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地-第6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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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担架（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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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你这个小媳妇子，不在家里陪着丈夫，到街上来乱跑什么？”
强若男正色道：“我要找警察局长。”
“找局长？你好大的口气呀！局长是随便找的吗？”
“我有要紧的事情要报告。”
“局长可不是好见的，”警察往强若男身边蹭了蹭，裂开嘴笑道：“不过，看在你漂亮的脸蛋上，我可以引见！”
强若男闻到一股吸烟和吃蒜混合的臭味，厌恶地往后躲了了躲。那个警察又说：“不过，我要检查一下你带了什么东西。”说着，掀开她竹蓝里的毛巾，声调夸张地说：
“噢，原来是好大的糖三角子！”
强若男淡淡地说：“要吃你就拿去。”
警察摆着手说：“不吃，不吃。”同时淫笑着从上往下扫视强若男，将目光停在一点，涎着脸说：“要吃，我就吃你身上糖三角子。”
强若男狠狠瞪了警察一眼，快步绕开他，向警察局院里一溜高房走去，实际上她已经进入警察局的院子里，警察急忙一溜小跑，赶到强若男前面，回过身来纠缠：
“别，你别走啊！”
强若男只好转回身往外走。只走了两步，强若男便愣在那里不动了，甚至，那个警察用手拉着她的衣角竟没有觉察。她看到一个洋人，那人高大的个子，黄发淡眉，高鼻碧眼，粗壮的骨骼，胳膊上长满黄色的毛。那人两手把着自行车把，站在那里，因为身材高大，显得自行车很小。只看上一眼，强若男便认出那是工程师詹姆斯！但是，强若男又不信会在这里看见詹姆斯，她想那个洋人肯定是别人，这样一想，詹姆斯在强若男的眼里陌生了。然而，那洋人却亲切地对着她笑，并用他惯用的洋腔叫道：
“强若男！”
听到詹姆斯的呼唤，宛如一个走失了的孩子突然见到了亲人，她只想哭。
看到高大的洋人，警察感到意外，他立即松开了强若男，这个高大的洋人让他害怕，警察局的人没有一个不害怕洋人的。这是因为警察局长的缘故。警察局长在前清给县太爷当扑快。他亲眼见过县太爷在洋人面前卑躬屈膝的样子。他听见洋人说话，却怎么也想不到洋人会招呼一个乡下女人。以为那洋人对他说了一句中国人不懂的外国话，他想，任你说什么，我也不懂，我和你说什么，你也不懂。但是，他晓得这个洋人来到警察局一定有事，他想不到洋人会有什么事，他觉得最好的表示就是笑，于是对着詹姆斯笑挤出一脸献媚的笑容，强若男看到那脸笑容很难看。
洋人走了几步，面对着警察，一脸的严肃，用中国话说道：
“先生，请你带我们去见警察局长！”
警察听得明明白白，连忙答应：
“是，洋先生！我这就领您去见我们局长！”
…
第三十五章法庭（1）
…
被困了一天一夜的人们，一个个饿得眼睛发蓝。夜里，没有卧具，大家或者蜷缩在车间的墙角，或者坐在机器旁，硬挨到天明。天亮以后，一个个都无精打采，疲惫不堪。听到外面的农民大声呐喊嚎叫，激起了工人的满腔怒火。
