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灯-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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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认识?”小钱有点惊奇地问。
“认识,一年多前,我曾去过一趟凤凰,在你们县的招待所住过。”看着淳朴的小钱挠起了脑袋,我的心里忽然一动,我想,这个小钱,要是这个世界真的那么小的话,应该就是那个热情地开着拖拉机把我送到凤凰的好心的小伙子。但我什么也没有说。
“那真是太巧了。在上海碰到熟人,还真不容易。”小钱开心地对小陈说,“咦,你把我的香烟放哪里了?给这个大哥抽一支。”
“不是在椅子上嘛。”
突然在这个地方碰见我,显然太出乎小陈的意料了。我看见,她紧张地用手拨了一下自己的裙子。转身把一包掉在长椅上的香烟拿了起来,递给了小钱。小钱对她笑了笑,用手拍了拍她的肩膀,“谢谢老婆高抬贵手。”
看得出,他们两人十分恩爱。
我接过了他递过来的烟,抢先掏出打火机为他点上烟。他深深地吸了一口,似乎非常惬意。
“他妈的,你不晓得,上午我们在外滩,我抽完烟后,刚把烟头扔到黄浦江里,就有一个老太婆过来罚我10块钱,弄得我一直到现在都不敢抽烟。”
我笑了笑。“是,我也被罚过钱。不过,我是在马路上扔烟头被罚的。”
“都一样。”他也开心地笑了。“上海这个地方好是好,可就是管得太严了。”
“桃叶还好吗?”也许是被小钱直爽的情绪所感染,我的情绪也跟着放松了起来,就顺口问了小陈一句。可是,这句没头没脑的话一出口,我就后悔起来。但已经来不及了。
“她,你不知道吗?她已经死了。”小陈似乎对我的问话并不感到突兀,反过来,倒是对自己的回答有些不满。“你看我都忘了,你当然不知道她的事了。”
“什么?”我被她弄糊涂了。
“不是你问我桃叶怎么样了吗?她自杀了。去年冬天死的,是跳的河。”
这次我终于听明白了。她的意思是说,桃叶自杀了。
“怎么回事?”我问,就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
“你们说的是她呀,我知道了。我还以为你们说谁呢。听说那个女孩这里有点问题,她可能是在大学里读书把脑壳读坏了,大学上了一半就不上了,非要回来嫁给她的一个中学老师,可那个老师的老婆刚死,死活不肯,她一生气,就跳了河。”
小钱一手夹着燃了一半的香烟,眉飞色舞地用另一只手比画着说。
我看了看小陈,小陈点点头。“是,埋她的时候我还去了。太可惜了。”
“怎么会这样呢?”
“嗨,都怪我们那里太落后,人的思想很封建,经常有女孩为了这种事情想不开跳河。还有的跳崖呢,从山上跳下来,把自己摔得个稀巴烂。有时连胳膊腿都找不到。”小钱用手敲着自己的脑袋说。
我恨不得让他的手变成个铁做的仙人掌,像他说的那样,把自己的头砸个稀巴烂。
“你们还要去哪里?”我抬起手腕看了看,“我忘了戴表了,几点了。”
“快四点了,我们还要去淮海路呢。你看看,都忘了。”小钱转身看了小陈一眼。
“我还有点事,要不,我先走。”我也问小陈。
“好的,欢迎你以后再到凤凰,到时候让小钱陪你喝酒。”小陈微笑着,举起右手向我摆动了一下手指说。“小钱很会烧菜的。”
