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华百年游记精华-第4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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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祖辈辈的“游钓之地”。我们应该怎样来满足人民炽热的愿望呢?
一九七九年十二月二日
[吴冠中] 且说黄山
徽雨中从后山云谷寺步行上北海,一路游人不绝。从山上下来的人都抱怨,说上山两天什么也没看见,弥天大雾,只能欣赏眼前的松树根和石栏杆。何不多住几天呢?他们是在会议中挤时间上山的,有期限。但也有人说,他上次在黄山一星期,天天大晴天,百里见秋毫,一点雾也没有,可说看尽山石真面目,反感到有些乏味,因此这回是专程来寻雾里黄山的:没有云雾不好,全是云雾当然也不好,云雾,它是画家挥毫中的艺术手法。大自然才是大艺术家,虚虚实实,捉弄游人,诱惑游人,予游人以享受和满足,不,永不满足!放眼一望,茫茫云海中浮现着墨色的山峰,千姿百态。峰恋之美多半在头顶,云层视盖了所有的山脚、山腰,有意托出顶峰之美,以其银白衬托峰峦之墨黑,以其海浪似的横卧的波状线对比刚劲的山石垂线,抽象,抽象,抽出具象世界中的形式之美,大自然理解抽象之美,也惯用抽象手法!人们每次游黄山都获得不同美感,就是缘于大自然抽象手法的无尽表现吧!朝朝暮蓦,辛苦的摄影师和画家们长年累月在守候、捕捉云雾与山峦的幻变、虚与实的较量、抽象与具象的转化!
东边日出西边雨,秋天的黄山更是瞬息万变。登山坐爱枫林晚,老年人吃力地爬上始信峰,只能坐在石头上好好休息,慢慢欣赏脚下“红树间疏黄”的斑斓秋色;稍远处,丛丛红树和黄叶则如漫山遍野的花朵。突然乌云压来,白雾在彩谷l可飞奔:团团、条条、丝丝,追逐嬉戏。雨将至,怎办?但从那乌云的窟窿中遥望山下,明晃晃的阳光正照耀着人家白屋。雨并没有来,倒降下大雾,一片迷茫:隐隐丛山、浓淡层林,偌大的水彩画面!细看朦胧处,有人在活动,从画面比例看,人画得太大了,其实呢,人就在近处,“朦胧”将具象推向了深远!
我并不认为,欧洲中世纪哥德式教堂的建筑师是从黄山诸峰获得的启示,但你从清凉台上观望对面群峰直指天空的密集的线,令人惊叹,这与哥德式教堂无数尖尖的线在指引信士们升向天国,那感觉、感受与美感似乎正相仿佛。许多中国画家从黄山获得了美感的启示,特别是山石的几何形之间的组织美:方与尖、疏与密、横与直之间的对比与和谐。尤其,高高低低石隙中伸出蛇松,那些屈曲的铁线嵌人峰峦急流奔泻的直线间,构成了具独特风格的线之乐曲。平时并不接近中国画的朋友,游黄山后再去翻翻黄山派的画集,当更易了解画家们从何处来,往何处去。如先已看过石涛等人的作品的,那么,有心人,你在黄山中寻觅石涛等人的模特儿吧?我两次到黄山,总爱在其中寻觅石涛,正如在法国南方爱克斯的圣·维多利亚山前寻觅塞尚。
“似与不似之间”,齐白石一语道破了艺术效果的关键。大自然的雕刻家创作了无数似与不似之间的佳作。至于是佳作、杰作还是平庸之作,那主要还须从形体的形式美感方面去衡量,像不像与美不美不能等同起来。到排云亭观西海群峰,峰端犬牙交错,石头的形象有尖有方,或起或伏,其间更穿插松的姿态。构成了宏伟的线与面之交响乐。正如歌德说的:“凝固的音乐是建筑,流动的建筑是音乐。”线,从峰巅跌人深谷,几经顿挫,仍具万钧之力,渗人深邃,人称那谷底是魔鬼世界,扶栏俯视,令人腿软。谷外,一层云海一层山,山外云海海外山,大好河山曾引得多少英雄折腰,诗人歌颂!年轻人,有幸早日瞻仰祖国的壮丽;老年人,在告别人生之前,也奋力拄着拐棍前来一睹自家江山。游人挤着游人,刹那间,小小的排云亭挤得已无插足之地,人声嘈嘈:哪里是天女绣花?仙人踩高跷?文王拉车?武松打虎?天狗……老虎的尾巴!仙人的靴子!仙女的琴!像!像!不太像!尾巴太短!大声大叫,吵吵嚷嚷,其间夹杂着欢笑、得意、惊叹,也有人因尚未看清靴子或尾巴而着急,如再认不出来,似乎这趟黄山之行便是白白糟蹋了!
