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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部分

金屋 作者:李佩甫-第29部分

小说: 金屋 作者:李佩甫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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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更叫人惊奇的是,每逢到了吃饭的时候,他便慢慢地站起来,手里端一只空碗,贴
着墙边挪到周围邻近的亲戚家去。进了门,他甚也不看,甚也不说,“扑咚”一下,双
膝跪倒,趴在地上磕一个头,然后把碗高高地递上去……
    女人们害怕他那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又嫌他身上脏,赶紧给他盛碗饭,打发他走。
也有的给他舀上一碗麦,撵他走,他就端回去烧一堆火烤着吃。一些心软的女人,见了
他还当人看,给他盛饭时就劝他说:“来来,你的麦苗快旱死了。有机井,你浇浇吧?”
可他听了就跟没听见一样,盛了饭端起碗就走。回去一个人躲起来用手抓着吃,吃了,
便又把空碗撂到一边去了。那碗就一直在地上撂着,眼看着晒干了,有虫儿爬进碗里去
了,他翻眼看看,也只是看看,随即又闭上了。一天他就讨这么一次,尔后又是睡睡、
坐坐,成了个死活人。
    这就怪了。你说他傻,他竟然还知道吃饭。说起来还挺懂礼仪呢,不偷不抢,到谁
家先磕头,然后才把碗递上去,给什么就吃什么。还知道一家一家的换着吃,去了这家,
又去那家,像一个甚事也没有的精明人一样,说他不傻吧,一个大活人,一条汉子,竟
然自己管不住自己,弄得死不死活不活的……
    有人说,这还不如死了呢。纵是断胳膊少腿,也比这样活着好受哇。这叫人么?
    来来已经不是个人了。他简直像是经过了炼狱般的熬煎,身上的精气已被榨干了。
他成了一堆冶炼后的渣子,一副变了形的躯壳。那刑法是加在心灵上的,心血耗尽了,
人还活着,活着比死了还难受。
    当然,也有人说来来是为了女人才成了这样子的。他一辈子都渴望得到女人。他很
小的时候就喜欢和女人在一起,在女人面前他没说过一句脏话。他还常常一个人去偷偷
的听房,一蹲就是半夜。可女人们都不信这些,女人们眼里的来来是很规矩的。过去的
时候,她们常央他帮忙,叫他干啥就干啥,人很勤快,也很老实,从没多看过女人一
眼……
    唯一的缘由是他到那座楼房里去过。
    他看到了什么?
    村人们都想知道他看到了什么。已经有无数的人无数次地问过他了,问他究竟看到
了什么。人们锲而不舍地追问这个死活人,希望能从他嘴里掏出一句半句话来,好好琢
磨琢磨,也许能探出究竟来。可谁也没有问出来,他不说,什么也不说,仅有的表示是
翻翻眼皮……
    下雨天里,来来一个人在院里躺着。雨下了一夜,他也就在院里躺了一夜,浑身弄
得像泥母猪似的。还是瘸爷央人把他抬到屋里去的。人们把他撂在地上,他就躺在地上,
两眼空空地睁着……
    后来,人们发现老狗黑子时常在来来跟前卧着,黑子看着来来,来来看着黑子,就
那么默默地互相望着,眼里都空空地印着一个◎。久久,来来会突兀地笑起来,呵呵地
傻笑,望着黑子笑。黑子呢,也会“汪汪”地叫上两声,像是回应,也像是懂了什么。
尔后又是沉默,无休无止的沉默。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就像是两个魂灵在说悄悄话……
    这是一具“活尸”与狗的魂灵的对话。无论是晴朗的白日还是阴晦的雨夜,这种让
人发怵让人恐怖的对话从未停止过。没人知道他(它)们说了些什么,这种对话是人世
