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文君:孤女俱乐部-第28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度去看待这个女人的,因为她是他们的亲人,他们爱她。
〃呵,〃舅舅喝了口酒,〃洁岚,晓得我为啥要请客不?〃
容子连忙朝洁岚使眼色,洁岚愣了愣,说:〃是不是舅舅遇上了好事情?〃
〃换了个工作而已。〃舅舅说,〃宾馆我不想干了,现在去厂里搞实业!?
他一句话就把一大段坎坷跳过去了,他喜欢保持自己的男子汉形象,那是他维护自己的准则。一杯黄酒下肚,他的脸色渐渐红润,舅妈坐在他身边,她维护着他的秘密、并且在他轻轻地叹息时,为他夹一块鸡的大腿。
〃多吃点。〃她怜惜地说,说得那么诚恳,声音里充满激情。
洁岚忽然觉得舅舅很为难,他的妻子容不得别人,不爱这个小家外的任何人,但她爱他,死命地爱,弄得他不知所措,不知该对她怎么办。他们像两只乌,想往不同的方向飞,但他们拴在了一块,所以总会有无可奈何和烦恼、愤怒。
正吃着喝着,忽然,容子轻手轻脚地碰碰洁岚,小声说:〃喏,看看,你们宿舍的颜晓新在那儿!〃
洁岚朝身后望去,果然看见隔着三四个饭桌,坐着颜晓新,她托着腮,低着头,愁苦地看着桌上的莱,她的对面,坐着个男人,那是个脸儿瘦瘦,而身材宽宽的中年人,留着胡子。他低着头,举着杯子,正在那儿抿着酒。
〃喂,多巧!那个男的是谁?〃容子说。
〃干什么?〃舅妈愠怒地训斥着女儿,〃老去看别人,不好好吃饭,看什么男的、女的!〃
〃我认识那女孩。〃容子说,〃看看又何妨?你为什么说得那么难听!〃
〃你就是有问题,〃舅妈压低声音说,〃那个男孩又来信了!哼,你要是不去关心男的女的,哪会有这样的男生找上门!〃
〃我!我!〃容子说,〃你又卡我的信了!你,你……〃
舅舅忽然一摔筷子,借着酒兴,对着女儿吼道:〃还有脸吼!那个男生是个二流子,抄人家的东西发表,那信还是他自己白纸黑字写的,我临出门收到的!〃他说到火头,摸索着胸袋。
容子眼睛睁大着,圆圆的,脸就那么眼看着一点点灰下去,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我,我不相信,就不相信!〃
舅舅冷冷地一笑,说:〃请你自己过目。〃说罢,递上信。他端起酒,一饮而尽,用这个动作来表达一句话:你活该如此!自作自受。
舅妈放下筷子,横了女儿一眼,是那种锐利的、毫不留情的目光。
夫妇俩继续吃鸡,继续大喝饮料和酒,就让容子瘪头瘪脑地坐在那儿,女孩没哭,埋头读着信,她读得仔细,像一字一句在吞食,但脸上的惊恐状依;日存在,那是一种见了惨相后难以承受的表情,洁岚忽然觉得,舅舅和舅妈其实是渐渐地变得相像了,他们挂在一起,互相地通了起来,以后也许会更像,像得如同长着同一颗心,有着同一种对女儿的奇形怪状的爱。
容子读罢,把信撕成碎片,忙着剥着自己的指甲,一言不发。洁岚从饭桌下伸过手去,轻轻地拉拉她,说:〃容子,下午到我那儿去好吗?〃
容子摇摇头,说:〃我哪儿也不想去了,我想回去睡觉。〃
〃别难过!〃洁岚含混地说,她看见舅妈那探照灯一般的目光了。
〃我为什么要难过?〃容子伤心伤意地抬起脸来,〃我并没有做过不好的事,他做的事应该他难过才对!〃
〃你还同这种人来往?〃舅妈盯了一句。
〃我看不起他,也看不起妈妈你。〃容子涨红着脸,像一头发怒的小狮子。
〃没规短!〃舅妈说着,口气却缓和下来。也许,她已看到了那孤僻的女孩的伤口,伤口淌着猩红色的血,难以愈合。·这正是她所喜欢看到的,她只抓打击女儿情感的这一头,为此,她在所不借,六亲不认。
舅舅只顾津津有味地嚼着鸡腿,他的脸色比任何时候都亮堂,泛着油光,含含糊糊地说了句:〃这种事,幸亏斩断得早。〃
他们喜欢斩断一个女孩的梦想和她美好的情愫,他们情愿她怀着创伤,同他们一样过着乏味,苍白的日子,而她却是他们惟一的女儿,他们爱她爱得如痴如醉,他们不懂这种爱像一种罪过。
可怜的容子!
