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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部分

中华百年游记精华-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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印,错误不少,然可供我的参考。 
  我们吃了饭,往游温泉。温泉在柴桑桥附近,离归宗寺约五六里,在一田沟里。雨后沟水浑浊,微见有两处起水泡,即是温泉。我们下手去试探,一处颇热,一处稍减。向农家买得三个鸡蛋,放在两处,约七八分钟,因天下雨了,取出鸡蛋,内里已温而未熟。田陇间有新碑,我去看,乃是星子县的告示,署民国十五年,中说,接康南海先生函述在此买田十亩,立界碑为记的事。康先生去年死了。他若不死,也许能在此建立一所浴室。他买的地横跨温泉的两岸。今地为康氏私产,而业归海会寺管理,那班和尚未必有此见识作此事了。 
  此地离栗里不远,但雨已来了,我们要赶回归宗,不能去寻访陶渊明的故里了。道上见一石碑,有“柴桑桥”大字。!日《志》已说“渊明故居,今不知处”。(四,页七。)桑乔疏说,去柴桑桥一里许有渊明的醉石。(四,页六。)旧《志》又说,醉石谷中有五柳馆,归去来馆。归去来馆是朱子建的,即在醉石之侧,朱子为手书颜真卿嗜醉石诗》,并作长跋,皆刻石上,其年月为淳熙辛丑(一一八一)七月。(四,页八。)此二馆今皆不存,醉石也不知去向了。庄百俞先生<庐山游记》说他曾访醉石,乡人皆不知。记之以告后来的游者。 
  今早轿上读旧《志》所载周必大《庐山后录》,其中说他访栗里,求醉石,土人直云,“此去有陶公祠,无栗里也。’(十四,页十八。)南宋时已如此,我们在七百年后更不易寻此地了,不如胭疑为止。<后录》有云: 
  尝记前人题诗云; 
  五字高吟酒一瓤,庐山千古想风标。 
  至今门外青青柳,不为东风肯折腰。惜乎不记其姓名。我读此诗,忽起一感想:陶渊明不肯折腰,为什么却爱那最会折腰的柳树?今日从温泉回来,戏用此意作一首诗: 
  陶渊明同他的五柳 
  当年有个陶渊明,不惜性命只贪酒。 
  骨硬不能深折腰,弃官回来空两手。 
  瓮中无米琴无弦,老妻娇儿赤脚走。 
  先生吟诗自嘲讽,笑指蓄边五株柳。 
  “看他风里尽低昂!这样腰肢我无有。” 
  晚上在归宗寺过夜。                        
[郭沫若] 今津纪游         
  “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我们人类好像都有种替远性。当代的天才,每每要遭世人白眼。意大利诗圣但丁,生时见逐于故国,流离终老,死后人始争以得葬其骸骨为地方之荣。俄国文豪杜斯妥逸夫司克,生时亦受尽流离颠沛窘促之苦,死后国人始争为流涕以尽哀。这种要算是时间上的鹜远性了。空间上的鹜远性,我把我自己来举个例罢。我是生长在峨眉山下的人,在家中过活了十多年,却不曾登攀过峨眉山一次。如今身居海外,相隔万余里了,迫念起故乡的明月,渴想着山上的风光,昨夜梦中,竟突然飞上了峨眉山顶,在月下做起了诗来。 
  不再扯远了。我来福冈市,已经将近四年。此地的博多海湾,是六四O年前,元军第二次东征时全军顶没的地点。当时日人在博多沿岸,各处要隘之地筑垒抵御。九年前在东京一高听讲日本历史的时候,早听说福冈市西今津地方,尚有一片防垒残存,为日本历史上有名的史迹。当时早恨不得飞到今津去踏访,凭吊蒙古人“马蹄到处无青草”的战地。 
  我在民国二年末初到日本的时候,是由火车穿过万里长城从朝鲜渡海而来。火车过山海关时,在车中望见山上蜿蜓着的城垒,早曾叹服古人才力之伟大,而今人碌碌无能。后日读P 。Remer氏所著德国近代人利林克龙(Liliencron)传,叙他晚年在北海配尔屋牟岛(Pellwom)上做堤防总管的时候,每在暴风咆哮的深夜,定然在高堤上,临风披襟,向着汹涌的狂涛,高叫出他激越的诗调。我受了他这种凯旋将军般的态度之感发,我失悔我穿过万里长城的时候,何不由山海关下车登高壮观,招吊秦皇蒙恬之魂魄?我至今还在渴望……唉!这也算是一种鹜远性的适例了,我在福冈住了将近四年,守着有座“元寇防垒”在近旁,我却不曾去凭吊过一回,又在渴想着踏破万里长城呢! 
