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地-第4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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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和柳屏山见上一面,水丽花的心情舒畅多了。她想:我这是真的爱上他了。水丽花从来没有真正爱上过一个男人。在南京秦淮河时,见过多少轻薄子弟?可水丽花没有真正爱上一过个人。这和大脚婆对她的最初启蒙以及平日反复的灌输有关。大脚婆说:“干咱们这一行和哪个也不要真心,你嘴上可以说我爱你爱得要死,可心里却不要爱任何一个人。我告诉你,一切都是假的,只有一样是真的——那就是银钱!”年轻的水丽花相信大脚婆的话,而且身体力行。在和嫖客的交往中,表面上极尽卖弄风情之能事,却从来不动真感情,感情全在银钱上。所以,三十几个浪荡公子将门牙敲下来,郑重地交给她,她不但没有为之动情,反倒觉得好玩,因为那些人都是被愚弄者。
然而,那个可怕的瘦龙却是个例外,和那个瘦龙交往时间很短,水丽花却爱上了他。现在反省起来,自己当时是多么愚蠢!瘦龙貌不惊人,才不压众,除了男女那一件事情做得漂亮,此外再没有一点可取之处。而且那么凶狠,那么恶毒,险些要了老娘的性命。离开秦淮河一年以来,水丽花眼界开阔了,特别是和张四到了矿车厂,见到了那么多人物,认识了柳屏山,相比之下,那个瘦龙只不过是一个一无所有的穷光蛋,是一个蛮不讲理的无赖。现在水丽花后悔当初,自己怎么会爱上那样一个无赖。和英俊潇洒,雍容富贵的柳屏山相比,瘦龙是一只肮脏的老鼠,柳屏山是一只祥瑞的麒麟。
自从偷偷爱上柳屏山之后,水丽花才晓得爱一个人是多么痛苦的事情。
每天中午,端着菜回家的路上,水丽花回想柳屏山看她的眼神,和她说话的语调,判断他是否明白了自己对他的爱慕之情。开始的一些日子,她每次的感觉都非常良好,从柳屏山的笑容里,她断定他明白了自己的意思,并且也爱上了她。为此,她激动不已。本来吗,柳屏山是一个精明的人,怎么能不明白我的意思?我们两个,心心相通,只差找机会“云雨”一回了,水丽花相信,她在这方面训练有素,可以征服一切男人,只要一次,他就永远离不开自己了。既然他人是我的了,工厂自然也是我的了。这时,在她的眼里,整个矿车厂都变了颜色。所有的厂房,所有的住宅都一片辉煌。
可是仔细推敲,水丽花又觉得柳屏山对她并没有特别的关注,他对自己简单说句话,浅浅一笑,仅仅是出于礼貌。她甚至断定柳屏山根本没有把自己放在心上,为此,水丽花便极度伤心,伤心之后,她并不灰心,她处心积虑寻找机会接近柳屏山。
柳屏山一天到晚忙碌,正经的事情还处理不完,他绝对没有心思去想乱七八糟的事。对水丽花秋波送情,他视而不见。他只晓得水丽花是张金标的老婆,后来又从成铁冷那里晓得这个女人曾经在秦淮河做过河房生意,仅此而已。水丽花和自己打个招呼,说句话,是对自己的尊重,柳屏山每次都礼貌地回答。后来,柳屏山觉得水丽花和他说话的眼神、语调甚至体态都不正常。更让他不解的是,每当水丽花端着盖碗和他说话时,四面八方就会投来令他尴尬的目光。为此,对水丽花热情的招呼,他有时淡淡地漫应一句,有时干脆当做没有听见,直接步入酒家。发觉柳屏山对她的态度越来越冷淡,这让水丽花大为不满。自己在大庭广众之下,抛头露面,只为了和柳屏山说一句话,而这个柳屏山对自己却冷若冰霜,水丽花觉得委屈。柳屏山对她越是冷淡,她就越想与柳屏山接触。