洁岚抖动着嘴唇刚想站起来告辞,忽然;〃听到身后〃乒〃的一声脆响,回身望去,只见颜晓新像一头发怒的狮子,脸涨个血红,正在拼命挣脱,而那个中年男人,正用两只手按住她的肩,哀哀地说:〃坐下!坐下!你听我解释!真的,听我解释!真的,听我解释!〃
〃让我走!让我走!〃颜晓新强硬地反抗着,嚷着。
推推拉拉中,又一个小碗倒地发出脆响,那中年男人一犹豫,松了手,颜晓新就夺路而去,这时,服务员都围上来,问这男人:
〃喂,怎么回事?〃
〃那女孩子是什么人?〃有人说,〃刚才还好好的,怎么喜怒无常!〃
那中年男人戴着眼镜,是知识分子型的,此刻他的脸涨成紫红色,连耳朵都发红了,但他仍儒雅地朝询问的人欠欠身了,说:〃对不起,对不起,那是我女儿,脾气不好。〃
〃女孩脾气也真暴躁呵,东西都摔碎了!〃
那男人又欠了欠身子说:〃她发火也是事出有因,孩子太小了……对不起,打扰了,损坏的东西我照价赔偿。〃
一拨大人都议论纷纷,都是指责如今的孩子娇气,不懂事,生在福中不知福。总之,一开口就是一连串的指责和教训,而且众口一词,立刻就结成了一个神圣的同盟。颜晓新的父亲变成了一个被同情的弱者,他一边听,一边不失时机地向众人说:〃谢谢!谢谢!〃
有谁想听一听颜晓新的苦衷呢?她的家破了,破得她脑海里一片空白,让她无处可寄托自己的爱。洁岚恨恨地盯了那男人一眼,他站着,肚子那儿有些发福,其实已是个半大老头了,头发稀薄,脸部表情十分古怪,明明笑着却显得十分难看。
〃无法无天了!〃舅妈威风凛凛地扫了洁岚一眼,〃养不教,父之过,全是她父亲宠出来的!〃
舅舅〃哼〃了一声,说:〃他当爸,当得窝囊,一巴掌上去,就太平了,容子,那种女孩,你别去学!〃
容子打了个惊悸,她原本就是那种脸色白寥寥,嘴唇缺少血色的女孩子,一到冬天就四肢冰冷,她父母凌厉的口气,一下子就刹掉了她的勇气。洁岚看看容子苍白的脸,刚想安慰她几句,忽见舅妈正用锐利的眼角的余光瞄准她。
〃容子,去我们宿舍玩一会儿吧。〃洁岚恳求道,〃你应该放宽心!〃
〃不,我再也不想去了!〃容子说,〃我只想睡觉,想回家。〃
舅舅和舅妈会意地互望了一眼。确实,他们赢了。他们有这方面的天赋!从此以后,容子再也没有到过孤女俱乐部,有一次,洁岚在路上遇到容子,执意拖她去宿舍玩,可她连连摇头,也许她怕自己受这些自由惯了的女孩子们的影响,怕长出翅膀来,因为她父母手持利刃,他们是信奉狠狠地斩的。洁岚也曾几次提到黄潼,说他其实仍是个出色的男生,可容子拒绝听到这个名字,她总是迅速地用小手捂住洁岚的嘴。
容子的小手一年四季都变得冷冷的。
自从洁岚同容子的联系断掉之后,她同舅舅家的联络也就变得可有可无了。只是过年过节来往一次,把断掉的线再续接上。舅舅一家越来越陌生。而谁都不必去牵挂陌生人。
1990年11月18日 星期日
叶倩玲阿姨要回美国了,她的皮箱都装得满满的,并排停在那儿待发。探亲期间,她似乎胖了些,眉字间也少了些焦虑,滋润许多,仿佛是淋了一阵春雨的树,精神缓过来了。中午,她把洁岚叫上楼,小声说:〃来,帮我看看头上有没有自发。〃
洁岚仔细地找着,兴奋地叫道:〃找到了,至少有五根!〃