我走在僻静的山径中,道旁有些较大的松树的根部主干却被竹片包裹起来,像套了靴子的腿,看不出腿的体形了,自然不好看,煞风景。我想那是为了防牛群和羊群往树干上擦痒痒吧,因我见过拴牛系马的老树上也有类似的防护,北京动物园的熊山中的树干上也有同样的防护,以防牲口对树木的摧残。但当我爬上那些险峰绝壁处,那里的奇松上也包着竹围裙,难道牛羊也会被放牧到削壁险崖吗?原来那是为了防游人刻字留言,有些名松就因被人刻字太多,凌迟而死!人们爱松,护松。“梦笔生花”的那朵花,是石隙中生长的一棵岁月悠久的苍劲的松,那里游人倒是爬不上去的,但衰老是必然的自然规律,松将死!黄山管理处曾邀请专家上去研究抢救,大概已救不活了,“梦笔生花”将只是美丽的回忆了仁让下一代的游人们根据那笔,那似笔似笋的石的体形,去想像最美最别致的花朵!
[汪曾棋] 岳阳楼记
岳阳楼值得一看。
长江三胜,滕王阁、黄鹤楼都没有了,就剩下这座岳阳楼了。
岳阳楼最初是唐开元中中书令张说所建,但在一般中国人印象里,它是滕子京建的。滕子京之所以出名,是由于范仲淹的《岳阳楼记》。中国过去的读书人很少没有读过《岳阳楼记》的。(岳阳楼记》一开头就写道:“庆历四年春,滕子京滴守巴陵郡。越明年,政通人和,百废俱兴……”虽然范记写得很清楚,滕子京不过是“重修岳阳楼,增其旧制”,然而大家不甚注意,总以为这是滕子京建的。岳阳楼和滕子京这个名字分不开了。滕子京一生做过什么事,大家不去理会,只知道他修建了岳阳楼,好像他这辈子就做了这一件事。滕子京因为岳阳楼而不朽,而岳阳楼又因为范仲淹的一记而不朽。若无范仲淹的《岳阳楼记》,不会有那么多人知道岳阳楼,有那么多人对它向往。《岳阳楼记》通篇写得很好,而尤其为人传诵者,是“先天下之优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这两句名言。可以这样说:
岳阳楼是由于这两句名言而名闻天下的。这大概是滕子京始料所不及,亦为范仲淹始料所不及。这位“胸中自有数万甲兵”的范老子的事迹大家也多不甚了了,他流传后世的,除了]L首词,最突出的,便是一篇《岳阳楼记》和《记》里的这两句话。这两句话哺育了很多后代人,对中国知识分子的品德的形成,产生了极其深远的影响。匹夫而为百世师,一言而为天下法,呜呼,立言的价值之重且大矣,可不慎哉!
