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者2005精华版-第16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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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真是最可怕的景象。我们还有更好的办法来减少犯罪吗?
有的。那就是改变我们的偏好,或者说改变我们头脑中的“操作系统”。让每一个人都奉献多一点的爱。正如阿星所说的:“穷可以忍,只要别人对我好点”。
这个别人,包括阿星的主管,包括阿星的老板,包括住在城市高楼中的每一个人,当然也包括你和我。
还包括阿星的老乡。他们爱阿星,可是不是以阿星的方式来爱阿星。他们蔑视阿星的眼神成了一条条催促阿星走上犯罪之路的鞭子。
还包括阿星的亲人,尤其是父母。他们爱阿星,可是他们也爱钱财。如果有20万元进账,他们会淡漠了丧儿的痛苦,会淡漠了法律的神圣与威严。
读到过一本书,同样引起我的震撼。女孩跟一个个的男人上床,父母非常生气。女孩说,父母爱她,可也是有条件的,如果她读书不好,赚钱不多,不听话,他们的爱就会消褪乃至消失。既然父母的爱都是有条件的,男朋友爱她并要她付出,不也正常吗?作者的结论就是:从没有得到过父母无条件爱的孩子容易自暴自弃并走上犯罪的道路。
而我想说的是,一个从不懂得“无条件的爱”的民族无论经济多么发达也将是一个更容易滋长犯罪的民族,因而也是一个不幸的民族。
这几年,我从经济学研究转向经济伦理学的研究,尤其是当我从伦理学的角度比较了不同的市场经济以及不同文明时,我的内心越来越有一种深重的忧虑。我知道,中国的转型仅仅停留在市场经济的转型是根本不够的。
中国是一个伟大的国家,中华文化融合了道家、儒家和佛家,可谓博大精深。然而,人类文明最优秀的部分之一——基督的博爱与宽容精神还没有成为这个民族优秀文化的一部分。这实在是中国的大不幸。
在《南方人物周刊》在北大组织的一次论坛上,我曾经从经济伦理学的角度解析了憨厚老实的农村青年为什么会成了杀人不眨眼的砍手党。我说,相比于基督教所倡导的“博爱(无条件地爱一切人,包括你的仇敌和逼迫你的人)”,中国的爱在伦理学上被称为“等差之爱”:中国人最爱者自己的儿女,次爱者自己的父母、爷爷奶奶,为此不惜生命(其中也包括不惜生命的代价去犯罪),再次者自己的兄弟姐妹,再次者自己的邻人老乡、同窗同事,依与自己人格关系亲近的不同而示爱。
至于那不相识的人们,那异乡的人们,是我们的爱所达不到的深渊。
日本人在本土是文明人,但日本兵到了中国则形同野兽。矛盾吗?不,日本人所信奉的也是“等差之爱”。在他们的眼里,日本人是人,中国人不是人。或者,自己的同胞才是需要去爱的人;而别国人,则不需要去爱,只需要去征服。
中国农村青年在农村面对自己朝夕相处的乡亲,会有一种天然的爱在心里留存。一旦走出家乡,那外乡的人们在他们的眼里则是完全不同的人。“城市不是属于我们的。我们距离它太遥远了”,“城里人就是那个高楼,高到天上去了,我们在下面仰望,看得帽子都掉下来了,都看不到人家”……
这样的城里人,是纯然的外乡人;这样的城市,是纯然的异物。在外乡对外乡人,爱的尺寸自然不同,行为选择自然不同。
从农村到城市,对于农民来说迈出的是人生的一大步,从“农村中国”到“城市中国”,对于这个国家来说迈出的是伟大的一步。但所有我们目前看到的变化都还很表面。甚至即将到来的宪政层面的变化也还是表面。真正深刻的是心灵的变化。没有中国人心灵结构的变化,没有市场伦理的变化,中国的市场经济转型,中国的城市化就将继续付出血的代价。
爱的精神资源已经成为我们这个民族最稀缺的资源。有一位哲人说过,这个世界上到处都有罪恶,所不同的,是有些地方有罪恶有上帝,有些地方有罪恶没有上帝。中国,所吁求的不仅是经济的进步,社会贫富的缩小,政治的文明以及法律的公正,中国人还需要一种前所未有的基督的博爱与宽容精神。中国现在所经历的是“几千年未有之大变局”,让我们再度出发吧!
不要笑话阿星,换一种情况,我们就是阿星,除非我们学会了“无条件地去爱人”。
(作者为国资委经济研究中心宏观战略部部长)
本文摘自《读者》2005年第19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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创建时间:2006…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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箫之韵
作者:梁晓声
那是一座美丽的南方城市。不是省会;却比省城的历史还要悠久。
那城市有一条街叫文化街。那城市的文化单位,曾集中在文化街上。如文化局、作家协会、地方剧团。总之,一个省该有的文化单位,在那一座城市的文化街上必定能找得到的。而且,曾各有各的小楼,皆是解放前富人家的别墅。因为那毕竟也是一座近百万人口的城市,还是一座具有文化底蕴、现实文化气质很浓厚的城市。上世纪90年代以后,听说这座城市的领导们特别重视文化和文艺界人士,那些个被商业潮流冲得不知所措的缪斯的儿女,纷纷从东西南北中抽奔到这一座城市里来了,希望能继续充当文艺方面的“家”。他们和这一座城市有过不长一个时期的蜜月,却好景不再,现只留居着众多的画家了。这一座城市自古以来产生过几位丹青大师,都是开风立品人物,令它至今引以为荣。时下,文化人士们的这个协会那个协会,都搬入文化局新盖的机关楼里去了,名分还在,各有一间或两间小小的办公室而已。腾出的那些小别墅,要不卖给了今天的新贵和新富,要不租作酒楼、歌舞厅、洗浴中心什么的了。仅美术家协会的那一幢小别墅,诸别墅中最大的一幢,仍归在该协会名下,由一位五十几岁的副主席承包,改造成了画廊。这一座城市的书画生意相当活跃,市场潜力方兴未艾。那一位副主席不但将美协搞活了,自己也富得很了。
前不久,我应友人这邀,去了那座城市,并幸会了那一位美协的副主席。他姓谭,留髯,穿唐装,着布鞋,形象特古代。人们都尊称他“谭先生”,那体现着极敬。我乐得从众,“先生”较之于“副主席”什么的,尤顺我口。
某晚,友人携我前往画廊,赴茶聚。无非七八人到场,品茗,赏画,评字,交流心得,增进感情,惯常的凑趣清谈而已。一隅,有白发翁抚古琴,仙风道骨,其调袅宛。友人悄对我言,彼幽山观长,与谭先生挚交。非亲自叩扉礼接,绝不肯与我等俗流之辈混迹一堂的。又言:“今日谭先生高兴。”
问何故?答曰:“近来售画频频。”
我平素蜗居简出,从无机缘近听古乐宝中之宝音,不复开口,眈眈凝视,侧耳以享。
谭先生忽问我:“怎么不发高论?”
