妆
金皮箱子银皮箱
虎皮椅子象牙床
玉环妈声调苍凉,充满哀伤,玉环妈的歌声带着阴冷的凉气飘过来,穿过贺人杰的耳朵,像锥子一样钻进心里,他的一颗心一下子凉透了,他看着木人想,一个如花似玉的大闺女,养了一十九年,花费多少银子,说没有就没有了。看着疯疯癫癫的老婆,心里的冷气迅速扩散,很快冷彻全身。乔六忙给贺人杰斟了一杯热茶递上,被玉环妈一掌打翻。贺人杰看着洒在桌上冒着热气的茶水,身上一阵发冷。贺人杰想:这么个家,一共三口人,而今死的死,疯的疯,剩下我一个人,今后的日子可怎么个熬法?想不到我贺人杰会落到今天的下场。想想今天的不幸,不怪天,不怪地,都是倒霉的矿车厂害的。乔六看主母疯癫,主人痛心,忙给阿蓝一个眼色,两个人悄悄退了出去,贺人杰颤抖着喊道:
“乔六,快去请郎中,给夫人治病!”
乔六连忙转回来,答应道:
“是,村长!”
贺人杰咬牙切齿地说:
“矿车厂让我家破人亡,我和他姓柳的不共戴天!”
说完这句话,贺人杰觉得自己的手脚冰凉。
乔六走了,贺人杰走近玉环妈,轻轻呼唤她的名字,玉环妈看都不看他一眼,只顾对着木人笑。贺人杰急了,夺过她手中的木主,玉环妈竟然坐在低上嚎啕大哭,贺人杰听到玉环妈的哭声悲凉中带着鬼气。无论贺人杰怎么解劝,玉环妈就是哭个没完,直哭得贺人杰心慌意乱。听到玉环妈的哭声,邻人们陆续来到贺家,面对贺家的遭遇,大家深表同情:女人哭泣,男人叹息。乱了一顿饭的工夫,郎中被请到家来,玉环妈并不让郎中切脉,任意跳跃哭笑,郎中无奈,静观了一阵,找来笔墨,为病人开了三剂药,对贺人杰说:“夫人是惊吓所致,痰迷心窍,先吃几剂镇静安眠之剂,看看再说。”贺人杰谢了,叫乔六赶快拿着药方去抓药。
送走了郎中,贺人杰换了一身素服,独自一人,迈着方步,来到乔成材家。
儿子死在机器下,乔母痛入骨髓,听说贺家闺女为自己儿子殉情,更是悲痛至极,痛不欲生。乔母平日营养不佳,祸事连续打击,早已身心交瘁,站立不起了,在床上卧着喘息。由一个乡下亲戚送来的半大丫头侍侯。听说贺人杰来了,由衷感激,忙叫丫头搀着出来迎接。看到乔母面皮青黄,两眼肿胀,贺人杰对乔母一揖说:
“亲家母,我来给孩子商量后事来了。”
听他这么一说,乔成材的母亲感动得泣不成声。乔母心想,人家都说贺人杰为人奸狡,处事刁钻,今日看来,全是瞎说。
她感激没有过门的儿媳,为了自己的儿子而死,觉得乔家永远也报答不完贺家的深情,乔母用袖头抹干眼泪,请贺人杰坐。
贺人杰在椅子上端坐,丫头献上茶来,贺人杰接了,也不喝茶,端着茶杯,干咳了一声说:
“我家玉环为了成材死了。”
乔母诚闻言,恐诚慌地说:
“我家成材配不上您家小姐,可惜玉环了。”
贺人杰说:“事到如今,说什么也没有用了。”
停了片刻,贺人杰说:
“两个孩子都死了,我要成全他们。”
此时,乔母觉得无论贺人杰说什么话,有什么决定,都要完全听从。
乔母看着贺人杰,听他的下文,看他怎么成全死去的儿女。贺人杰却不急于表态。他喝了一口茶水,说:
“我想为他们举办冥婚。”
…
第二十二章锦鸡(2)
…
乔母似懂非懂地说:“亲家你说给他们成鬼亲?”
