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灯-第55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众欢迎。所以,我们估计是自杀。”
这一次,老警察没有回头看他,也没有抬手制止他。
“所以,我很想和你聊聊。”他终于露出了真面目,他连我们这个复数都去掉了。
“没什么好谈的。”我突然意想不到的变得强硬起来。“对不起,我们的谈话可以结束了。你们走吧。”
看到老警察刹那之间一下子尴尬起来的面孔,我很想向他道歉。我搞不清楚自己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我要睡觉了。”
“哦,那打扰你了。”老警察到底是久经考验的老同志,把烟掐灭站了起来。“以后有机会我们再聊好了。”
我闭上了眼睛。
听到他和那个气鼓鼓的小警察一步一步离开我的房间,然后咔嚓一声带上了门。我突然想大喊一声,希望他们留下来,留下来和我谈谈高前,哪怕是谈别的什么也行。
我真想把什么都告诉他们。不管什么,只要他们愿意听,大事小事,我都可以告诉他们,真的,一点也不保留。
什么也不保留。
上海的春天来得早。不过,这一点在市里是感觉不到的。要说有感觉也只是在百货公司柜台上看到广告牌上春装上市的字样引起的一点遐思罢了。街道两边的树木尽管也有变化,但形状总是固定的,叶子也像塑料做成的一样,似乎一年四季都没什么区别,所以,很难看出和过去有什么不同。
我挑了个阳光明媚的日子,叫了一辆出租车,和司机讲好价钱,让他把车开到郊外。在高架道路上穿行了一段时间以后,路两边的高楼逐渐开始变稀,变矮,又过了一会儿,慢慢可以看见房屋后面绿色的田野了。我打开车窗,一股被太阳晒热的风带着各种植物清新的气息和泥土的味道刮了进来,我贪婪地呼吸了几口,感觉自己从里到外都变得暖洋洋的,身上也一下子洒满了太阳的光辉,变得透明起来。我想起两句驴头不对马嘴的古诗,“阳春布德泽,当春乃发生。”后两句想不起来了。可就觉得就这两句也挺好。
车子到了一个小镇后,我叫司机停了下来。司机在原地调了个头,又往市区开去。这里的路太远,没有人会从这里打的回市区的。我向出租车司机挥了挥手,表示感谢,可惜他没有看见,头也不回地走了。一股灰尘从他的车后卷了起来。
我被呛了一下,用力咳嗽了几声,才恢复了正常。我看了看小镇两边的小店,依然像年前来的时候一样,除了一些杂货店外,都是门面不大的发廊。白色的铝合金门前也都有个螺旋形的灯柱在旋转,只是没有晚上那么炫目。随着一阵轻风吹过,地上的一些方便面袋子和碎纸片在地上滚动了起来。现在还没到中午,发廊里那些和客人疯了一夜的女孩应该都还在睡觉。我一家一家地走过去,似乎没有一家开门。我默默地回忆着那天晚上去过的那家发廊的位置,一步一步地往前走去。阳光明亮而耀眼,可我却如同在黑暗中摸索。这条紧靠马路的小镇大都是两三层楼高的红砖房,样子大同小异,只有几家可能比较富裕,在临街的一面贴上了一层白色的瓷砖,显得非常刺眼。
正当我站在一家发廊前向街对面的另一家发廊望过去的时候,我身后的铝合金门被哗啦哗啦地拉开了,一个披着红鸭绒衣里面穿件黑背心眯着眼睛的年轻姑娘端着一盆洗脸水走了出来。
“让一下,先生,不然,我的水就要泼到你身上了。”
我回头看了看这个姑娘,马上认了出来,她就是那天晚上陪我的7号小姐。而且,她刚才叫我让开的时候,用的正是四川话。
“我们是老乡。”我一阵激动。
“老乡?哪个和你是老乡?你没有搞错吧?”她抬起一只手用手背拨了一下自己额前的蓬乱的头发,狐疑地看了我一眼。
“你还记得那天晚上,你给过我手机号码?”我有些急了。想对她说句四川话,可结结巴巴地讲出来还是普通话。
“先生,不要开玩笑,晚上多了,谁知道是哪个?”她转身就要回去。
我终于明白,她已经忘记了我。
“等等,小姐,我想洗一下头。”我急中生智,跟着她往前走了一步。
“那就进去吧。”她一下笑了。“你放心,我们对客人都是公平服务,明码标价,童叟无欺,不用攀什么老乡的。”
我也只好向她笑了笑,从她身边走进了发廊。她不知从哪里拿出了一柄小铲子,蹲在路边的破破烂烂的小花坛边再给一朵叫不出名字的粉色的花松土。
“客人要什么服务?”坐在沙发上的一个正对着一只小圆镜刷眼睫毛的姑娘抬头问我。