我笑道:“听琴。”
谭先生神情郁悒,轻叹一声,正欲开口,有人制止:“打住打住!万勿再提小穆。你提,大家心情都不好。”
谭先生怔了怔,低言:“也罢,不提。但是你们得允许我说一个事实,那就是——自古以来,琴和箫,箫伴琴,是谓佳声。”
言罢,又叹,且摇其头。
众人一时默然,各动怀想之容……
及散,友人送我归至宾馆。
我忍不住问小穆何人?
于是听到了下面之事。
谭先生创办画廊之初,曾登广告,公开招聘善箫者。依他想来,每次画展,只要一人一箫,现场吹起,时断时续,衬托些微气氛,所要求的那点儿意思,就达到了。又认为,箫音悠悠,回荡不绝,助人观赏的心情,再相宜不过。
结果一下子就吸引了近百名应聘者,男男女女,各种年龄的都有。凑热闹瞎起哄的居多,却也不乏有些水平的。但都难令谭先生满意。这过程中谭先生收到一封信——写信人声明,自己是个哑巴,只哑不聋的哑巴,后天失语的那一类哑巴。询问能否也给自己一个应试的机会?
一封不卑不亢的信。
谭先生没认真对待,猜是取闹。
因为都不满意,谭先生就想起了那封信,命秘书按信中留下的手机号码发短信息。信封上没落住址,对方又是哑巴,只有发短信息。所幸,这是一个手机时代。即日下午,一个面容清秀的小青年出现在谭先生面前。谭先生给了他一支笔,两页纸。
先问青年姓甚名谁?何方人氏?
青年写出自己的名字是“穆小小”,接着写出了“保密”二字。
又问师从?
笔答“父亲”。
再问其父艺从何来?
怅怅然悱悱然似有所讳。
谭先生认真起来,睇视以待。
青年只得又在纸上写出了两个字是“自学”。其字娟小,笔画拘敛,然工整。
青年半页纸没写满,谭先生已无心多问。命好好发挥,认真吹来。青年便从黑色网套中缓缓抽出一管青褐色长箫,以帕稍拭吹孔,唇触之际,箫音悄起。那谭先生,对于古乐是很有常识的,听出所吹乃苏轼词《水龙吟·似花还似非花》之曲牌。但觉五声曼妙,缠绵低回,如诉如泣,似怨似慕,诉而有韵,泣而
不悲。正是“一曲听初彻,几年愁暂开”。遂大喜,不鄙其哑。欣录之。并拍其肩说:“以后我叫你小穆。小小这个名字女里女气,你一个青年叫那么女气的名字不妥。如果你同意,我将为你改个有文化的名字。”
小穆点头。
谭先生刚刚创业,急于收回投资,处处精打细算。对于小穆的薪水,也不例外,月付三百元而已。且要求不论早晚。随传随到。每到,一小时另付50元。小穆默然认可。自用小穆,画廊渐成沙龙。谭先生的财运,一月旺过一月,却连为小穆定做的一套服装,也从定薪里照单扣钱。那也不过就是白绸的衫裤罢了,没用谭先生多少钱的。衫子的领口袖口对襟下摆都有黑绸的衬边,小穆穿了特别提神。更加眉清目秀,气质文静,端的是一儒雅青年。画家们画商们,凡见过小穆的,都说谭先生有眼力;凡听过小穆吹箫的,无不大加称赞。谭先生得意.小穆知足,以能获得画家们画商们的赏识为幸。对谭先生的小气,善隐忍。
两周后,不知从哪儿来了一个修鞋的老头儿,在画廊门旁。摆开了摊位。谭先生来气。命手下人撵。老头儿作揖打躬,一迭声说:“发发慈悲,发发慈悲。给我一个挣钱糊口的地方吧!”——十分可怜。手下人不忍驱赶,谭先生亲自出马。老头儿苦苦哀求,谭先生亦不忍。恰在那时,小穆前来赶场。老头儿对小穆说:“这位少先生,您二位都是身在文艺行当里的人.您面子大,替我乞情吧!”——小穆自然没开口,凝视谭先生。谭先生禁不住那凝视,觉胜过言语,流露出惟己自知的忧伤。谭先生愈发不忍,说好吧好吧,老头儿你的话也着实让人难受。大干世界,也的确应该每个人都有一口饭吃。这么着吧,我允许你在这儿摆摊修鞋了,但你得免费为我和到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