  元寇防垒,日人所高调赞奖的“护国大堤”,我的想像中以为定可以与我国的万里长城堪伯仲。守此而不登,岂不是鹜元性之误人吗? 
  今展八点钟,早早跑上学校里去,不料第一点钟的内科讲义才是休讲,好像是期待着要搭乘的火车,突然迟延了一样,我颠转没有法子来把这一点钟空时间消遣。我没精打采地走进图书馆,把一两礼拜前的新闻纸随手翻阅,觉得太无聊了。我想起今日的课程,都是不愿意上的,只有午后两点钟以后的检眼实习是不能不出席,我何不走到个什么地方去,利用我这半日的光阴,或者我亲爱的自然,还会踢我以许多的灵感。 
  市外的西公园,自从前三月田寿昌来访我时,我们曾同去游逛过一次以来,我已两年不去了。虽然不是开樱花的时候,园内有些梅花,定已渐渐开放,并且在这样晴好的天气中,坐在那园中高处,看望太阳光上的海波,也正是无上的快心乐事。不错,我便往西公园去罢!我才一动念,我的两脚已把个挟着书包的我运出了校门。我竟成为电车的乘客了。 
  电车西行,有三十分钟的光景,到了西公园。我下车徐徐向园门步去。别的同学都是挟着书包向着东行,我一人却是挟着书包向着西走,我又穿的是制服,戴着是制帽,行路的人好像都在投一种诧异的眼光向我。我不是磨房的马,定要瞎着眼睛受人驱使吗?你们难道不要我有自由意志!怀着一种无谓的反抗心,我还没有走到园门,鹜远性突然又抬起头来。西公园离今川桥只有一区的电车,到了今川桥,再坐几站轻便火车,便可以达到今津。走熟了的地方有什么意思哟?元寇防垒!护国大堤!蒙古人马蹄到处无青草的古战场!去罢!去罢!去学利林克龙披襟怒吼! 
  我又坐上了电车去了。没有几分钟的光景,电车已经到了终点。我从今川桥下车,往轻便铁道的释站—名目虽叫释站,但只是街面上的一家铺口代办的—上去买车票。我检查我的钱包,只有五十钱(一钱合我国铜元一枚)的一张纸币。 
  —往今津的车票要多少钱? 
  —要二十四钱。 
  —请把一张来回票给我。 
  —要四十八钱。 
  我把纸币给了卖票的,他把了十六区的车票给我,找了我两个铜板。原来轻便火车的车票,也还是同市内电车的一样,是分区零买的,他指示着车票的站名向我说:从此处到今宿,是八站路,一站四钱,从今宿再坐渡船才能到今津。 
  我问:渡船钱要多少? 
