尧山堂外记-第16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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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坡《谢兼侍读表》曰:“以为兄弟之同升,自是朝廷之盛事。承明三入,仅比古人;大雅一门,无惭旧史。”时颖滨已居政地,不许引嫌故也。
东坡受知神庙,虽谪而实欲用之。东坡微解此意,论贾谊谪长沙事,盖自况也。在元间获魁章,作《告裕陵文》云:“将帅用命,争酬未报之恩;神灵在天,难逃不漏之网。”后人辄谓东坡以微文谤讪,夫宁有是?
东坡尝梦数吏持纸一幅,其上题云:“请《祭春牛文》。”因取笔疾书云:“三阳既至,庶草将兴。爰出土牛,以戒农事。衣被丹青之好(恰是一场好梦),本出泥涂成毁。须臾之间,谁为喜愠”?吏微笑曰:“此两句,复当有怒者。”傍一吏云:“不妨不妨。此是唤醒它。”(宋人有《祭勾芒神文》,曰:“天子命我尽牧南海之民,农人告予将有西畴之事。念铜虎谨颁春之职,出土牛示嗣岁之期。”此当是帅广所作。意虽与东坡不同,而词语环妙则似之。)
子瞻在徐州日,河水浸城,几至沦陷,子瞻日夜守捍得全。其贺表云:“维丰沛之大泽,实汴泗之所钟。伊昔横流,凛孤城之若丑;殆兹平定,蔚秋稼以如云。”
子瞻《谢量移汝州表》云:“只影自怜,命寄江湖之上;惊魂未定,梦游缧绁之中。憔悴非人,猖狂失志。妻孥之所窃笑,亲友至于绝交。疾病连年,人皆相传为已死;饥寒并日,臣亦自厌其余生。”(达者之谈。)
表章自叙,以两臣字对说,东坡多用之,然须审度君臣之间情义厚薄及姓名眷顾于君前如何乃为合宜。东坡《湖州表》云:“知臣愚不适时,难以追陪新进;察臣老不生事,或能牧养小民。”登州表云:“于其党而观过,谓臣或出于爱君;就所短以求长,知臣稍习于治郡。”侍读谢表云:“谓臣虽无大过人之才,知臣粗有不欺君之实。”惠州表云:“念臣奉事有年,少加怜愍;知臣老死无日,不足诛锄。”凡此所言,皆可自表于君前者,后人不谙事宜,至有碌碌常流,乍得一官,亦辄云知臣察臣,甚非体也。(汪浮溪亦多用此。谢徽州云:“谓臣不改岁寒,故起之散地;察臣素推月旦,故付之本州。”为陆藻谢给事中云:“知臣椎钝无他,故长奉贤王之教;悯臣践扬滋久,故亟升法从之班。”《为汪枢密谢子自虏中归不令入城降诏奖谕表》曰:“知臣齿发已凋,常恐邓攸之无后;怜臣肺腑可见,有如去病之辞家。”)
杭、颖皆有西湖。东坡连镇二州,故谢启云:“入参两禁,每玷北扉之荣;出典二邦,辄为西湖之长。”晚谪惠州,州有丰湖,亦名西湖,淳熙中,秘书扬监使广东过惠,游丰湖,赋诗云:“三处西湖一色秋,钱塘颍水更罗浮。东坡原是西湖长,不到罗浮那得休”?
东坡《颍州谢表》曰:“宾主皆贤,盖宗资范孟博之旧冶(当家语浑雄典则);文献相续,有晏殊欧阳修之遗风。”又《谢中书舍人表》曰:“在唐之盛,以马周岑文本为得人;近世所传,有杨忆欧阳修之故事。”此以近事对古事也。后周益公《谢除兵侍兼直学士院表》曰:“历考贞元之后,惟陆贽卫次公之并充;载稽南渡以来,有汪藻綦崇礼之故事。”乃用此格。
东坡帅定武,有武臣状极朴陋,以启事来献,东坡读之,喜曰:“奇文也。”以示幕客李端叔,问:“何者最为佳句?”端叔曰:“独开一府,收徐庚于幕中;并用五材,走孙吴于堂下。”此佳句也。视此郎眉宇(人固不可貌相),决无是语。得无假诸人乎?坡曰:“使其果然,固亦具眼矣。”即为具召之,与语,甚欢。一府皆惊。
绍圣初,东坡以论事为众所忌,频年谪居,先奉诰命落两职,知英州军州事,谢表云:“瘴海炎陬,去若清凉之域;苍颜素发,谁怜衰暮之年?”续奉诰命惠州安置,谢表云:“汤网解其三面,(真是作家)舜干舞于两阶。明降德音,许全余息。故使虺ㄨ之马。犹获盖帷;觳觫之牛,得违刀儿。”未几,复责授复州别驾、昌化军安置,谢表云:“并鬼门而东骛,浮瘴海以南迁。子孙恸哭于江边(怆然心悲),以为死别;魑魅逢迎于海外,宁许生还?”
