尧山堂外记-第1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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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基初见太祖，问能诗乎？基曰：“儒者末事，何谓不能。”时帝方食，指所用斑竹箸使赋之，基应声曰：“一对湘江玉并看，二妃曾洒泪痕斑。”帝颦蹙曰：“秀才气味。”基曰：“未也。‘汉家四百年天下，尽在张良一借间’”。帝大悦，以为相见晚。
刘伯温《思美人》诗曰：“雨欲来，风萧萧。披桂枝，拂陵苕。繁英陨，鲜叶飘。扬烟埃，靡招摇。激房帷，发绮绡。中发肤，忄替寂寥。思美人，隔青霄。水渺茫，山召。云中鸟，何。欲寄书，天路遥。东逝川，不可邀。芳兰花，日夜凋。掩瑶琴，闲玉箫。魂，心摇摇。望明月，歌且谣。聊逍遥，永今霄。”
刘伯温《次李子庚韵》云：“风落余花春事非，愁心烟雨共霏霏。溪云不作从龙起，山石何须学燕飞。篱下旧存彭泽菊，林间新长首阳薇。夜阑忽漫闻啼鸟，肠断天涯信使稀。”
刘伯温《题陆放翁卖花叟》诗云：“君不见，会稽山阴卖花叟，卖花得钱即买酒。东方出日照紫陌，此叟已作醉乡客。破屋含星席作门，湿萤生灶花满园。五更风颠雨声恶，不忧屋倒忧花落。卖花叟，但愿四海无尘沙，有人卖酒仍卖花。”
【宋濂】 〔字景濂。目力甚明，能于粒米上书“孝、弟、忠、信、礼、义、廉、耻”八字。元至正中，隐居仙华山为道士，易名玄贞子，号仙华道士。国初，以文柄雄视四海。时曾礼部鲁博贯群籍，严陵徐尊生尝曰：“南京有博学之士二人，以一舌为笔，一以笔为舌。”指二公也。〕
洪武八年秋八月甲午，上览川流之不息，陋尹程《秋水赋》言不契道，乃亲更为之，赋成，召禁林群臣观之，且曰：“卿等亦各撰赋以进。”宋濂率同列研精覃思，铺叙成章，诣东黄阁，次第投献，上皆亲览焉。复品评于其间。已而赐坐，敕太官进天厨奇珍，内臣行觞，觞已，上顾濂曰：“卿何不尽饮？”濂出跽奏曰：“臣荷陛下圣慈，赐臣以醇酎，敢不如诏？第臣年衰迈，恐不胜杯酌，志不慑气，或愆于礼度，无以上承宠光尔。”上曰：“卿姑试之。”濂即席而饮将彻，上复顾曰：“卿更宜嚼一觞。”濂再起固辞，上曰：“一觞岂解醉人乎！卒饮之。”濂举觞至口端，又复瑟缩者三。上笑曰：“男子何不慷慨为？”对曰：“天威咫尺间，不敢重有所渎。”勉强一吸至尽。上大悦。濂颜面变，顿觉精神遐漂，若行浮云中。上复笑曰：“卿宜自述，一时朕亦为卿赋醉歌。”二奉御捧黄绫案进，上挥翰如飞，须臾成楚辞一章曰：“西风飒飒兮金张，特会儒臣兮举觞。目苍柳兮袅娜，阅澄江兮水洋洋。为斯悦而再酌，弄清波兮永光。玉海盈而馨透，泛琼兮银浆。宋生微饮兮早醉，忽周旋兮步骤跄跄。美秋景兮共乐，但有益于彼兮何伤！”
洪武间，翰林应奉唐肃有《应制赋海东青》一绝云：“雪融能追万里风，坐令狐兔草间空。词臣不敢忘规谏，却忆当时魏郑公。”是日，上御奉天门外西鹰房，观海东青，翰林学士宋濂因谏曰：“禽荒古所戒。”上曰：“朕聊玩之，不堪好也。”濂曰：“亦当防微杜渐。”上遂起。（肃有题陶谷《邮亭图》绝句云：“紫凤檀槽绿发娼，玉堂见惯可寻常。作歌未必肠能断，明日听歌更断肠。”）