“那就一言为定。”我向小陈伸出手,和她握了握。“我最喜欢吃凤凰的特色菜了。”
然后,我又和小钱握了握手。“祝你们幸福。”
分手的时候,我再次认真地对小陈说了一句,“祝你们幸福。”
虽然嗦,但这是真话。我说的都是真的。但我希望我能永远忘记小钱和小陈。如果不行,我希望把今天的这个下午忘掉。要是实在忘不掉,那我希望我所看到的和听到的这一切都是假的。
这一点,或者说,这样一个小小的要求,我觉得并不过分。
也许是天太热了。从公园里出来,重新走在被太阳晒得发烫的街道上,我觉得热得厉害,再加上渴得也很厉害,身体似乎有点吃不消。本来,我还想不起来要干什么,可既然这样,我还是回了图书馆。
路上,我买了瓶冰镇的可乐,打开盖子后,我一口气喝完了它。这当然是不容易的。因为可乐里的二氧化碳太多了。我感觉肚子胀得很厉害,很厉害,真的。然后,我又给方湄买了瓶冰镇的矿泉水。
方湄正站在图书馆的大门里向外东张西望,看到我回来,她似乎又惊又喜。“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我以为她马上要下班了。其实不是。
“我还以为你迷路了,回不来了。”她说。
晚上,我和方湄一起吃了顿饭,我的胃口很差,几乎什么也没吃,就只喝了点冰啤酒。我以为我很能喝,叫小姐拿了两瓶,都打开。可我一瓶都没喝完。最后还是方湄帮忙,才勉强喝完了一瓶。不过,不能喝并不是说我醉了。开始方湄也是这样想的,可后来看我一点事也没有,也放了心。我只是感到难以下咽而已。啤酒是青岛的,百分之百的原产地出品,我对它的质量是很有信心的。所以,当我们买好单后,我不顾方湄反对,坚持提着剩下的那瓶啤酒,陪她在华灯初上的南京路上走了好一会儿。
因为方湄住在单位的一个拥挤的集体宿舍里,我就没有到她那里去,为了不影响她第二天上班,我们就在南京路附近找了家招待所住了下来。招待所的房间虽然小了点,但一应俱全。我先冲了个澡,然后关上灯,倒在床上看电视。
方湄洗好后裹着一条白色的浴巾从盥洗间走了出来,在电视机的蓝色的荧光下,她甩了甩自己不知何时留长的头发,站在我面前,用刚才在街上买的长梳梳理了起来。随着她摆动的身体,一些清凉的水珠带着芬芳的香气不时洒落到我的脸上。她的肌肤也像晶莹的珍珠一样在荧光下闪耀着一层银色的光芒,她那露出一半的线条柔和的胸脯,还有长长的似乎拥有自己生命的微微颤动的大腿,都让我感动。我的眼睛突然湿润了起来,觉得这一切都弥足珍贵,我伸手搂住了方湄的身体。方湄稍微挣扎了一下,然后听凭我慢慢地吻她的小腹,她的胸脯,还有她的肩膀,嘴唇,鼻子,眼睛,眉毛,还有两个漂亮的耳垂,长长的黑发,优雅的背,柔软的臀部,富有弹性的小腿,以及那像手风琴的琴键一样光滑精致的脚趾。
在昏暗的光影中,从敞开的窗户吹进来的带有水腥味的空气和我湿热的吻混到了一起,方湄轻声呻吟着,紧紧地抱着我。在外滩方向隐隐传来的轮船的汽笛声中,我们就像沙滩上的潮汐一样一浪又一浪地翻滚着,向前一点一点地延伸开去。我感到自己有一种从来没有过的强烈的欲望,似乎想把方湄的每一寸皮肤都抚摸一遍,每一种神情都记在心里,还有她的每一声呻吟,每一个姿势,每一次不同的吻和身上每一种独特的味道,也都像我们相互交融的身体一样融入到我的记忆深处。
