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灯-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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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生也趴在西苑高楼的窗台上看热闹,里面还有不少黑人。真弄不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从高台上跳下,向西苑的大门挤过去。
在人群中,我忽然听到不知谁喊了一声“打倒汉奸”,正糊里糊涂地想跟着喊,但马上就有人大声制止,“别瞎叫,警察要维持秩序,也是没办法”,我赶紧把嘴闭上。这时人群似乎又激动起来,大叫着“开门,开门”,往前面涌去。我一边往前看,一边问身边的一个人,究竟发生了什么。他告诉我好像是两个黑人留学生带了一个中国的妓女要进留学生宿舍,但把门的老头不让那个女的进去,双方发生了冲突,那两个黑人就把看门的老头打了一顿。听说老头被打得头破血流,已经送进了医院,现在生死未卜。可那两个黑人却被学校保护了起来,一点事也没有。大家听了很生气,要求学校把凶手交出来。可学校却叫来了警察,不肯把他们交出来。
铁门咣当咣当地响了起来,随着“交出凶手”的口号声一浪高过一浪,一些情绪激动的学生开始用力摇晃铁门,我看见高前面朝大家似乎在声嘶力竭地说些什么,但很快就被更高的声音淹没了。
我挤到高前前面,叫了他一声。高前见到我,只是向我点了点头。我拍了拍他的肩膀,问他事情现在怎么样。他告诉我,他们几个人已经代表学生和里面的学校领导与警察谈判过,要他们限时交出凶手。现在时间已过,里面还没有动静,所以大家急着想冲进去。
突然,人群一下静了下来。只见一个带宽边眼镜穿着黑呢子大衣的校领导模样的人手拿着无线话筒和一个手拿步话机的胖警察走到了大门前。他身后的有个人忙搬来了一张椅子,他站到了上面,清了清嗓子,开始对外面的人讲话。他劝同学们先回去吃饭,休息,以免耽误了晚上的课,这边的事情学校和公安局一定会妥善处理,请同学们放心等等。可学生们并不理会他的劝说,依然在外面大叫把凶手交出来。他只得把话筒交给了胖警察。胖警察用一口口音很重的南京话告诉大家,要同学们相信他,公安局一定会秉公执法的,希望同学们对这一点不要怀疑,在法律面前是人人平等的,希望同学们让开一条路,他们要把那两个黑人带到公安局审讯,不然,如果再闹下去,会对我们国家和那两个黑人的国家之间的关系产生不良影响。可他还没说完,就有人大声喊放屁,还有人向他扔了一块不知从哪里捡来的石头。他忙捂着头从椅子上跳了下来。
被堵塞的大街上人越来越多,汽车喇叭声此起彼伏。而学生们的情绪也越来越激动。高前和几个领头的人蹲了下来,过了一会,他站起来转身向同学们大声说出了商量的结果,那就是要那两个黑人必须向大家当众道歉后,才能离开这里。尽管还有人叫喊着不行,但大多数同学都表示了同意。高前回过头叫站在门后的一个警察把这个条件告诉他们的领导,那个警察赶紧向躲在大楼里的那个胖警察跑了过去。但他过了很长时间也没有回来,后面的学生又高声叫了起来,要求砸开大门。高前忙伸出手让大家再等几分钟。
终于,那个警察和胖警察一起从大楼里走了出来,胖警察拿着话筒站到椅子上,说经过研究,上级已经同意同学们的请求,马上就让那两个留学生出来道歉,但大家还得等一会,因为那个引起这场纠纷的女的愿意先出来向同学们道个歉。
他的话让我们这些站在前面的人都愣了一下,这倒是有点出人意料。我看高前也有些摸不着头脑。这个胖警察看没有人再起哄,立即拿起步话机联系了起来。又过了一会,一个警察抓着一个红衣服姑娘的胳膊从大楼里走了出来。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个姑娘竟然是周佳音。
高前也发现了,他极为困惑地看了我一眼。我看着周佳音站到了椅子上,从那个胖警察手里接过了话筒。她还没讲,外面的人都已经叫喊了起来。有人骂她是汉奸,有人骂她是妓女,还有人骂得更脏。
周佳音没有理睬,她很镇静地说自己是艺术学院的学生,那个看门的老头在她和那两个留学生进门的时候,那个老头不仅用言语侮辱了她,说她是妓女,也侮辱了那两个留学生,所以才会引发这场冲突。
她的话还没说完,突然有好几个人叫骂着爬上了铁门,跳到了院子里。门后的警察想过来阻拦,可转眼间更多的学生也都从铁门上爬了过去。他们一进去就把周佳音从椅子上拽了下来。
局面一下混乱了起来。很多人都从后面冲上来从铁栅门上翻了过去。我被挤到了门边。等我站稳身子,看到高前不知什么时候也爬了进去,他正发疯似的保护着周佳音往大楼里退去,一群学生一边激烈地和他争论着什么一边不停地推搡着他,有人还挥起了拳头。我正想爬进去帮帮高前,身后突然有人喊了一声,说我们受骗了,警察已经带着黑人从后门跑了。
人群一下分散了开来。进去的人也重新从里面爬了出来。这时,不知是谁又喊了一句,到公安局去。马上有很多人响应了起来。人流一下向前涌去,向通往公安局的路上走去。而西苑的大铁门前,转眼就变得空空荡荡。
我感到有些无所适从,不知道跟着那些人去公安局有什么意义。正当我和几个看热闹的人站在门外迟疑的时候,那个胖警察手拿步话机从大楼里走了出来,另外几个警察押着高前和周佳音走在后面。我赶紧闪到了大门的一侧。这时一辆警车也悄无声息地开到了门口。胖警察挥挥手,大门马上就打开了。他们立即拥着高前和周佳音上了警车。
和刚才的情景相比,这一切的发生是如此平静和简单,就像是一场梦一样。警车在大门前的空地上从容地掉了个头,然后无声无息地驶进亮着大灯的车流中去,迅速地消失了。
两天后,高前从公安局回到了学校。除了神情有些疲惫外,我看不出他和过去有什么异样。一到寝室,他就把衣服脱了下来,冲到盥洗间去冲了个凉水澡,可能是水太冷,在洗的时候,他不停地大吼大叫。
等他换好衣服后,他好像又恢复了平时的样子,顺手点上一支烟,把脚跷到了桌子上,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情况怎样?警察叔叔没有为难你吧?”