  他说:要三钱。 
  我听着吃了一惊,我手中只有两个铜板了,今天的计划,不是完全归了水泡吗?我急忙在衣包中收寻,另外又才寻出一个五钱的白铜小币。啊,好个救星!这要算是在沙摸中绝了水的商队,突然遇着了0nsis(沙漠中膏腴之地)了!释站中待车的人很多,火车要到十点钟的时候才能开到。 
  日本人说到我们中国人之不好洁净,说到我们中国街市的不整伤,就好像是世界第一。其实就是日本最有名的都会,除去几条繁华的街面,受了些西洋文明的洗礼外,所有的侧街陋巷,其不洁净不整伤之点也还是不愧为东洋第一的模范国家。风雨便是日本街道的最大仇人。一下雨,全街都是泥淖淋漓,一刮风,又要成为灰尘世界。又聪明又经济的日本国民常常荤些细碎的石子来面在街上,利用过往行人的木板拖鞋作为碾地机的代用。隔不许久,石子又要变成了灰尘,又要变成了泥浆了。释前的街道,正是石子专横的时代。街心的四条铁轨,差不多要埋没在泥土中了。街檐下的水沟,水积不流,昏白的浆水中含混着铜绿色的水垢,就好像消化不良的小儿的粪便一样。释旁竟公然有位妇人在水沟上搭一地摊,摊上堆一大堆山棒,妇人跪在地上烧卖。这种风味,恐怕全世界中,只有五大强国之一的日本国民才能领略了。 
  坐在站中,望着外面杂踏喧阂的街市,无端地发起了这段敌汽心来,中日两国互相轻蔑的心理,好像成了慢性的疾患,真是无法医治呢。 
  人总是不宜好的动物。金钱一富裕的时候,总要涌出些奢侈欲望来。我无意识中又在一个衣包之内搜出了一张五十钱的纸币,我好像立地成了位大富翁一般。火车轮船要运转时,煤烟是不可缺少的原动力,人要去旅行时,纸烟也当然不可缺少。我便花了八个铜板,买了一匣纸烟,一匣洋火,便在释站中吹云吐雾起来。可怜吹吐才不上半只,我的脑天早已昏昏朦朦了。滚蛋罢!我含着几分可借的意思,把剩下的半只纸烟,愤恨地投在水沟里去。丑恶的奢侈欲望的尸骸,还在涵水中熏蒸了一会残喘。 
  小小的机关车。拖了两乘坐车走来,肮脏的程度,比上海“大众可坐”的三等电车,恐怕还要厉害。车中拥挤得不堪,如像才开封的一匣洋火。我上车得早,在一只角上幸好寻得一个座位,但可恨不客气的一位乡下人,竟来加上楔头,坐到我左脚的大腿上,我好像楚项羽陷人坟下的重围,就使有拔山之力,也只好徒唤奈何了。 
  汽笛放起猫叫声,火车已经开动起来。 
  过了一个停车场,两面的街市,已经退尽,玻璃外开展出一片田野,田地尚多裸身,有的已种麦苗,长已四五寸了。远山在太阳光中燃烧,又好像中了酒的一样。太阳隔窗照到我的颈子上来热腾腾地。车上坐的多是职工中人,指点沿线的各处小小的工场,和着车轮的噪音,高谈阔论,可惜谈吐多不可辨。 
  又过了两个停车场,车上渐渐稀疏了。到了一个小小的村落,村前竟公然有座电影戏馆,戏目的帘子立在馆前,怪刺目地挂着种种看板画。出村,车入松林中。检看票上站名,知是“生之松原”。松原一面沿海,从树于间可以看出青青的海色,点点的明帆,昏昏的岛影。我心中也生出了几分旅行的兴趣。背海一面,树甚深远,只除无数退走的树干外,别无所见。在这种晴和的天气,能偕个燕婉的女友,在那松林中散步谈心。怕更会是件无上的快心乐事了。 
  林中车行十多分钟的光景,走出海岸上来了。海水一片青碧,海天中有几只白鸥,作种种峻险的无穷曲线,盘旋飞舞。有的突然飞下海面,掠水而飞,飞不多远,又突然盘旋到空中消去。 
  火车到了今宿站。 
  我从今宿下车,问明了渡船的所在。从今宿市中穿过,又向西走入一松林中,松林无人,阳光洒地,可惜没有燕婉的佳伴偕行,只有我自己的影儿在随着我走。啼鸟在空中清琳。走过松林,又走到一小小村落,街稽下有些中年以上的妇人,席地,坐在太阳光中缝纫。出村,又走到海岸上来,临海一家摆渡人家静立在一座浅峰之下。渡船已开,我只得坐在岸上等待。渡家中的时钟,已经十一点过了。时间不可不利用,我早就受了自然的窘迫的要求,我不得不在这个时间内应命了。我便转人渡家后的厕所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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