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江春水向东流-第6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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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刚蒙蒙亮,素芬就坐在窗前,对着奁盒,开始梳妆打扮。镜片里她的脸瘦削又憔悴。她看一眼粉饼,取出牛骨梳,一遍又一遍地梳着那袭依然漆黑的头发。模模糊糊仿佛在镜片里看到了张忠良含情脉脉的笑脸,耳边响起丈夫温柔的情话:“素芬,我愿做你的镜子,可以时时照见你的笑容;我愿做你的粉饼,可以常常亲吻你的脸庞;我愿做你的梳子,可以天天抚摸你的秀发……但愿我们永远同甘苦,共患难,生生世世都这样好,生生世世都这样幸福。”素芬眼睛里不自觉地泛起幸福与感激的泪花,她微微仰起头,想把脸庞儿偎近张忠良,但她偎了个空,悚然一惊,才惊觉那只是虚影幻觉。
素芬打扮整齐出了门。经过亭子间门口时,她稍稍迟疑了一下,还是不停地走了过去。就在她走到楼梯口快要下楼的时候,她侧过头来看到了站在房门口的吴家祺,他满脸担忧地望着她,而这是素芬所不能理解的,因此,她只能向他投去歉意的一瞥,一步步消失在阶梯下。
温公馆洗衣房里,素芬和其他的用人一起站成一排,接受训话。管家严厉地训斥:“……规矩就这么多,谁要是违反,谁就马上走人,都听清楚没有?”众人齐声答道:“听清楚了。”管家:“好了,分头干活吧。”大家散去。就在这时,何文艳走了进来。用人们一口一个太太,恭敬地叫着离开。管家哈着腰上前讨好地问道:“太太怎么到这里来了?”何文艳:“新来了许多用人,我想来看看大家。”管家:“太太真是关心下人了。”何文艳看着没有走掉的素芬,问道:“这位也是新来的?”“啊,是的。”管家回头招呼,“还不赶快叫过太太?”
素芬鞠躬道:“太太。”何文艳打量她:“脸蛋、身架倒还不错,就是年岁稍稍大了些,本来倒是可以放在主楼做事的。”管家:“是啊,是啊,打扮打扮也是可以凑合的。现在先放在洗衣房里,看看她的手脚是否利索。”何文艳问:“以前听说过温公馆吗?”素芬迟疑一会儿,摇摇头:“没听说过……”何文艳:“嗯,要记住,下人最要紧的,是要好好做事,不要扎堆聊天,说长道短,搬弄是非。只要做得好,我不会亏待你的。”素芬:“谢谢太太!”管家:“做事去吧。”素芬从小门走出。管家:“太太,你若喜欢,可以把她放在楼上,专门服侍你和张先生。”何文艳白了管家一眼,语含自嘲道:“这么漂亮的人放在主楼,你觉得合适吗?”管家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眼看地面说:“是啊,是啊,我这人就是缺心眼,这么说放在洗衣房还是对的。”
天已擦黑,素芬才结束一天的工作。素芬拖着疲惫的身躯,迈着沉重的脚步上楼。亭子间的房门开着,吴家祺坐在那里,似乎正在等她,见她走过倏地站起:“素芬,回来啦?”素芬停下来:“啊,回来了。”吴家祺:“公馆里怎么样?”素芬:“我在洗衣房做事,也到厨房做帮手,还好。”吴家祺:“见到温太太没有?”素芬:“见到了,她不认识我,我什么都没说。”吴家祺松了一口气,应道:“公馆里还有什么人?”素芬:“不知道,我不能进主楼。”吴家祺:“哦,是这样……”素芬:“三少爷,你吃过晚饭了吗?”吴家祺:“吃过了,你快回家做饭吧。”素芬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寻思着离去。
