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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部分

白地-第4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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持弓箭,挑下贺玉环木主的盖头。在司仪的指挥下,两个童子双双跪下。司仪高喊:
  “一拜天地!”
  童子怀抱木主对天地牌磕头,磕头毕,司仪又喊:
  “二拜高堂!”
  两个童子对端坐在椅子上的乔母磕头,端坐的乔母看了一眼男童,想到了躺在棺材里的儿子成材,嘴唇痉挛了一气,实在忍耐不住,眼泪唰地落了下来。司仪赶紧喊道:
  “夫妻对拜!”
  两个童子相对拜了,又喊:
  “同入洞房!”
  一条红色绸带系了两个木人,两个孩子将木主抱进乔成材居住的房间。
  因为是冥婚,虽然尽量办得“喜庆”,毕竟在乔家的院子里停放着乔成材的棺材,人们的心情非常压抑,待“婚礼”完毕,便一哄散了,只有少数几个人吃席,也是为了安慰极度悲伤的乔母。乔母病卧在床,不能陪客。
  次日,贺乔两家为乔成材、贺玉环举行葬礼。清早起,人们都听到从贺家传来念经的声音。原来贺人杰着乔六从县城请的红云寺请来四个和尚,从黄村集九龙观请来四个道士,给贺玉环的亡灵念经超度。贺家在村里有势力,为玉环吊唁的人很多。乔成材虽然家贫穷,因为在矿车厂做工,结交了很多工友,前来吊唁的人更多。先是宁守成和张金标来,柳屏山和成铁冷来。许国华和詹姆斯来。三车间的车工、其他车间的工友,来来往往,络绎不绝。出殡那天,车间主任许国华一直没有离开乔家。乔成章是乔成材本家哥哥,闻到噩耗,回到上河湾,帮助婶母料理丧事。许国华问乔成章:“几时发引?“乔成章说:“巳时发引。”
  巳时一到,人们便行动起来。大家吵嚷着,穿绳子,插杠子,随着一声喊:
  “起灵!”
  乔成材的棺材被十六个人抬起,在执事和乐队的引导下,穿过村街,一路朝村东走去。与村东有贺玉环的灵柩会合。送葬队伍扩大了。




第二十二章锦鸡(3)