贺人杰说:“是哩,我是想让两个孩子成鬼亲。”
乔母悲痛儿子还没有娶妻生子就横遭祸事,死得实在太冤枉。觉得贺人杰的主意再好不过,忙不迭地说:
“亲家公说了算数,我一切都听你的。”
贺人杰胸有成竹地说:“遵循古人的传统,先喜后丧。”
“什么?什么叫先喜后丧?”
“是先办喜事,后办丧事。亲家母不必多心,抄办这两件大事的一应费用,都由我来出。”
乔母含着眼泪说:“刚才矿车厂的厂长来了,他们要给很多钱。”
贺人杰眼睛一亮:“他们答应给多少银圆?”
“厂长说让我要个数。”
“你先不要开口,你先不要开口,”贺人杰说,“到时候我和他计较。”
乔母点头应允。贺人杰问了乔成材的生日时辰,叫乔六用心记了,然后告辞。贺人杰回去后,命令乔六,给乔成材刻制一个木主,也是一尺六寸高的木人,男身,彩绘成宽衣峨冠,画好耳目口鼻,然后写上乔成材的名字,生辰八字。
请阴阳先生选定阴历十月二十九黄道吉日,举办冥婚。婚礼的前一天,乔成章为了给乔家装点门面,出钱给贺家送了聘礼,抬了拜匣,里面装了龙凤婚书、过礼大帖,另有绸缎,龙凤喜饼、喜果、干果……风风光光,送到贺家。
贺家早备了嫁妆,下午送到乔家,木器有樟木箱子两个、八仙桌子一个、太师椅两把、梳妆台一个;瓷器是掸瓶、帽筒、花觚、将军罐各一对;另有长命灯一盏,脸盆、脚盆、便桶各一个;另外有迎亲的前一天,乔家请了乔成章等四个人,鲜衣净帽,到贺家送陪嫁。由乡人两个一伙,用杆子抬了八抬,吹吹打打,送到贺家。
那一天,贺、乔两家都张灯结彩,和办喜事一样
乔家在前三天,就将家里布置好了,与以往娶亲的人家一样,大门张灯悬彩,大门两旁贴了红色的对联。进了院子,每个窗户上都有精心剪贴大红的双喜字。新房红毡铺地,房中设着天地桌,大红缎子桌围上刺绣着鸾凤和鸣图案,正面供奉着天地爷,桌上香炉蜡扦红烛一应俱全。
那天贺人杰早指挥家里长工在自家大门前,立了一个高杆,上挂一面长条旗帜,大书“为官一任,造福一方”八个大字,以示一村之长的荣耀。
因为冥婚奇特,远远近近的人,都来观看,观者如云。吉时一到,一共三顶轿子。前面是一个空花轿,为“新娘子”乘的“宝轿”,娶亲太太乘着红色花轿在中间,三轿是新郎乘坐的,“新郎”即乔成材的木主,由一个男童怀抱着,坐在后面的花轿里。迎亲的队伍浩浩荡荡排了半趟村街,前面高举全部执事:旗、罗、伞、扇,后面是乐队,吹吹打打,来到贺家。到了贺家门口,鼓乐手鸣锣,按照风俗,贺家关上大门。按照规矩,男方在贺家门口鸣放鞭炮,贺家开启大门。娶亲太太引着“新郎”进入贺宅,将贺玉环木主“娶”走。迎亲队伍又浩浩荡荡回到乔家。一男童与一女童,分别抱着乔成材和贺玉环两个的木主,举办婚礼。只见那个男童戴着呢子礼帽,穿着长袍,十字披红,帽插双花,怀抱乔成材的木主。女童则是凤冠霞帔,华贵艳丽,怀中抱着贺玉环的木主,木主头上盖着一个紫红色的盖头,男童迎接新娘,双双并立堂前。然后,男童手持弓箭,挑下贺玉环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