温公馆主人房里弥漫着暧昧的情色氤氲。黑暗中叭的一声,打火机打着火,张忠良点燃了雪茄。何文艳拉亮台灯,露着半个光身子,靠在他身上轻声软语道:“丽珍真的要回来了?”张忠良:“是啊,她说黄金生意赚了不少,重庆的房子也已经出手,干妈又催着她启程,机票也到手了,如果坐位不被人挤掉,最迟后天飞回上海。”何文艳又问:“丽珍回来了,我们怎么办?”张忠良也很苦恼道:“暂时只好收敛一些,你说呢?”何文艳:“这么说,你又要回到抗战夫人床上去了?”张忠良:“睡觉只是个形式,有时和爱情没有关系。”何文艳:“你总不会说不爱她吧?”张忠良:“我爱丽珍,但也爱你,相比之下,我和丽珍也算是老夫老妻了,和你,我还远远没有爱够呢。”何文艳:“爱有爱够的一天吗?”张忠良:“当然有,因为缘分是有长短的。”何文艳:“你估计和谁的缘分长一些?”张忠良:“我结婚的那天开枪开炮,新房炸飞,抗战路上与家人不幸失散,事实证明我和结发夫人缘分最短。到了重庆,碰上丽珍,本以为今生今世定了终身,哪知道又喜欢上你,看来和丽珍的缘分也很有限。”何文艳:“和我的缘分会有多长?”张忠良:“你是第三个,我已经知足了,何况在经济上我们已经难解难分。”何文艳:“可我只能在暗里和你在一起。”张忠良:“但我最爱的是你,这还不够你高兴吗?”何文艳:“不够,我要全部拥有你。”张忠良:“这是迟早的事情,但不能操之过急,毕竟丽珍爱我在先,又是你的表妹,我们总不能翻脸不认人吧?俗话说打狗还要看主人,这事要是处理不当,激怒干爸,我们的夺权计划就会成为泡影,你说是不是?”何文艳抱紧他:“是,是,是,就你想得周到。”张忠良笑笑,揿灭雪茄,搂着何文艳躺下:“睡吧。”
虹桥机场的上空一架飞机正在盘旋。接机的人们集中在停机坪上。何文艳站在张忠良和庞浩公中间,手搭凉棚仰望天空:“忠良,这一架是的吧?”张忠良:“刚才几架都应该是的,结果都不是。”庞浩公照例含着雪茄肯定地点头:“今天一定会到的,一定会到的。”说时,一架小型客机俯冲下来,落在跑道上,直向前来。张忠良、何文艳、庞浩公等接机的人全都拥了上去。舱门打开,先走出几位大人物,后面跟出庞太太……何文艳叫起来:“你们看,庞太太和丽珍出来了!”王丽珍站在梯子上快活地喊:“嗨!干爸、忠良、表姐!”
张忠良、何文艳、庞浩公、白少魂、欧阳菲菲、崔经理、林老板、柯局长等挤过人群,与走上前来的王丽珍和庞太太亲亲热热相互招呼,送上大捧的鲜花。与其他人一阵寒暄后,王丽珍来到张忠良和表姐面前,“啊,忠良,表姐!我来啦,我来啦,我总算来啦!”说着,鸡啄米似的在张忠良面孔上吻了一下,这动作让张忠良和何文艳颇有些不自在。王丽珍滔滔不绝兴奋地说个不停:“哎呀!真把我急死了!两次三次地脱期,左等右等都没有飞机,幸亏有干妈出面,又让干爹打了电报去,才弄到坐位。”
张忠良驾着车从西郊赶回市区。王丽珍和何文艳坐在车后零零碎碎地扯些闲话。何文艳:“是呀,我们也真不晓得等得多焦急呢!”张忠良故献殷勤地说:“我和你表姐已经到机场来等过你十几次了。”“是吗?”王丽珍深信不疑,轻松愉快地喘了一口气,看看何文艳,不禁赞叹,“表姐,你长得比八年前更漂亮了!”何文艳谦让道:“哪里呀,老啦!”王丽珍寻求同意地说:“忠良,你看表姐是不是比八年前还要漂亮?”张忠良心里奇窘,只得附和:“是啊,是比八年前还要漂亮,女人在这个年纪,其实是最有味道的……”“味道?”王丽珍笑道,“什么味道?”张忠良口吃起来:“嘿嘿,这一个嘛……”何文艳心下酸溜溜的,这时急忙解围,话又说得别具深意:“什么味道不味道的,妹夫嘴上不好意思说我是老太婆就是了,其实我哪有表妹漂亮啊!”王丽珍受之无愧的样子:“好啦,好啦,大家都是好时光,风华正茂,以后好好享受吧!”张忠良一拍方向盘:“丽珍说得对,是要好好享受。”他这一拍,拍响了喇叭,汽车鸣叫着进入闹市区。