徽宗初即位,诏复元党人官,徙苏轼于内地,遂自昌化移廉徙永,更三赦复提举玉局观。廉州表云:“风波万里,顾衰病以何堪;烟瘴五年,赖喘息之犹在。怜之者嗟其已甚,嫉之者谓其太轻。考图经正系海隅,以风土疑非人世。食有并日,衣无御寒。凄冷一身。颠踬万状。恍若醉梦,已无意于生还;岂谓优容,许承恩而近徙。”永州表云:“先皇帝明罚敕法,使万里以思愆;今天子发政施仁,无一夫之失所。”玉局观表云:“没齿何堪,不厌饭疏之陋;盖棺未已,犹怀结草之忠。”
东坡《玉局观表》:“七年远谪,不意自全。万里生还,适有天幸。”所衬字皆汉人语也。又《黄门谢复官表》:“一毫以上,皆出于帝恩;累岁偷安,有惭于公议。”“秋毫以上,皆帝力也。”用张敖语。
东坡启云:“天雨何私,笑流行之木偶;沧溟不改,欢自荡之波臣。”或谓“天雨”“流行”皆有来处,而“沧溟”“自荡”,庄子本文无之。盖谢眺《辞隋王笺》云:“不寤沧溟未运,波臣自荡。渤懈方春,旅翮先谢。”
东坡雅意卜居吴会,其《湖州谢表》曰:“臣顷在钱塘,乐其风土。鱼鸟之性,既自得于江湖;吴越之人,亦安臣之教令。”登州谢表曰:“击鼓登闻,止求自便。买田阳羡,誓毕此生。”《杭州到任谢表》曰:“始衰而病,岂非满溢之灾;乞越得杭,又过平生之望。江山故国,所至如归;父老遗民,与臣相问。”《杭州谢执政启》曰:“湖山如旧,鱼鸟亦怪其衰残;争讼稍希,吏民习知其迟钝。”《乞常州居住表》云:“与其疆颜忍耻,干求于众人;不若归命投诚,控告于君父。敢祈仁圣,少赐矜怜。饱食无思,但日陶于新化;杜门自省,当益念于往愆。”其拳拳于吴会如此。后自岭外归,侨寓常州卒焉(地以人重,人亦以地重)。
东坡死,李方叔诔之曰:“道大不容,才高为累。皇天后土,知平生忠义之心;名山大川,还千古英豪之气。”当时以为知言。
黄冈道士李思立重建东坡雪堂,何斯举(颉)作上梁文,其略云:“岁在辛酉,蔚为鸾凤之栖;堂毁崇宁,奄作鼯之野。”又云:“冲妙大师,前身化鹤,尝从赤壁之游;故事博鹅,无复黄庭之字。”数语皆警策。
秦少游(观)在元诸馆职,最后,自校对黄本书籍方除正字,以启谢诸众,当时称之。略云:“切观前史,具见鄙宗。西蜀中郎,孔明呼为学士;东海钓客,建封任以校书。虽为将相之品题,且匪朝廷之选用。夫何寡陋?遽尔遭逢。”《三国志》:蜀秦宓博识,诸葛呼为学士。唐诗人秦系,自号东海钓鳌客,张建封署为校书郎。盖秦氏当家二故事也。
少游谢启有云:“始怜贫女,稍分秦壁之光(逊语、激语,俱不可少);终念波臣,为激越江之水。”此感恩之谭。至云:“以古人行己之方,为国士报君之义。千金敝帚,聊依翰墨以自娱;一割铅刀,或冀事功之可立。”此誓报之语。
少游又有《谢中书舍人表》云:“上润色于训词,下稽参于政理。自非文章绝妙,可先诸子之鸣,吏术精通,能最群工之课,则何以当文臣之极任,备宰相之属官。伏遇皇帝陛下,在宥中区,统和元气,上则承周太姒求贤之意,下则纳召康公用士之言。耆老毕归,俊英咸事。镆满库,未忘一割之铅刀;骥成群,不弃十驾之驽马。”时宣仁太后临朝,故以太姒称颂,而其文流丽,无字不佳,有此文,足称此职。