随着那最后一朵浪花缓缓从我们身边退去,我像一条疲惫的海带一样在水中慢慢飘动着,最后无力地倒在了床上。我的心情似乎也渐渐平静了下来。我能感到窗外渐渐变凉的风正一点点抚摸着我的肌肤,就像看到拧小的水龙头里的水从自己的手臂上像绸子似地淌下一样。公交车从楼下咣当咣当地驶过,我想,里面的人一定不是很多。电视机里,好像正在放一个香港的电视连续剧,里面的女主人公正在莫名其妙地哭泣。
我睁开眼睛,方湄侧着身子静静地躺在我旁边,和我一样疲惫的她也早已闭上了眼睛,但一只手还搭在我的身上,似乎害怕我会随时离开一样,我轻轻地吻了她的额头一下。她在黑暗中无声地笑了。看着她努力翘起的嘴角,可以肯定,她其实已经徘徊在梦乡的边缘,果然,过了一会,当我再挣扎着低下头看她时,她已经发出了均匀的呼吸声。看着她的脸上露出的宁静而满足的表情,我也终于沉沉睡去。
半夜,我醒了过来。天花板上的吊扇还呼啦呼啦地在头上旋转,它的叶片在窗外路灯灯光的折射下,就像硬纸板做的一样。我轻轻地把搁在我身上的方湄的手拿开,光着脚下了床,关掉了吊扇的开关。电视节目不知何时已结束,屏幕上只剩下了一片作响的雪花,我盯着它看了一会,那些跳动的黑白小点不断从屏幕深处涌出,它们成千上万,可怎么也组不成一幅像样的图像,我觉得这很像我现在的心情。是的,很像。我把手从开关上移开。让它继续作响,继续一片雪花。因为这才像一台电视机,有时是有图像的,清晰的,有时却没有,像现在这样只是一片空白。
我拿起摆在电视机旁边的那瓶啤酒,它似乎还是冰的,这真令人高兴,我用牙齿把瓶盖咬开,倒进了我的茶杯里。我推开纱窗,趴在已经凉下去的窗台上,一边喝酒,一边看着黑夜里像玉米穗子一样的高楼,空旷的街道,像一根根蜡烛似的孤零零地亮着的路灯,还有天上的一点点黯淡的星光,感到这一切都如同幻灯片,一张张地在我眼前闪过,我仿佛能听见幻灯机在放映这些幻灯片时的清脆的咔嚓声。伴随着这种咔嚓咔嚓的声音,过去的一幕幕也从记忆中跳到了我的面前,可是它们就像电视机上的那些变成碎片的雪花,只是一些纷乱的黑白小点,它拼命跳动着,碰撞着,可怎么也不能形成一个清晰的图像。每一张画面上的影子都是模糊不定的,就像焦距不准的照相机所拍的照片,上面所有的东西都影影绰绰,若有若无,尽管我能感受到,甚至几乎能看到画面里的一幅幅场景,但我就是无法抓住它。我知道问题出在何处。我告诉自己不要假装不清楚,你明白这一切。因为,我知道我自己想在那些图片中找到些什么。
事实上,桃叶就在刚才出现在我脑海中的那些场景之中,在这些场景里,散发着桃叶的气息,有她的声音,她的一颦一笑,还有她身后的背景,我们曾经一起走过的南京的城墙,被我们翻得乱七八糟的一块块巨大的城砖,飘洒在北京上空的寒冷的雪花,还有凤凰的一些不知名的街道,以及那条将凤凰分成两半的河流,它像岁月一样流淌不息,又像一盘没有擦净的录像带,随着机器缓缓转动,屏幕上逐渐映射出一些斑驳的碎影,可是它再也无法复原,在忽明忽暗的画面之外,只剩下一些旧日的印痕引起的恍恍惚惚的噪声。
我把剩下的酒像水一样喝到了肚子里,我觉得自己的身体一下凉了下来。很好。我对自己说。当我们想到过去,希望过去能够再来时,就说明它真的已经过去了,就像我现在感觉到冰凉的啤酒,但在我感觉到它时,它却早已经从原地消失了。也就是说,当我们想到过去时,我们想要的那个过去,其实是再也不可能回来了。我忽然意识到,它的命运将只属于将来。
也许,在未来的某一个点上,它还会突然出现在我的生活中,我还会像今天一样不得不思考它,体味它,只是它不再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