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羊历险记-第36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衬衫如从装满水的桶里捞出来一样湿漉漉的。
头虽还有点发晕,但烧已退去。窗外一派雪景。鲜亮的晨光下,草场闪烁着银辉。
空气冷得皮肤很是舒但。
我下楼用热水淋浴。脸色异常苍白,一个晚上脸颊就明显塌陷下去。我把比平时多
两倍的刮须膏满满涂了一脸,一丝不苟地刮胡须。刮完后小便,尿水多得自己都难以置
信。
小便之后,身上没了气力,穿着浴衣在沙发上足足躺了15分钟。
鸟继续叫个不停。雪开始融化,房檐一滴滴落下水珠。远处不时“叽唧”传来锐利
的声响。
到8点半,我喝了两杯葡萄汁,整个儿啃了一个苹果,然后收拾东西。从地下室拿
了一瓶白葡萄酒和一大块“哈西”巧克力,又拿了两个苹果。
看准表到9点,把挂钟3根砣管拧了上去,时针对在9点。又移开沉重的钟,把钟后
现出来的4条软线接好。绿线……接绿线,红线接红线。
软线是从钟后板4个锥孔里拉出来的。上边一对,下边一对。软线是用和吉普车里
的同样的铁丝牢牢固定在钟内的。我把挂钟放回原来位置,站在镜前向我自身做最后的
寒暄:
“祝你顺利!”我说。
“祝你顺利!”对方说。
我和来时一样从草场正中穿过。雪在脚下“沙沙”作响。草场上一个脚印也没有,
俨然银色的火山口湖,回头一望,我的一行脚印一直连到那座房子。脚印意外弯曲。径
直走路并非易事。
离远看去,房子简直像个活物。它身子局促地一抖,雪便从复折式房顶落下。雪块
出声地滑下房顶斜坡,掉在地上摔碎了。
我继续前行,穿过草场,穿过长长的白桦林,过桥,沿圆锥山转了一圈,来到那个
讨厌的弯角。
好在弯角积的雪没有结冰。但无论怎么用力踩雪,我都无法从仿佛被拽进十八层地
狱那种讨厌的感觉中挣脱出来。我几乎扑在哗啦哗啦崩落的崖体走过那个弯角。腋下满
是汗水,一如儿时噩梦醒来。
平野从右边闪出。平野同样被雪覆盖。从中流淌的十二瀑河闪着耀眼的光。似有汽
笛声远远传来。一个漂亮的晴天。
我歇口气,背起背囊,走下徐缓的坡路。拐过下一个弯角时发现一辆眼熟的吉普车
停在那里,车前站着那个黑西服秘书。
15.12虎的茶话会
“等你呢,”黑西服说,“不过也就等20来分钟吧。”
“何以晓得?”
“地点?还是时间?”
“时间。”我放下背囊。
“你以为我究竟凭什么当上先生秘书的?努力?IQ?反应快?何至于!原因是我有
能力。直感!用你们的话来说。”他身穿驼色羽绒服和滑雪裤,架一副Ray Ban遮光镜。
“我和先生之间有过很
··多共同部分,比如在超越理性、逻辑以及伦理那类东西方面。”
“有过?”
“先生一周前去世了。葬礼十分气派。现在东京围绕挑选接班人吵得热火朝天。平
庸之辈正在东奔西忙上蹿下跳——倒也够辛苦的。”
我叹口气。对方从上衣袋掏出银色的香烟盒,抽出无过滤嘴烟点燃。
“不吸?”
“不吸。”我说。
“你的确干得漂亮,超过我的期待,坦率他说,我很吃惊。当然,如果你走投无路,
也打算提供一点暗示来着。居然能碰上羊博士,令人叫绝!可以的话,真希望你在我手
下出力。”
“一开始就晓得这里?”
“还用说!你以为我到底是干什么吃的!”
“问个问题好么?”
“好好,”对方显得兴致勃勃,“简短些。”
“为什么不一开始就告诉我在这里呢?”
“因为希望你以自己的意志自动自觉地来这里,并且把他从地窖里拉出。”
“地窖?”
“精神地窖。人一旦给羊附体,精神就一时处于失控状态,也就是类似所谓shell
shock①。而你的任务就是把他从中拉出。但为了使他信任你,你就必须是白纸一张。
就是这么回事。如何,简单吧?”
① 爆炸性精神打击。由战争遭遇引起的一种丧失自控力和记忆力的精神障碍。
“是啊。”
“亮出底牌来什么都简单,而编制程序却非同小可。因为电脑不肯连人的感情波动
都计算进去。如果辛辛苦苦编制出来的程序能够如愿以偿,当然再没有比这更令人高兴
的了。”
我耸耸肩。
“好了,”对方继续道,“寻羊冒险记正走向尾声,由于我的计算和你的纯真。我
已把他搞到手,是吧?”
“好像。”我说,“他在那里等着,说12点整有个茶话会。”
我和他同时看表:10时40分。
“我该走了。”对方说,“不好叫他久等。你嘛,叫司机用吉普车送到山下。噢,
这是你的报酬。”
对方从胸袋里掏出一张支票递过来。我没看金额就揣进衣袋。
“不确认一眼?”
“没那个必要吧。”对方开心地笑了:“能跟你一起做事,真是愉快。对了,你的
同伴把公司解散了,可惜啊!本来前途无限。广告业以后还要发展。你自己来好了。”
“你是疯了!”我说。
“再见吧!”说罢,他沿弯角朝台地走去。
“沙丁鱼精神着哩!”司机开着吉普车说,“胖得圆滚滚的。”
我坐司机旁边。看上去他同乘坐那辆怪物车时判若两人。他这个那个讲起先生的葬
礼和如何照料猫,我几乎没听。
吉普开到车站时是11点半。镇子死一般静。一个老人用铁鍬铲交通岛的雪,1只瘦
狗在他身旁摇晃尾巴。
“谢谢你了!”我对司机说。
“不用谢。”他说,“对了,上帝的电话号码可试过了?”