“还好,他们态度还可以,就问了我一下情况。”
“周佳音呢?”
“当天晚上,就被她爸爸派人接走了。你们后来怎么样?”
“我没去,很多人后来去了公安局,听说熬到半夜,也没什么结果,再加上第二天还有考试,很多同学就回来了,剩下的一些人学校也派老师把他们劝了回来。”
“和我想得差不多。要不然,警察也不会这么快就把我放出来了。”
第二天,系里主管学生工作的老师又把高前叫去谈了次话。内容也是大同小异,无外乎让他谈谈当时的情况,然后劝他不要再带头闹事罢了。这让高前哈哈大笑,他当时只不过是跟着去看热闹,忍不住站在了前面和警察谈判了一下而已,就变成了带头闹事,这顶帽子扣得也太大了。
但这件事似乎也就这样不了了之了。因学期即将结束,那两个黑人留学生很快回了国。学校赔了那个被打伤的看门老头一笔钱后,也就息事宁人了。
我很想了解一下周佳音的情况,可高前一直不说,我也不好意思再问。而直到学期结束,周佳音也从未来宿舍找过高前。
高前好像也并未受到这件事的影响,他还是按照原计划考了托福和GRE。而且,还在那个很青睐他的老教授的命令下,准备博士入学的考试。
也许,最意想不到的还是我,我竟然收到了桃叶的一封信,这封信寄自她的故乡,在信中,她告诉我,她现在终于明白了她要过的是一种什么样的生活,也找到了她想过的生活,那就是一种内心宁静的生活。所以,她希望我原谅她的离去,并在信末祝我将来幸福。
尽管我对她的离去已经有了准备,可还是对她的话感到难以理解。回顾我们一起度过的这一年多的生活,我好像并没有感到她内心有什么不安,相反,她的寡言和沉默时常给我以沉静之感,而正是这种沉静的品性,让我着迷。如今她突然告诉我,她所要寻找的却是我在她身上已经看到的东西,不禁使我困惑不已。难道她过去在我面前所表现出的一切都是假的,不真实的?抑或她追求的是一种远比现在更为深远的境界?
我这才发现,我好像从未走入桃叶的内心,我甚至都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这其中的原因,却和桃叶无关,我想,这可能是与我自己平时并不想什么,过去也没有想过什么有关,最能说明这一点的就是,即使到了现在这种局面,我还依然不知道自己需要的是什么样的生活,更不要说去寻找和追求了。
既然这样,我又何必去打扰桃叶呢?
我忽然对去凤凰失去了兴趣。
期终考试结束后,大家都迫不及待地回了家,宿舍楼里一下变得冷清起来。高前因为还要参加晚几天的博士研究生入学考试,没有走。而我对是否去凤凰有些犹豫不决,就也留了下来。
大胡子已经把钱给了我,这笔钱的数目显然大大超过了我平时工作的报酬。他还关心地问我什么时候走,因为走晚了,路上会很挤。我谢了谢好心的大胡子,尽管感到有些骑虎难下,但我还是下不了决心。
虽然考本校的研究生对高前来说,应该不成问题,但高前还是很认真地在复习备考。这使我不好意思每天再去打扰他。
我有些无所事事。一天,我在校门看到方湄骑着自行车经过,就叫了她一声。在这个时候看到我,她很自然的有些惊讶。
“这么晚了,你怎么还没走?”
“想待在校园里过几天清静日子,”我顺口说到,“平时人太多了,闹哄哄的。你看,现在多好,整个校园里也没几个人。”
“有意思。那你还回家吗?”
“不一定,也许今年就在学校里过春节了。”
“是吗?要真这样,就到我们家来过好了,反正离我们家也近。”看我不置可否,她以为我是在犹豫,就不再和我嗦。
“就这样定下了,你也不要回家了,就在我们家过年好了。今天不巧,我还有事,过两天我到宿舍去找你。”
我还没来得及回答,她已经骑上自行车走了。
等到我临时改变主意,决定回家时,车票已经买不到了。我只好在火车站售票厅外找了个票贩子买了张没有座位的高价票。然后,在绵绵细雨中,提着行李和成千上万的旅客一起在扔满烟头纸屑和方便面包装袋的肮脏的露天广场上,排着长长的队伍慢慢地候车。
我不知道当方湄来找我时发现我忽然不见了会有何感想,这个决定这么突然,让高前也感到吃惊,其实我也说不清自己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突然决定走。本来方湄已说好这天来找我的,可现在我只能让高前向她说声抱歉了。
广场对面的玄武湖在雨中已是一片雾气升腾,远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