〃唔,真是个实心眼!〃叶阿姨笑着点着她的额角,〃快,帮我拔掉吧,轻一点。〃
洁岚帮叶阿姨拔自发,不料,阿姨捉住她的手,把她拉到身边坐,小声地说:〃洁岚,你想过不那么苦的日子吗?你现在太苦了,也没有家,早上这么早去学校,也没有什么热饭热菜,实在是……〃
〃我并没觉得苦呵!我们几个作伴,很开心的!〃
〃跟阿姨走如何?〃叶倩玲说,〃我现在是一个人在美国,连讲话的人都没有,你去了,我就不孤单了。〃
〃你怎么会一个人在那儿?〃洁岚很惊异。
叶倩玲用手理了理自己的鬓发,撇了撇嘴,说:〃我们分居了。但是,他按月给我寄赡养费,那笔钱虽然不算多,可足够你同我花销,你可以每月有新衣服,有首饰。本来,我是想接我母亲去的,可她住惯了这儿,相信叶落归根,所以,这天大的好事就轮在你头上了!〃
洁岚忽然觉得那干干瘦瘦,衣着灰溜溜的,喜欢吃各种药品的老奶奶十分可敬,她天天操劳着,但心安理得,忙忙碌碌,生活得有声有色。她不愿去异地,被一个不相干也不相爱的人养活着,过那种表面上舒舒服服骨子里却空空的日子。
〃小傻瓜,说话呀!激动得说不出话了!〃叶倩玲阿姨等着接受洁岚的千恩万谢,〃你总得表个态,我好去办各种手续,还得征求你父母的同意呀。〃
〃我不想去!〃洁岚说。
〃理智些,小傻瓜!现在多少人都向往去那儿!你哥哥都往我美国的公寓去了三封信,让我做担保。〃叶倩玲阿姨说,〃失去机会,你会后悔的!〃
〃是有许多人想去,〃洁岚说,〃但我不想让您或者是另一个不认识的人来养活我。还有,阿姨,你为什么不找份工作呢?靠别人赡养多难受呵!〃
〃你看不起阿姨?〃叶倩玲面露愠色。
〃没有看不起。〃洁岚说,〃只是,我不喜欢您这样生活。〃
一向亲切的叶倩玲突然怒不可遏,她站起来,哼了一声,拂袖而去。洁岚呆呆地站了会儿,感到十分悲伤,也许她从此失去一个爱护她的人,她不知怎么会一下把事情搞得不可收拾的。她信奉直率,但这种直率可能只适用于同龄人,因为只有同龄人能相互通融得很深。
洁岚下楼把自己关在房间内独自沮丧了许久,后来,她听见叶倩玲阿姨的高跟鞋敲打着地面,沿着楼梯一路嗒嗒作响。李霞同颜晓新下午去医院看郭顺妹,她们约洁岚同去,她摇了摇头,她听说叶倩玲阿姨今天下午要上飞机,她一定要亲口同她道别。
李霞不满地说:〃洁岚,一切的一切都证明了,你真是个铁石心肠的丫广头!〃
〃我有事。〃洁岚解释道,〃其实我很想念郭顺妹!〃
〃算了吧,情义不值钱,〃她怒气冲冲,〃刘晓武待你这么好,你也能把他拒之门外!〃
自从李霞从刘晓武那儿得知歌咏决赛的真情后,她就整个儿变了个人,在她嘴里,很少能听见赞扬人的话。口吻里随时带着怒气和牢骚。仿佛心里有股子愤怒整日冲来冲去,一有决口就汹涌地扑来。
〃别误会,这不是一回事。〃洁岚分辩道,〃我至今感谢他的帮助。〃
但是,李霞怎么听得进洁岚的解释呢,她不由分说,挽住颜晓新的胳膊就走。门被当成泄愤的工具,狠狠地响了一声,只留下怅然的洁岚。
少顷,门外响起敲门声,洁岚还以为是叶倩玲阿姨,喜出望外地打开门一看,不由叫道:〃你?〃
门外站着个中年人,脸消瘦,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