  队伍前面是执事,然后是吹鼓手,奏着哀乐,后面抬着两口棺材,棺材后跟着送葬的人,按照贺人杰的意图,灵柩绕着矿车厂转三圈。然后到村东荒地,荒地边缘,掘了一个特大的墓坑,两个棺材并列着下到墓穴里,紧紧挨着,中间用宽红绸带联结,打了一个同心结。然后培土。棺材很快被掩盖,不久一个硕大的坟丘便形成了。接着,在坟前树立石碑,石碑上刻着:
  乔成材
  贺玉环
  这时,有人抬过一张供案,摆上菜肴、果品,香炉银锞,司仪焚了香,而后,请上河湾小学校金校长朗读祭文,其文曰:
  烈女玉环 光耀祈祥 闺门四德 幼习矜庄
  笑言不苟 贤淑温良 父母之命 许配乔郎
  横祸天降 成材猝伤 处子闻讯 毅然悬梁
  少男少女 未婚先亡 红花凋谢 绿草失芳
  斜风细雨 幽魂彷徨 遵从古制 为尔嫁殇
  厚加棺殓 衣裳帏帐 宴会丰盛 东郭合葬
  金消石烂 万古名扬 呜呼哀哉 伏维尚飨
  读完祭文,墓地一片寂静。忽然,不知从哪里跑来一个女人,披头散发,跳跃舞蹈,来到坟前,大哭大笑。众人看去,原来是贺玉环的母亲秦氏。贺人杰看到,一张脸唰地白了,忙叫人将老婆架回家去。最后,吹鼓手奏乐,同时由男童、女童跪在坟前,为死者焚化纸钱。而后,仪式结束,人们相继离开新坟,荒野恢复了往日的寂寞。
  合葬的第三天,一件奇迹出现了:一个七岁的孩子,骑着青牛,到东荒地去放牧,猛一抬头,看见一对美丽的大鸟,从南方的天边飞来,一直落在乔成材与贺玉环的墓上,孩子从牛背上跳下来,向大鸟走去。那对大鸟也不怕他,友善地看着他,从容地整理着羽毛。孩子惊呆了,一眨眼,大鸟不见了,后来孩子赶到坟墓近前,找遍了灌木草丛,就是没有大鸟的踪影。那个孩子肯定说:“我看见那对大鸟进入了玉环的墓里。”他不厌其烦地对人形容那鸟:大的一个三尺多长,头上有金色的冠毛,脖子橙黄色,通体金碧辉煌:背上是墨绿色的,腹部却是红色的,长长的尾巴,那个小一点的,却是红色的肚子,赭石色的尾巴。
  那个孩子说,他从来没有见过那么好看的鸟。
  后来,有人说那孩子看到的大鸟是锦鸡。又有人说,那对锦鸡是乔成材和贺玉环的魂灵变的。
  关于锦鸡的事在上河湾传开了,贺人杰对此却一无所知。他最关心的事情是如何向矿车厂索取乔成材的丧葬费。
  贺人杰为女儿办冥婚,折腾了几天,对矿车厂的上上下下造成了很大的影响。柳屏山清楚,必须处理好乔成材的后事,特别要注重与贺人杰的关系,不然,对工厂将要产生不良后果。为此,他召开会议,专题研究,决定由宁守成负责处理乔成材后事,会上,柳屏山提出:乔成材工伤死亡,应多给抚血金。贺玉环为乔成材徇情,对乔家也要给予一定数量的安慰金。张金标首先提出:
  “只说多给,多少是多?贺人杰那人的胃口是填不满的。”
  柳屏山问:“能不能找一个参照标准?”
  张金标说:“所有的合同都写的走死逃亡,甲方概不负责。”
  柳屏山说:“那是沿袭前清时的学徒契约,现在是民国了。”
  张金标说:“民国也没有哪条法律,规定给他多少。”
  成铁冷说:“据我所知,江南造船厂,死一个工人给抚血金三千到五千银圆。”
  柳屏山说:“按最高的标准加倍:乔成材给一万。”
  “贺玉环呢?”成铁冷问。
  “给六千。”柳屏山回答。
  张金标说:“太多了一点吧。”
  柳屏山说:“多点就多点吧,就这么定了。”
  宁守成皱着眉头一直没有说话,柳屏山看着他的眼睛问:
  “你有什么想法?”
  “标准可以定下,但谈的时候,开口不能太大。”
  柳屏山说:“你的这个意见,可以考虑。”
  会后之后,柳屏山亲自到乔家去,看望乔母,并提出要给乔成材的弟弟乔成栋安排工作,乔母像被火烧了手指,连忙摆手说:“不可,不可!”柳屏山又提起抚血金的问题,乔母说:
  “这些事,你去和我们贺亲家说,我做不了主。”
  柳屏山又去拜访贺人杰。贺人杰独自坐在厅堂,玉环妈睡了,听不见往日的哭闹声,院子里一片死寂,反倒平添了无限的孤独,无限的沮丧。贺人杰沉痛地想,好好一个家,偏偏遇到这样的变故:家里突然闯进一个乔成材,玉环为他失去贞洁,而且饮食不进,宁可饿死。短命的乔成材又卷进机器里,痴情的玉环偏要寻短见……好好一个家,就剩下我一个人。一切根源都来自矿车厂。没有该死的矿车厂,玉环绝对不会和乔成材幽会,我将她嫁到黄村她也绝对不敢违抗。没有矿车厂,乔成材死不了,就算认倒霉,将玉环嫁过去,虽然乔家贫苦,也比家破人亡要好。贺人杰对自己造成的严重后果,并不后悔,心里只有愤恨。这时,柳屏山来了,贺人杰不冷不热,让柳屏山坐了。柳屏山看到贺人杰脸又黄又瘦,精神颓废,心里隐隐生出同情之感。贺人杰并不看他,两只眼睛直直地盯着门,希望老婆赶快醒来,过来大哭大闹,偏偏玉环妈睡着不醒,贺人杰心里骂娘:你在这个时候给他哭闹一场该多好!柳屏山只说安慰之词,不提钱的事,贺人杰也缄口不提钱的事。他想:在我家里先不说什么,等我恢复了元气,到你们工厂去,给你个厉害看看。柳屏山坐了一会儿,告辞,然后委托宁守成和张金标一同去贺家商量,如何解决。他觉得不解决乔成材的问题,心里不会安宁。宁、张几次到贺家拜访,贺人杰一概避而不见。张金标回厂,对柳屏山说:“他不见我更好,我还不愿意见他呢!我看咱们直接和乔家谈,贺家那份就免了吧。”这话刚说完,贺人杰像幽灵一样,无声地闪进柳屏山的办公室。柳屏山首先看到他手中闪光的水烟袋,然后看到一张阴冷的脸。他看见贺人杰两只眼睛深深地陷在进眼窝里,几乎没有什么光辉,一张嘴紧紧地闭着,在鼻子下面划了一道长长的一字。柳屏山起身迎接了,心里明白,贺人杰是要抚血金来了。忙请贺人杰坐下,献上好茶,贺人杰先将水烟点着,“咕噜咕噜”抽了,斯条慢理地问:




第二十二章锦鸡(4)



  “柳厂长,我是为乔成材和我家闺女抚血金的事情来的。”
  柳屏山觉得具体事宜,自己不宜出面,因为万一谈不好,没有退路,于是他面带微笑,口气平和地说:
  “您说的这件事,我们开会研究过,一定妥善处理,我委托宁处长和张处长办理,您是不是找他们谈谈?”
  贺人杰呼地跳起来大喊:
  “我谁也不找,就找你!”
  柳屏山说:“和我谈也可以,您不要发火。”
  贺人杰根本不听柳屏山说话,拍着桌子大喊:
  “我凭什么找这个处长、那个处长?我就找你!”
  柳屏山还要说什么,贺人杰不容柳屏山说话,就连珠炮似地一声接一声地喊:
  “你是不是矿车厂的厂长?”
  “我不找你我找哪一个?”
  柳屏山说:“您找我可以,我们慢慢谈……”
  贺人杰的声音越来越高,喊声将柳屏山的话声湮没,柳屏山十分尴尬,宁守成好言相劝:
  “柳厂长专门开会研究过您的事,您先平下气来慢慢说……”贺人杰一把推开宁守成:
  “不用你说话!”
  屋里的其他人,没有办法插嘴。
  柳屏山给贺人杰倒了一杯茶水:
  “贺村长,您的心情理解,我们可以坐下来,慢慢谈,问题不是不能解决。”
  贺人杰瞪着眼睛大喊:
  “解决,怎么解决?要是解决不好我也弄他个家破人亡!”
  柳屏山看着暴跳如雷的贺人杰想:这个贺人杰是个得理不让人的人,和他简直没法沟通,柳屏山有些头痛,他想张金标和宁守成的策略是正确的,对贺人杰不能开口太大,如果一下子给多了,他这个人会得寸进尺,永无止境。
  宁守成给柳屏山一个眼色,柳屏山明白,他让自己躲着贺人杰,于是,他向外面走去,贺人杰紧紧地跟在后面,在工厂的院子里大喊:
  “这叫什么矿车厂,纯粹是害人的工厂!”
  “一个大活人死在你们工厂了,一条人命能值多少银圆?”
  “迎娶要多少钱?出殡要多少钱?疯老婆吃药又要多少钱?”
  就这样,柳屏山走到哪里,被贺人杰便跟到哪里,并且瞪着眼睛,大吵大闹,柳屏山被他弄得焦头烂额。
  乔成材死亡事故发生后,矿车厂就像一只正在腐烂的桃子,腐烂之处迅速扩展。车间闹鬼的传说不径而走。乔成材的阴影笼罩着矿车厂。除去外国技师,江南造船厂的老车工监守岗位之外,车工间的车工有的辞职,有的请假,二十四台车床,只有十一、二台正常运转。乔成材使用过的车床,闲置在那里,像一口盛着死人的棺材,无人问津。车工间的加工能力本来远远滞后于其它车间,此刻车轮的加工数量大大下降,这无疑对刚刚走向正规的工厂产生了恶劣的影响。乔成材的影响远远超出车工间,因为很多上河湾的年轻技工,服从家长意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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