自从暗恋上柳屏山之后,水丽花对柳屏山爱得越来越强烈。在水丽花心目中,本来和自己毫无感情瓜葛的柳屏山,好像是与自己有过海誓山盟的生死恋人。就连柳屏山和别的女人说句话,她都会嫉妒得要死。
有一次,正是下班的时候,水丽花闲得无聊,在自家门口咂味着酸梅,一双眼睛溜着往来的行人。她忽然看见成铁冷和强若男一同回来了(水丽花门前的道路,是成铁冷他们回家的必经之路),令她惊喜的是柳屏山和成铁冷他们一同走过来,水丽花眼睛一亮,没加思索,马上吐了酸梅,迎了上去,想和柳屏山说话。她首先注意到成铁冷,看见她过来,他紧绷着黑脸,一副不屑一顾的样子;正高高兴兴说话的强若男,不冷不热地和她招呼一声,又转过脸和柳屏山说话去了,柳屏山对水丽花不理不睬,只顾和同行的人说话。他们与水丽花擦身而过,水丽花清楚地听见柳屏山说:
…
第二十三章玫瑰(3)
…
“自从若男进了车工间,整个车工间都改变了。”
接着是强若男发自内心的欢笑。
听了柳屏山赞扬之辞和强若男的幸福的欢笑,水丽花的心里酸酸的,由酸而苦,由苦而痛,她恨不得放开喉咙大叫几声,以排遣心中的痛苦。
水丽花回到家里,一头躺到床上。连她自己都觉得奇怪,不论张金标和哪个女人说句话,她连一点儿都不嫉妒,而柳屏山和强若男说句话,她竟然会嫉恨得咬牙切齿。
柳屏山越是不注意她,她就越想接近他,在强烈的的欲望驱使下,水丽花绞尽脑汁,最终她找到了接近柳屏山的办法:和张金标打架,打得越凶越好,闹得越大越好,最后到厂长那里去解决。
水丽花本来看不上张金标,只因当时处境恶劣,又身患重病,只好委屈求全,委身张金标。现在她身上的病状已经完全消失,精神也恢复如初,再看张金标简直不堪入目:他的一张脸永远是灰遢遢的,三角眉贴在两个眼眶上,眼圈青黑,一双老鼠眼滴溜乱转,漏孔鼻子下面,一张大鲇鱼嘴,满嘴黑牙,那是因为经常吸烟造成的。张金标张嘴说话,离着很远就闻到一股浓烈的烟臭。张金标长得又细又单。他站没站相,坐没坐相,走起路来往前一蹿一蹿的,活像一只跳马猴子。
水丽花对张金标无比厌恶,后者竟然一点都没有察觉。来到上河湾后,张金标在厂内当着庶务处处长,在家里有年轻个漂亮的妻子,在厂子是个小头目。他收入可观,生活稳定,这是他有生以来最为辉煌的时刻。张金标踌躇满志,决心把这个处长当好,他想在适当的时机,和柳屏山说说,与销售处的余一集换换位置。因为他生性喜欢满天下乱跑,凡是没有去过的地方他都想要去看看。而矿车厂只有销售处这个工作才能有机会到南京上海广东广西河南河北山东山西甚至可以去远在天边的东三省。当了销售处长去外地,和以前流浪相比,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下。余一集出去,腰里带着公家的银圆,走到哪里,想吃就吃想喝就喝,凡是有矿山的地方,都有人远接高送,奉若贵宾。
一段时间以来,张金标明显地感到水丽花有些反常,她十分着意穿着和化装,有时在梳妆台前显得心事重重的样子。起初,张金标并不在意,他想得很超脱:我的媳妇越漂亮,我的脸上就越光彩。不管她白天怎么浪,晚上还是在我的被窝里睡。可是后来,他发觉水丽花越来越不把他放在心上,他早上上班,晚上回来,吃不吃饭,她也不过问,仿佛与她毫不相关。再后来,情况恶化了,水丽花总是找岔子和他吵闹,抽烟也不对,吃酒也不对,说话也不对,总之,他张金标干什么都不对。无缘无故,她就和他大吵一通。张金标不明白,水丽花还有什么不满足的。那天,吃过晚饭,水丽花无缘无故又闹,张金标仰着脖子对她喊:
“吃有你吃,穿有你穿,你还和我闹什么?”