间很难领悟的。
    有时,人们在村街里走着,突然就会听到来来的傻笑声,接着就是老狗黑子“汪汪”
的回应,心里“咯噔”一声,马上往家赶。

      六十五 有人说,那楼房里的第八间屋子是灰颜色的。进了一连串的屋子,再进这间屋子,
你马上觉得你身上长出毛来了。一层一层的灰毛。那灰毛霎时间遍布全身……
    这时候,你就会觉得你不再是人了,你是野兽。你忍不住会发出凄厉的嚎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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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十六 扁担杨村仍被一种怪邪的气氛笼罩着。
    天是阴晦的。狗在村街上窜来窜去,一时这边,一时那边,不知在干什么。村东头
黑子家的带子锯响得刺耳,忽然就尖叫一声,忽然又停住了,不知是机器坏了,还是怎
么回事,那声音叫人心里一紧一紧的。村人们路上见了,也仅是打个招呼。那面上笑着,
心里又互相疑惑,谁也弄不清谁在干什么,仿佛整个村子都陷入了惶惶不可终日的境
地……
    村长杨书印从家里走出来时心境并不太坏。虽然遇到了一个极其强硬的对手,他还
是稳得住的。扁担杨村是他经营了三十八年的“领地”,他的智慧,他的心血,全洒在
这块土地上了。他不相信会有人能在这块土地上动摇他的根基。只要站在这片土地上,
他总会有办法的。
    杨书印好久没出门了。作为村长,他觉得该去地里看看庄稼了,也顺便地散散郁闷
已久的心绪。天还不算太冷,杨书印披着黑色的羊皮大衣慢悠悠地在村路上踱着。他神
色坦然,步履稳健,一举一动都与往常一样。那张阔大的紫棠子脸依旧带着微微的笑意,
很深沉很老练遇事决不会惊慌失措的笑意。他的头发也梳理得很整齐,看上去一丝不乱。
他身上仍穿着那件蓝涤卡做的干部服,那是他专门在城里定做的,一式做了两套,四个
兜的,穿在身上很合体。他出门时总是体体面面的,叫人看着与众不同。人配衣裳马配
鞍,他的衣服跟人是很配套的。他决不让人小看他。
    村外的空气到底清爽些。麦苗儿寸把高了,田野里绿油油的。只是冷风一阵一阵地
吹着,有点寒。杨书印很响亮地打了个喷嚏,然后像城里人那样掏出手绢擦擦嘴,便挺
着身子站住了。这时候他倒很想跟村人们说说话,搭上几句,问一问庄稼的长势。可周
围没看到人,他只好继续往前走,走得很慢。
    这时身后有忽腾腾的脚步响过来了。杨书印听见声响便矜持地站住了。他转过身来,
微微地笑着看了来人一眼,那便是打过招呼了,他等着来人先和他说话。
    走来的是大碗婶。大碗婶也五十多了,走路比男人还快。她扛着一张大锄,一见杨
书印先是愣了一下,接着说:
    “哟,书印,你怕是病了吧?那脸色咋恁难看哪?”
    杨书印诧异地望望她:“没有哇,好好的。”
    大碗婶仍是很关切地说:“书印,你可不敢大意,还是找个医生看看吧。”
    杨书印笑了笑,没再说什么。他知道这女人说话没啥准儿,常是有一说十的,也没
在意。
    然而,杨书印没走多远就碰上了进城拉货的“老杠”。“老杠”丢了闺女,不得不
愁着脸一个人进城去拉货。他好喝两口,代销点是无论如何不能停的。谁知“老杠”一
见杨书印也说:
    “书印,你是病了吧?”
    杨书印愣了,说:“没有哇,没有。”
    “老杠”看着他,摇摇头很认真地说:“书印,你是有病了。脸蜡黄蜡黄的,你是
病了……”
    杨书印看了看自己,觉得这会儿头并不痛,身上还是很松快的。怎么回事呢?怎么
会说他病了呢?他还是不信,哈哈笑着跟“老杠”搭扯了两句,又继续往前走。
    往下,他又接二连三地碰到了不少人。人们一见他就热情地凑过来跟他打招呼,接
下去便是很焦急很关切地问:
    “书印,看你走路摇摇晃晃的,是不是有病了?”