洪武十年，宋学士景濂乞骸骨归，华亭朱孟辨纪其事，作诗送之，其一曰：“天语丁宁出紫微，特将文绮赐卿归。爱卿秉志如金石，留取裁成百岁衣。”盖濒行，圣祖谕曰：“卿事朕十九年，忠诚可贯金石，故有是赐。卿今六十有八，可待三十二年后，以作百岁衣也。”其二曰：“楮镪亲颁当酒钱，赐金不独二疏贤。想应心醉君王德，惭愧长安市上眠。”公既受文绮之赐，复出宝钞数十锭与之，曰：“卿东归当酒钱也。”其三曰：“城上春云暖更飞，念卿此地迹将稀。臣身愿作随阳雁，一度秋来一度归”。圣祖一日携景濂步午门西城上顾谓曰：“卿来此迹将稀矣，可能再见否？”濂曰：“老臣身未就木，当一岁一来也。”四明史靖可复补作二首，曰：“君王亲为计归程，几日携家出凤城。江上春来有风浪，扁舟好向里河行。”“晓辞龙衮出金门，拜跪相扶有子孙。传敕更宣来侍食，悬知一饭不忘君。”盖入辞，圣祖复谕之曰：“大江春来风浪多，宜就里河达家。”子遂、孙慎俱列侍从，相与扶掖，赐食乃出，其宠优可谓至矣。后二年，以慎坐法，安置茂州，寻卒。
宋学士尝过洛，士人挽留之信宿，不从，以其步蹇藏去，公怒作诗曰：“蹇驴掣断紫丝缰，却去城南趁草场。绕遍洛阳寻不见，西风一阵版肠香。”今河南人曰偷驴贼曰“版肠”本此。
【朱升】 〔字允升。枫林先生。徽之休宁人，徙居歙之石门。天兵下徽，请留宸翰以光后圃书楼。上亲书“梅花初月楼”赐之。〕
朱升早从资中黄楚望（泽）游，偕同郡赵氵方受经，余暇遂得六壬之奥。偶访友人，见案上四合，戏谓：“君能射覆乎？中则奉之，否则为他人饷民。”允升更索一合，书射语亦合，而之曰：“少俟则启。”边有借马者，友人令仆于后山牵驴应之，允升即令一时俱启，前四合皆鱼也。射语云：“一味鱼，两味鱼，其余两味皆是鱼。有人来借马，后山去牵驴。”宾主为之绝倒。子同初生时，升课之曰：“此子后必遭妇人之祸。”后同仕至礼部侍郎，善诗翰，大被宠遇，禁中画壁，多其题咏。或令题诗赐宫人，忽御沟中有流尸。上疑之，令同自经。壬课精妙，一至于此。（天兵下徽时，休宁吴克敏为元义兵万户，保障关岭，题诗扎溪石壁云：“怪石有痕龙巳去，落花无语鸟空啼。”遂自刎死。后孔从善为足成一律云：“万里西风起马蹄，金戈回首塞云低。未为豫让先亡赵，欲学田单独下齐。怪石有痕龙已去，落花无语鸟空啼。至今天与英雄恨，呜咽泉声下扎溪。”）
【方孝孺】 〔字希直，一字希古，别号逊志。浙江宁海人，宋潜溪门人也。高帝尝令宋作《灵芝甘露颂》，赐酒大醉，归为方言之，顷酣寝，方候夜深，殊未醒，即为代制。比晓，宋起，愕然，谓方曰：“昨奉上命作颂，醉甚，误不为，上怒，必赐死。”方即以文呈，宋亟怀之入朝，上迎谓濂：“颂何在？”宋出进之。上读之曰：“此非学士笔也。此当胜先生。”宋叩头谢：“臣实以赐酒过醉，不能成章。门生方某代为之。”上立召见，即试一论，五策，方立成。上即命面赐绯袍腰带、犹平巾，令往礼部宴，命宗伯陪之，复遣觇焉。方时据上席岸然，上曰：“斯人何傲？”因不留，俾为蜀王府教授。语懿文曰：“有一佳士赉汝，今寄在蜀，其人刚傲，吾抑之。汝用之，当得其大气力。”。〕
方孝孺为蜀府教授，日与诸生讲明圣学，蜀献王闻其贤，为名其读书之庐曰正学。建文帝初立，以太祖遗令，乃召还为翰林博士，时侍讲，建文帝好读书，每有疑，即召使讲解。临朝奏事，臣僚面议可否，必命孝孺就前批答，孝孺诗曰：“斧临轩几砚寒，春风和气满龙颜。细听天语挥毫久，携得香烟两袖还。”又曰：“风软彤庭尚薄寒，御炉香远玉阑干。黄门忽报文渊阁，天子看书召讲官。”
方正学《过子陵钓台》长短句一章云：“正人须正己，治国先齐家。如何废郭后，宠此阴丽华。糟糠之妻尚如此，贫贱之交安足拟？羊裘老子早见几，独向桐江钓烟水。”