水丽花非常干脆地说:
“我就是看不上你!”
张金标感到事态严重了。他猛然联想起一个让他苦恼的问题:大约有二十天了,晚上睡觉时水丽花不许他碰她一下。开始他还没有在意,现在把话挑明了,原来年水丽花看不上我张金标了,张金标急了,吼道:
“我张四哪样不好,让你看不上?”
水丽花尖叫:
“你从上到下从里到外没有一点好地方!”
张金标怒道:“你好,你浑身上下尽是好地方!”
水丽花从他的话里听出来的含义是:“你不要以为别人不晓得:你浑身上下没有一点好地方。”
张金标的一句话,犹如阴雨连绵的夜空,突然划开一道闪电,厚重的彤云被无情地撕开一道口子,水丽花顿时豁然开朗:怪不得柳屏山对自己不理不睬,原来他晓得了我的过去,晓得我在秦淮河做过的勾当。这一定是那个缺牙的成铁冷告诉他的。水丽花恼羞成怒,怒不可遏,大喊大叫,越闹越凶。
听到水丽花的哭叫声,似乎能把房盖掀翻。张金标最怕水丽花吵闹,余一集就住在他家隔壁,只要大声吵嚷,彼此都能听得到。水丽花一吵起来,张金标心里非常恐慌,他甚至一筹莫展:对她软也不是硬也不是:对她软了,她就得寸进尺,吵得更厉害;对她硬了,就会激发她更加肆无忌惮地大哭大闹。
水丽花摔了盘子摔了饭碗,一直骂到半夜,张金标没法睡觉,只好用大被将头蒙上。水丽花苦苦地想着张金标的那句话,越想越烦恼;越想越自卑。经过半夜苦思,最后她终于想通了。这层窗户纸捅开更好:他柳屏山真的晓得了我的身世,我就不用遮遮掩掩了。像我们这样的女人,男人是蛮喜欢的,不然的话,在秦淮河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男人光顾?我又不是想让他明媒正娶,只不过做他的情人而已。只要他柳屏山坐上我这条破船,就得和我一直荡在江诃里,你永远也别想再上岸,因为我浪起来是会拿魂的,人要是没有了魂,还不是怎么摆布怎么是?水丽花决定明天早晨见个分晓。
次日,张金标早起,见水丽花仍然睡着,本想不理睬她,自己到外面小饭店随便吃一点。可是,他又想:我不能不说她几句,不说显得我这个做丈夫的太无能了,于是就说:
“你倒是起床呀。”
…
第二十三章玫瑰(4)
…
水丽花不理他。张金标如果走开也就没有事了,可他偏要说:
“太阳晒着腚沟了,还不起床?”
水丽花问:“起床做什么?”
张金标说:“给我做饭吃呀。”
水丽花说:“没有人侍侯你个臭要饭的!”
张金标听了,怒从心头起。他从前确实向水丽花说过自己的经历,但是他现在却是今非昔比。他认为自己是个很了不起的人物:工厂好几百人,只有十几个管事的,他又是管事的之中的管事的,他经常这样想:矿车厂除了柳厂长和成铁冷,还有宁守成,再也没有人比他地位高了,余一集只能和他扯个平手。现在,水丽花大叫自己是要饭的出身,是对自己的大不敬,愤怒之下,立刻反唇相讥:
“我是个臭要饭的,你呢?你是什么出身?”
水丽花扬起眉毛冷笑道:
“我是婊子出身,怎么样?”
张金标一时哑口无言,不敢再接着话槎说下去。半晌,只说了句:“没意思。”
水丽花步步紧逼:
“什么有意思?老娘就是个婊子,有本事你休了我啊!”
张金标生怕邻居知道水丽花是婊子出身,自己在矿车厂抬不起头来,口气明显地软了下来:“你小点声好不好?”
水丽花见张金标泄了气,更加肆无忌惮,她已经从床上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