    “大爷,你可注意身体呀……”
    “叔,你是病了,气色多不好。”
    “书印,还是找个医生看看吧!”
    杨书印身上出汗了。他是看不见自己的。他忽然就觉得头“嗡”了一下,真的有点
晕了。身子也跟着飘起来,只觉得两耳“呜呜”生风,好似天旋地转一般。可他还是笑
着,很镇定地笑着。连声说:“没有啥,没有啥……”他一边跟人搭话,一边在心里暗
暗地问自己:我病了么?我真的病了么?也许是……
    杨书印开始往回走了。他心里虽然很烦躁,却仍然是慢悠悠地走着。不知怎的,羊
皮大衣披在身上竟有些热了,他脱了大衣,很气魄的夹在胳膊肘上。他走路时暗暗地甩
了甩另一只胳膊,觉得很有力量。他不慌,一点也不慌。
    回到家,杨书印一步跨到柜子跟前,就着穿衣镜仔仔细细地打量起自己来。镜子里
的这张紫棠子脸还是很周正的,不算太瘦。脸虽黑了些,还是很润展、很有神采的。那
红红的光气不是从面颊上透出来了么。头发也不乱,虽是多了些白头发,那是早就有的。
眼不是还很有神么,人老了,眼里的光还是不弱的。头呢,头好像也不晕了。他对着镜
子摇摇头,又摇摇头,怪了,头一点也不晕了。难道是大白天见鬼了么?他知道村人们
是不敢糊弄他的。看他们的神色,一个个都是很关切的样子,好像他真的病入膏肓了。
他不相信会出这样的事情。天大的笑话,一个人说,两个人说,都这么说……这到底是
怎么回事?见鬼了,真见鬼了!杨书印反反复复地照着镜子看自己,他觉得自己不是好
好的么,怎么会都说他有病了呢?日他妈!这一刻,杨书印只想把什么都砸了……
    看了镜子,杨书印在屋里来来回回地走动着。他越走越快,越走越快,就像着了魔
似的。片刻,他快步地走出家门,大甩着手来到村街上。他在村街上走了两趟,便径直
地朝村人那棵老榆树下走去。走到跟前,他连想都没想,便急速地敲响了挂在榆树上的
那口生了锈的大钟!当钟声“当当……”响起来的时候,他还不知道他要干什么。
    听到钟声,村街里立时热闹起来,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齐往村头这棵老榆树下涌。很
久不开会了,人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既然村长连“大喇叭”都不用了,亲自跑出
来敲钟开会,那定是有很紧要的大事。于是一个个都很自觉。娃儿们被钟声激出了兴奋,
雀跃着在人群里钻来钻去。狗们也觉得稀奇,来来回回地跟着窜,跑出了一街尘土……
    人渐渐齐了。村人们黑压压地在地上坐着,看上去十分规矩。女人们过去开会总是
要带些活计的,可这次听见钟响就来了,谁也没带活。整个会场里一时鸦雀无声,全都
眼巴巴地望着杨书印,单等他讲话呢。
    杨书印阴沉着脸在树下的大碾盘上站着。他像是很茫然地望着众人,那目光像刀子
一样朝人群刺过去,威严而可怕地望着众人,一句话也不说。
    他越不说话,树下的人越是安静。大人们一个个都很严肃地望着他,连孩子也不敢
哭闹了。这样足足持续了一袋烟的工夫,会场上还是一片沉默……
    杨书印动了动嘴,似乎想说点什么,可他脑海里却是一片空白,他又望了望众人,
目光扫了一圈,又慢慢地收回来,接着又张了张嘴,脑海里仍是一片空白。于是他很勉
强地吐出了三个字,他说:
    “散会吧。”
    “轰!”像是什么东西炸了一样,人群像树林一般地竖起来了。那“嗡嗡”声骤然
而起,骤然而落,一个个都像傻子似的站着,继而是一片喧闹声!有人连声骂道:“日
他妈!”不过,人还是慢慢地散了,走得很无力,不时地还回头看看站在碾盘上的杨书
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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