这是一个由五辆黑色轿车组成的豪华车队。
窗外华灯初上。大饭店里,偌大的餐厅只摆了一桌酒席。围着巨大的圆桌,坐着一众人等。
张忠良致酒辞道:“今天我略备薄酒,为干妈、丽珍接风洗尘,趁便以酒会友,不成敬意,请大家随意。”庞浩公举起酒杯:“来,来,来,干杯,干杯!”众人客套着道谢,把杯开怀,一时间觚筹交错,热闹非凡。
崔经理放下酒杯,不无忌妒地说:“忠良,我听说你一到上海就是轿车进轿车出,大做黄金买卖,现在洋房就有好几幢,已经‘五子登科’了吧?”张忠良笑着随口否认:“胡说,胡说。”崔经理笑道:“我可再也赶不上你了喽!”林老板插嘴道:“别说你了,在座的除了庞浩老,恐怕谁都赶不上他了。”白少魂:“机会是均等的,这么好的发财机会你们都没赶上,只能怪你们自己没本事。”张忠良虽然自得,嘴上却是谦让:“哪里,哪里,还来得及,还来得及。”王丽珍娇问:“嗳,什么叫‘五子登科’?”老龚:“这一个嘛,让忠良回去对你说吧。”张忠良:“什么‘五子登科’,纯属无稽之谈。”何文艳面子上有点过不去:“丽珍,你别睬他们,这些人的嘴巴越来越坏了。”欧阳菲菲:“丽珍,你回来晚了,上海市面上的事情,要让忠良好好给你补补课了。”庞太太狠毒地横了她一眼。
王丽珍像发现新大陆似的叫起来:“嗳,表姐,今天姐夫怎么没有来?”这一问,问得大家顿时脸色黯然气氛为之一僵。何文艳反倒装作无所谓的样子:“哎,大家吃菜,吃菜,别为我的事情坏了大家的胃口。”王丽珍偏要打破沙锅璺到底:“表姐,表姐夫到底怎么了?”这一来,大家再也无心吃饭了。何文艳放下筷子,抹起了眼泪……
晚上,温公馆主人房内,何文艳坐在沙发上掉眼泪。王丽珍在一旁劝她:“我在重庆一直不晓得这件事,还以为一切都很太平呢。”何文艳揩着早就没了的泪水:“你一个人在重庆,我和妹夫说好了暂时不告诉你,等你回来再详详细细说给你听。说起来你姐夫也就是个副会长,没做什么太对不起国家和民族的事情,可是现在就这个样子,总要抓几个人法办的,不然怎么向国民交代?所以这些天我已经想通了,都怪你姐夫祖上不得力,他自己八字不硬,撞在枪口上倒了霉运。”王丽珍问:“肯定要枪毙吗?”何文艳假惺惺地悲泣了两声,道:“案子正在审理,有好几个人已经枪毙了,你姐夫的性命估计难保。”王丽珍宽慰道:“既然想了这么多办法都救不出来,你也仁至义尽了,就让姐夫听天由命吧。”何文艳:“姐夫的事情可以不去说它,但我自己今后的处境,总不能不想,一想心里就难受,有说不出的苦,还不好对人说,只好和你倒倒苦水。”王丽珍:“唉,抓汉奸抓的也不是姐夫一个人,看看情形再说吧,你也不要过分难过,这种事情急是急不来的。”何文艳:“是啊,我也不想多说,随他去吧。”
温公馆二楼阳台上,王丽珍望着远处的灯光似有感触道:“几度春秋,物是人非,可上海还是像以前那样热闹,一点都没有变。”站在她旁边的何文艳深有所感:“变可就变多了,不过在表面上看不出来就是了。”王丽珍转过身来:“表姐,你看我变了吗?”何文艳:“我不是说了吗?你变得更漂亮了。”王丽珍:“仅仅是漂亮吗?”何文艳:“也成熟多了,老练多了。”王丽珍笑笑:“表姐,你告诉我,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