少游《贺吕申公启》云:“太公入国,固知天下之父归(言者不谄,受者不怍);伊尹得君,益见圣人之任重。”《贺司马温公启》云:“奸邪失匕著而自惊,忠义引壶觞而相庆。”二启前后凡同十四语,如云:“力足以扶持颠危,风足以兴起贪懦。青天白日,奴隶亦知其明,璞玉浑金,鉴识莫名其器。”又云:“欣众正之路开,信太平之责塞。顾稽故事,就封富民之侯;请与诸生,更上得贤之颂。”并不易一字。议者谓:“非申、温两公不能当此启,非此启亦不足以当申温两公。”
少游《贺元会表》云:“十三月为正(奇思),既前稽于夏道;二千石上寿,乃参承于汉仪。”十三月为正月,并旧年十二月而数也。见《白虎通》。
元初,起范蜀公(镇)于家,力辞不至,其表曰:“六十三而致仕,固不待年;七十九而造朝,岂云知礼?”时文潞公年八十,方以太师入为平章军国事,览之笑曰:“景仁也不看脚下。”(老成长者之言亦自有趣。)
沈存中(括)缘永乐陷没谪官,久之,元中复官分司,以表谢曰:“洪造与物,难回霜霰之余,圣恩及臣,更过天地之力。”又曰:“虽奋竭之心,难伸于已废之日;惟忠孝之志,敢忘于未死之前。”皆新语也。
邓安惠(温伯)自翰苑出帅成都,谢表曰:“扪参历井,敢辞蜀道之难;就日望云,已觉长安之远。”用李太白语。自后,凡官两川者,谢表相承用此一联。又尝有启云:“三山已到,辄为风引而还;九阙神游,不觉梦惊而失。”
绍圣乙亥,词科《代嗣高丽王修贡表》,其中选者,首联曰:“袭爵海邦,猥被承家之宠;露章天陛,聿修任土之诚。”又“嗣守海邦,已远沽于圣化;践修臣职,庶仰绍于前人。”又:“承祧继世,方遵守土之仪;修贡效珍,敢后充庭之礼。”俱是先说袭封,方及来王之意。惟第一人黄符先说本朝(政须冠盖为体),首联曰:“仰被王灵,获承基绪。敬修臣职,敢后要荒。”罗畸曰:“中国明昌,适际圣神之运;远邦奔走,宜修臣子之恭。”虽不及嗣王之意,亦以首言中国,遂为第二人。畸中联:“地濒日出,每输葵藿之心(略工,遂不类宋表);天阔露零,亦被蓼萧之泽。”二事人用之极熟,此联稍练语,遂为佳句。其断句云:“矢来肃慎,用昭远慕之诚;弓挂扶桑,永荷诞敷之德。”亦好。
章,元初帘前争事无礼,责出知汝州,钱穆父(勰)行词云:“鞅鞅非少主之臣,悻悻无大臣之节。”子厚后见穆父,责其语太甚,穆父笑曰:“官人怒杂职,安敢轻行杖?”及绍圣初,子厚拜首台,翰林鲁子宣(布)草麻,洎庭宣,有“赤舄几几,南山岩岩”之语,时士大夫语云:“今则几几岩岩,奈鞅鞅悻悻乎?”未几,钱自吏部尚书责知池州。
鲁子宣三直玉堂,作笺表有气而备朝廷体。其《贺章子厚复资政启》曰:“浩若江海,风波莫之动摇;屹如楝梁,蚍蜉无以倾挠。”其自南迁归丹阳,闻大观元会,作表以贺,略云:“九宾在列,锵剑佩而肃鸳鸾;五辂在庭(老子无私惑),明旗常而载日月。”盖虽老而文字不衰,亦久在朝居文字职,习性然也。
绍圣中,陆农师(佃)、鲁子开(肇),俱以曾预修《神宗实录》被谪中书舍人,林希草词云:“谓尔同为谤讪,则于今其稿不存(又是钟情之语);谓尔有所建明,则未尝争论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