“全套的。”我立即说。同时,我偷眼扫了一下墙上贴的一张发黄的纸,还真是明码标价。很奇怪那天晚上为什么没有看见。
可能是我的样子有些迫不及待,她有些不解地抬头看了我一眼,“不用着急啦,等我把小姐叫出来,你挑一个好了。”
“我要15号。”我赶紧说。
“好,你等一下。15号,15号,有客人,快出来。”她懒洋洋地喊了一声,然后继续去弄她的眉毛。
过了一会儿,从楼上下来了一个裹着军大衣光脚穿着拖鞋的长发姑娘,她边下楼梯边打哈欠。“我还没睡醒呢,客人在哪里?”我盯着她,仔细地看着她的一举一动。她马上就注意到了我。很显然,我们都素不相识。看到我在盯着她,她很不好意思地对我笑了一下。
“我马上去准备一下,换件衣服。”
“不用了。这样挺好,很自然。”
“看不出来,这位先生很会说话嘛。”她也大方地说。“那就跟我来好了。”
她带着我走进后面的房间。接着她打开台灯,脱掉大衣,自己先上了床。
“来,我来给你脱。”她跪在床上,叫我转身。
“哦,不用了。”我对她说。然后坐在床檐上看着她。她的脸庞是那种长圆形的,眼睛大而明亮。她穿了一件紫色的鸡心领内衣,下面是一条蓝黑色的运动裤,两只赤裸的脚在灯光下显得白皙而温润,像古代的玉一样,很好看。
“那我就先脱好了。”她把双手交叉起来,就要去脱那件紫色的内衣。
“不用了。就这样好了。”
我从身上掏出烟,又拿出打火机。
“什么?”她放下胳膊,奇怪地看了我一下。她的眼睛似乎也像猫的眼睛一样变大了。
“哦,忘了。你等等,我把这个先给你。”我从口袋里把皮夹子拿出来,把钱递到了她的手里。“你什么也不用做,我们就这样聊聊天好不好?”
她看了我一眼。我一定让她觉得很不可理解。
“那我就把钱收起来了?”她有些将信将疑。
“对。”我取出一支烟点上。“抽烟吗?”
“我自己来好了。”她接过我递给她的烟,自己拿起打火机。点着烟后,她盘腿坐在床上,一动不动地看着我。
我却突然不知从何处说起,只好默默无语地抽了好几口烟。
“我有个朋友见过你。”我想了想说。“他对我说,你很像他的女朋友。”
“哦,很多客人都喜欢这样说的。”她抽了一口烟说。
“但是我的这个朋友不是撒谎,他说的是真话,他的女朋友我见过。”
“是吗?”
“是,她真的很像你。”
“哦。”
“我的这个朋友的名字叫高前,他的女朋友的名字叫周佳音,是个音乐家,喏,这样,拉小提琴的,这个名字很配她。你听说过她的名字吗?”
“没有。”
“哦,没听说过也没关系的。我说错了,我的意思是说听说过也没关系的。”
“没关系,我懂你的意思。不过,我还是没听说过她的名字。”
“一个月前,他们和我闹翻了。”
“哦。这挺让人伤心的。”
“是,我们是同学,是很多年的老朋友了。”
“那就更可惜了。人家都说,朋友要老,情人要新。”
“你不懂,他们就是我的情人。”
“哦,对不起,我不懂,我说错了。”
“没关系,其实,他们也是我的朋友。你没说错。”
“哦。不能再和好了吗?”
“不能了。他们不理我了。”
“主动点好了,他们不理你,你可以理他嘛,你去找他们好了。”
“找不到他们了。他们跑了,离开这里了,我找不到他们了。”
“他们走的时候没对别的朋友说吗?去打听打听看?”
“没用,他们谁也没说。你知道,他们就我一个朋友。”
“是吗?怎么会这样?”
“他们就这样,不和人商量。你懂我的意思,我就他们这两个朋友。”
“我懂。不过,你可千万别想不开。朋友还可以再交的。”
“那是。大家都这么说。”
“是。因为对,大家才这么说。”
“谢谢你。”
“没什么,这种事我也遇到过。当时我也很想找个人聊聊。”
“找到了吗?”
“没有。因为都是熟人。”
“是吗?”
“是。”
“那你后来是怎么办的?”
“哦。你想知道吗?”
“想。”
“好,那你先闭上眼睛。”
我听见沉重的窗帘布在窗轨上滚动的声音,接着,我的眼前猛地亮了起来,一阵带着花香的风突然吹来,我慢慢睁开眼睛,在明亮得耀眼的阳光下,一片无边无际的油菜花像一块锦缎一样,金灿灿地向远方延伸开去,而刚才陪我说话的那个女孩,正像一片紫色的云一样,赤着脚向繁花烂漫的田野深处跑去。
十年了。
我揉了一下被阳光和那片灿烂的油菜花刺疼的眼睛,让泪水静静地流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