一个工人大喊：
“和这帮王八蛋拼了！”
“拼就拼了！”很多人响应。
随着喊声，有的人跑进车间拿了铁棍又回来，更多的人手里本来就有木棍和长枪。许国华制止大家：
“不要乱来，大家要听厂长指挥。”
“走，我们找厂长去！”
一群人涌到办公室门前，成铁冷听到外面呼声震天，对柳屏山说：“我出去看看。”这一整夜和清晨，成铁冷一直陪伴着柳屏山，因为柳屏山病了。可能因为喝了生水，柳屏山在前一天下午就拉肚子，后来变成了痢疾。刚刚从厕所回到办公室，立马还要去蹲厕所。就这样，他用不了十分锺，就要在厕所和办公室之间往返一次。回来就躺在沙发上。因为没有进食，已经饿得浑身无力的柳屏山，几个来回之后，便支撑不住了，只好躺在沙发上闭目养神。他想，此时此刻，自己绝不能倒下去，一定要坚持度过难关。听见外面喊叫，成铁冷跑出去看，只见一群人将工厂大门围个严严实实，乱吼一气。成铁冷对大家喊道：
“大家静一静！”
那个工人说：“我去见厂长！”
更多的人怒吼：
“我们和他们拼个你死我活！”
忽听有人喊道：
“硬拼就要死人，不如交出大狗熊！”
成铁冷看见说话的是张金标，张金标的倡议立即得到一些人的响应：
“对，将大狗熊交出去。”
“该杀该剐由他们去！”
呼声刚落，又听到有人坚决反对：
“大狗熊为了保卫工厂惹的祸，凭什么交给他们？”
“不能因为一个大狗熊，饿死大家！”
两派激烈争论，僵持不下，忽见瘦猴气喘吁吁地跑来说：
“不好了，我师兄跑了！”
喧嚣的人群一下子都没有了声音，所有的人都目瞪口呆，像一群泥塑木雕的人一样。
原来的铸造间办公室停产后做了护厂队的办公室，出事之后又变成了临时拘所，大狗熊被五花大绑，监禁在室内。门窗紧闭，门外设岗看守。大狗熊和别人一样，一天一夜没有吃一点东西了。他的心里一直愧得慌，他想，因为自己闯了祸，连累了大家，连累了工厂，自己对不起师父，对不起柳厂长，对不起全厂工人弟兄。自己这样苟且活着，真不如一死。他曾经想一头撞死完事。可是，他觉得那样不能解救工厂。当他知道了工厂被围，工厂与外界隔绝，全厂所有的人都和他一样，一昼夜没有吃上一口饭，他心里惭愧极了，决定只身去县里警察局投案自首，好汉做事好汉当。决定之后的那天晚上，看守他的护厂队在屋外昏昏欲睡，大狗熊运了一口气，将捆在身上的麻绳崩断，轻轻打开窗户，悄悄跳过去。外面的空气清爽，大狗熊做了一下深呼吸，顺着车间的墙一直往西走，他看见巨大的炼铁炉，高高矗立在夜空，深蓝色的天空高远深邃，有金黄的星星灿灿地闪着寒光。大狗熊看着高炉，心想，我这一去，就要被枪毙，永远看不见这个高炉，永远看不见师父了，鼻子一酸，忍不住落下一串眼泪来。大狗熊边擦眼泪边走，他看到有四五个护厂队蜷缩在墙旮旯打瞌睡。大狗熊绕过他们，从黑影里穿过，他在焦碳堆前拾起一根木棍。然后绕过铁堆，双脚用力，一纵身跳到墙上，往墙外面看好了，一跃而下。大墙外到处是围攻工厂的农民，有人看见大狗熊，尖声叫道：
“不好，有人跳墙！”
“抓住他！”
“抓住他！”
喊声惊动了围厂的农民，无数人拿着家伙奔跑过来，将大狗熊团团围住。大狗熊并不慌张，紧握手中的木棒，稳稳地站着，看看来人逼近，忽然大吼一声，挥舞木棒，猛抡猛打。有那躲闪不及的，被打翻在地，杀猪般嚎叫。后面的人，见对方只有一个人，仰仗人多势众，呐喊着往上冲。大狗熊将一根木棒抡圆，指东打西，将十几个人全撂在地上，从容的夺路而走。被打的人深知厉害，只好远远地看着他提着棍棒，一路向南而去，他晓得县城在南边，到上河湾之前，他曾经到过县城。