“没有,没时间。”
“先生去世以后,打不通了。到底怎么回事呢?”
“肯定太忙。”我说。
“也许。”司机说,“那么,保重!”
“再见。”
上行列车12点整发车。月台空无人影,车上乘客加我共4个人,但人们久违了的形
象还是使我舒了口气。不管怎样,我返回到了生的世界。尽管这世界平庸而百无聊赖,
但毕竟是我的世界。
我边嚼巧克力边听开车铃声。当铃声响罢歹、车发出“咣啷”声时,远处传来爆炸
声。我猛地推开窗户,脖子探到外面。爆炸声问隔10秒又响一次。列车开动了。约3分
钟后,只见圆锥山那里升起一道黑烟。
我凝望那道烟,望了30分钟之久,直到列车向右拐弯。
尾声
“一切休矣。”羊博士说,“一切都结束了。”
“结束了。”我说。
“必须感谢你才是。”
“我失去了很多。”
“不,”羊博士摇头道,“你不是刚刚活过来嘛!”
“那也是啊。”
走出房间时,羊博士趴在写字台上失声恸哭。我剥夺了他失却的时间。至于正确与
否,我最后也未明白。
“她不知去哪里了。”海豚宾馆老板凄然说道,“没说去哪里,身体像是不大舒
服。”
“不怕的。”我说。
我接过行李,仍住上次那个房间。从房间窗口仍可看见上次那个莫名其妙的公司。
乳房肥硕的女孩不见了。两个年轻男职员吸着烟伏案工作。一个念数字,一个用尺子在
很大一张纸上画折线图表。由于没了巨乳女孩,公司看上去完全成了别的公司。唯独根
本弄不清是什么公司这点依旧。6点,全员撤离,楼字一片漆黑。
我打开电视看新闻。没有报道山上爆炸事故。是的,爆炸事故是发生在昨天。昨天
一天我究竟在那里干什么了呢?刚一回想,头又开始作痛。
总之过去了一天。
我就是这样一天天远离了“记忆”,直到某一天漆黑中再次传来远处的声响。
我关掉电视,穿鞋倒在床上,孤零零地望着满是污痕的天花板。天花板的污痕使我
想起很久以前死去且被所有人遗忘的人们。
不知是什么颜色的霓虹灯改变了房间色调。耳畔响着手表走针声。我解下表扔在地
板上。汽车喇叭声柔和地重合在一起。我想睡,但睡不着。根本不可能带着无法诉诸语
言的心情入睡。
我穿上毛衣,上街走进最先看到的迪斯科舞厅,听着不停顿的黑人音乐喝了3杯每
杯60毫升的加冰威士忌。于是我多少变得正常起来。也必须变得正常。大家都要求我趋
于正常。
返回海豚宾馆,3只手指的老板坐在长沙发上看电视里最晚的新闻。
“明天9点动身。”我说。
“回东京吧?”
“不,”我说,“那之前要顺便去个地方。8点请叫醒我。”
“好的好的。”他说。
“添了好多麻烦,谢谢了!”
“哪里。”老板随即叹口气,“父亲还不吃饭,再不吃,要没命的。”
“有伤心事。”
“知道。”老板悲戚他说,“可父亲什么也不告诉我。”
“一切很快会变得顺利的。”我说,“只要时间过去。”
翌日午饭是在飞机上吃的。飞机先降落在羽田机场,又重新起飞。左侧始终有大海
闪闪生辉。
杰还在剥土豆皮。一个打短工的女孩一会儿给花瓶换水,一会儿擦桌子。从北海道
返回故城,秋雨尚未逝去。从爵士酒吧望去,山上红叶红得正艳。我坐在准备营业前的
柜台前喝啤酒。我用一只手剥花生,那破裂声很叫人惬意。
“好不容易才弄到剥起来这么好听的花生。”杰说。
“噢。”我嚼着花生应道。
“怎么,还在休假?”
“不干了。”
“不干了?”
“说来话长。”
杰把上豆全部剥完,用大浓篱洗了晾干。“往下怎么办?”
“不清楚。有退职金和出让共同经营权的收入进来,钱倒是不少。还有这个。”我
从衣袋掏出支票,没看金额就递给杰。
杰看着摇摇头:“好厉害的数目,不过总好像来路不明。”
“实际上也是。”
“说来话长吧?”
我笑了笑:“放在你这里,放到店里的保险柜里去。”
“哪有什么保险柜!”
“现金出纳机不就行了。”
“放进银行出租的保险柜。”杰担心他说,“可怎么处理呢?”
“我说杰,迁这店时花钱了吧?”
“花了。”
“借款呢?”
“还有不少。”
“这支票可能还清?”
“还有剩。不过……”
“怎么样,以这笔钱把我和鼠算作共同经营者可好?不要分红不要利息,光添上名
字就行。”
“那可不妥。”
没关系。只是,我和鼠有什么难处时希望能收留我们。”
“以前不也一直这样的吗?”
我端着啤酒杯盯住杰的脸:“知道,但还是想这样做。”
杰笑着把支票揣进围裙袋:“你第一次喝醉时我还记得。过去多少年了?”
“13年。”
“那么久了!”杰少见地谈了30分钟往事。等客人三三两两进来时,我站起身。
“不是刚来吗?”杰说。
“有教养的孩子不久坐。”我说。
“见鼠了吧?”
我把双手放在柜台上做个深呼吸:“见了。”
“那也说来话长?”
“你役听说过的那么长。”
“不能省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