朱买臣妇葬浙之嘉禾，后人名曰“羞冢”。方正学过之，题诗云；“青草塘边土一丘，千年埋骨不埋羞。丁宁嘱付人间妇，自古糟糠合到头。”
世谓宋人诗不及元，方正学有诗驳之云：“前宋文章配两周，盛时诗律亦无俦。今人未识昆仑派，却笑黄河是浊流。”“天历诸公制作新，力排旧习祖唐人。粗豪未脱风沙气，难诋熙丰作后尘。”
【练子宁】 〔新淦人。初名安，以字行。建文之难，与齐泰、黄子澄、方孝孺俱族诛。于是建文遗臣有行遁者，题诗蛾眉亭云：“一个忠成九族殃，全身远害亦天常。夷齐死后君臣薄，力为君王固首阳。”。〕
练中丞过安度谒余忠宣公祠，赋诗曰：“将军忠节冠荆扬，千载精神日月光。血战孤城身已殒，名垂青史汗犹香。残碑堕泪空秋草，折戟沉沙自夕阳。我亦有怀追国士，为君感慨奠椒浆。”（嘉靖初，丰城游潜昼寐，梦一人高冠博带，修髯广额，迎谓曰：“昔有练中丞者，子识之否？”命童子取书数帙以进曰：“此子宁平生稿也。”囚自诵其诗“残碑堕泪空秋草，折戟沉沙自夕阳”。既而曰：“二句草草，人多称之。然似有未安处。幸不靳点窜如何？”潜即几上取片纸，略以意更易，向诵之云：“沙沉折戟空秋草，泪堕残碑自夕阳。”其人听之，抚几长啸，徐曰：“点化之妙，仙也，仙也！”遂惊觉，翌日，有以封书自新淦寄赠者，题曰《玉屑集》，盖练公子宁祸难后仅余之物，读之乃知中丞为子宁官。所诵二句为子宁吊忠宣诗也。历百三十余年，特兹著梦，忠魂义魄，固与天地并不朽云。）
【铁铉】 〔色目人，初为五军都督府断事官，高庙每试以盘根错节，知其能，喜而字之曰鼎石。〕
建文朝，铁铉为山东布政，抗御靖难师甚力。文皇即位，擒至阙下，反背立庭中，令其回一顾，不可；去其耳鼻，亦不顾。碎分其体至死，骂不绝口。铉死后，二女入教坊，数月，终不受辱，有铉同官至，二女为诗以献，诗闻，文皇曰：“彼终不屈乎！”乃赦出之，皆适士人。长女诗曰：“教坊脂粉洗铅华，一片闲心对落花。旧曲听来犹有恨，故园归去已无家。云鬟半绾临妆镜，两泪空流湿绛纱。今日喜逢白司马，尊前重与诉琵琶。”其妹诗曰：“骨囱伤残产业荒，一身何忍去归娼。涕垂玉筋辞官舍，步蹴金莲入教坊。览镜自怜倾国貌，向人羞学倚门妆。春来雨露宽如海，嫁得刘郎胜阮郎。”
【茅大方】 〔本名讣，以字行，泰兴人。死建文之难者。〕
茅大方少有奇名，尝谒孟庙，有“千古难忘义利词”之句，或赠诗曰：“陆机此日能为赋，贾谊何时复著书。”洪武中，以儒士应辟，典教淮南，考绩入朝，高庙召对，悦之，擢秦府长史，勉以董子辅相之业，大方因额其堂曰“希董”。
建文初，茅大方擢右副都御史，闻靖难兵起，以诗寄淮南守将梅殷曰：“幽燕消息近如何？闻道将军志不磨。纵有大龙翻地轴，莫教铁骑过天河。关中事业萧丞相，塞外功熏马伏波。老我不才无补报，临风一叹一悲歌。”闻者壮之，至今淮人传诵。
【胡闰】 〔号松友，鄱阳人。死建文之难者。〕
太祖征陈友谅至鄱阳，谒长沙吴文王庙，见壁间《题竹》诗云：“幽人无俗怀，写此苍龙骨。九天风雨来，飞腾作灵物。”鉴赏久之，问祠中人：“此谁诗。”对曰：“里墟中儒生胡闰。”上识其姓名。洪武中荐至，上曰：“此题诗鄱阳庙壁者也。”授督府经历。建文时迁右补阙，进大理少卿。北兵起，数与齐、黄议军国事。文皇渡江，不屈死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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