大狗熊大踏步走在大道上，他到县里自首，却不知到哪个衙门，进门见了官该说什么，大狗熊最怕说话，更害怕和官说话。他不晓得见了官，能不能挨打。后来他想，既然连命都豁出去了，还怕什么挨打？于是，挺起胸，大步向县城走去。走着走着天已大亮，看看马上就到黄村了，大狗熊扔了手里的棍棒，大步向镇子走去。他和师父高铁匠在黄村集上开过洪炉，想找到往日的街坊，要几个馒头吃，喝一碗热水，接着再走。忽然，从黄村北街杀出一彪马队，马上一色是身穿黑衣的警察。警察一律带着黑色的大盖帽，镶着扎眼的白圈。他们沿着大路向他飞驰而来，很看就要擦身而过，大狗熊张开双臂，拦住警察，大声喊道：
“我就是你们要抓的人！”
为头的警官蒋成勒住马，喝问：“你是什么人？”
…
第三十五章法庭（2）
…
“我是……是我杀了人！”
“你杀了什么人？”
“我杀死一个贼人，他们围住了矿车厂……”
“你是矿车厂的人？”
“是。”
“叫什么名字？”
大狗熊急中生智高声回答：
“鲁铁匠！”他觉得大狗熊的名字不雅，师父姓高叫高铁匠，自己姓鲁为什么不能叫鲁铁匠？大狗熊为自己干净利索的回答，为自己响亮的名字深深感到自豪，为此，他情不自禁地挺了挺胸。
为头的警察蒋成用马鞭一指，命令道：“把这个人捆起来带走。”
两个警察跳下马来，将大狗熊五花大绑捆了个结实，放在马背上，一同奔向上河湾。
警察的马队很快就来到上河湾，这时的上河湾比集市还要热闹。警官蒋成看到成百上千的乌合之众积聚在那里，乱喊乱串。有数十名手持镐头、木竿的农民，将矿车厂的大门围得水泄不通，有的人往门里投掷砖头石块。在官道中间，有十来个土灶，灶上支撑着大号的铁锅，灶下烧着柴禾，冲起滚滚黑烟。一些人手里卡着饭碗，围着大锅，争着抢着要饭吃。那些抢着饭的，蹲在街道上狼吞虎咽，没有枪到饭食的人又骂又叫。蒋成看了紧皱眉头，说道：“成何体统。”腰间拔出手枪来，对着天空放了两枪。那些农民猛然听到枪响，又看到警察的马队，立时大乱，一个个扔了镐头、棍棒和饭碗东奔西逃。警察的马队横冲直撞，骑在马上的警察挥舞着皮鞭，猛抽猛打，农民一个个哭爹喊娘，抱头鼠窜。不大一会儿，街道一空，只剩下锅巴的死尸停放在矿车厂大门前。军警押着大狗熊来到矿车厂大门前。
蒋成对着工厂的铁门大喊：
“开门！”
柳屏山指挥工人将大门打开。
蒋成在马上问道：“哪位是工厂的厂长？”
柳屏山向前答道：“鄙人便是。”
蒋成道：“我们是县警察局的，是来办案的。”
“欢迎，请到办公室坐。”
警察的马队进入厂内，蒋成等人翻身下马，柳屏山叫人将马拴好，请蒋成等人进入办公室，大狗熊也被带进屋里。
柳屏山请几位警察在沙发上坐好，献上茶来，问道：
“请问警官尊姓大名？”
“姓蒋名成”
“蒋警官，请多多关照。”
蒋成指着大狗熊问：“这个人可是你们工厂的人？”
“是我们工厂的铁匠，是护厂队的负责人。”
“他自称杀了人，到警察局自首。”
“可是，他是为了保卫工厂，他杀死的是一个贼人……”
“这个，我们带回警察局立案。”
“我要保释他出来。”
“必须立案之后，才能保释。”
柳屏山想送给蒋成一点钱财，又觉得行贿耻辱，终于没有说出口。蒋成喝了几口茶，说声告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