写这篇《记》的时候,范仲淹不在岳阳,他被贬在邓州,即今延安,而且听说他根本就没有到过岳阳,《记》中对岳阳楼四周景色的描写,完全出诸想像。这真是不可思议的事。他没有到过岳阳,可是比许多久住岳阳的人看到的还要真切。岳阳的景色是想像的,但是“先天下之优而优,后天下之乐而乐”的思想却是久经考虑,出于胸臆的,真实的、深刻的。看来一篇文章最重要的是思想。有了独特的思想,才能调动淤像,才能把在别处所得到的印象概括集中起来。范仲淹虽可能没有看到过洞庭湖,但是他看到过很多巨浸大泽。他是吴县人,太湖是一定看过的。我很深疑他对洞庭湖的描写,有些是从太湖印象中借用过来的。
现在的岳阳楼早已不是滕子京重修的了。这座楼烧掉了几次。据(巴陵县志》载:岳阳楼在明崇祯十二年毁于火,推官陶宗孔重建。清顺治十四年又毁于火。康熙二十二年由知府李遇时、知县赵士琦捐资重建。康熙二十七年又毁于火,直到乾隆五年由总督班第集资修复。因此范记所云“刻唐贤、今人诗赋于其上”,已不可见。现在楼上刻在檀木屏上的《岳阳楼记》系张照所书,楼里的大部分楹联是到处写字的“道州何绍基”写的,张、何皆乾隆间人。但是人们还相信这是滕子京修的那座楼,因为范仲淹的《岳阳楼记》实在太深入人心了。也很可能后来两次修复,都还保存了滕楼的旧样。九百多年前的规模格局,至今犹能得其仿佛,斯可贵矣。
我在别处没有看见过一个像岳阳楼这样的建筑。全楼为四柱、三层、盔顶的纯木结构。主楼三层,高十五米,中间以四根楠木巨柱从地到顶承荷全楼大部分重力。再用十二根宝柱作为内围,外围绕以十二根檐柱,彼此牵制,结为整体。全楼纯用木料构成,逗缝对棒,没用一钉一铆,一块砖石。楼的结构精巧,但是看起来端庄浑厚,落落大方,没有搔首弄姿的小家气,在烟波浩森的洞庭湖上很压得住,很有气魄。
岳阳楼本身很美,尤其美的是它所占的地势。“滕王高阁临江诸”,看来和长江是有一段距离的。黄鹤楼在蛇山上,晴川历历,芳草萎妻,宜俯瞰,宜远眺,楼在江之上,江之外,江自江,楼自楼。岳阳楼则好像直接从洞庭湖里长出来的。楼在岳阳西门之上,城门口即是洞庭湖。伏在楼外女墙上,好像洞庭湖就在脚底,丢一个石子,就能听见水响。楼与湖是一整体。没有洞庭湖,岳阳楼不成其为岳阳楼:没有岳阳楼,洞庭湖也就不成其为洞庭湖了。站在岳阳楼上,可以清清楚楚看到湖中帆船来往,渔歌互答,可以扬声与舟中人说话;同时又可远看浩浩汤汤,横无际涯,北通巫峡,南极潇湘的湖水,远近咸宜,皆可悦目。“气蒸云梦泽,波撼岳阳城”,井非虚语。
我们登岳阳楼那天下雨,游人不多。有三四级风,洞庭湖里的浪不大,没有起白花。本地人说不起白花的是“波”,起白花的是“涌”。“波”和“涌”有这样的区别,我还是第一次听到。这可以增加对于“洞庭波涌连天雪”的一点新的理解。
夜读<岳阳楼诗词选》。读多了,有千篇一律之感一最有气魄的还是孟浩然的那一联,和杜甫的“吴楚东南诉,乾坤日夜浮”。刘禹锡的“遥望洞庭山水翠,白银盘里一青螺”,化大境界为小景,另辟蹊径。许棠因为《洞庭》一诗,当时号称“许洞庭”,但“四顾疑无地,中流忽有山”,只是工巧而已。滕子京的《临江仙》把“气蒸云梦泽,波撼岳阳城”,“曲终人不见,江上数峰青”整句地搬了进来,未免过于省事!吕洞宾合遂句:“朝游岳鄂暮苍梧,袖里青蛇胆气粗。三醉岳阳人不识,朗吟飞过洞庭湖”,很有点仙气,但我怀疑这是伪造的(清人陈玉垣《岳阳楼》诗有句云:“堪惜忠魂无处莫,却教羽客踞华楹”,他主张岳阳楼上当奉屈左徒为宗主,把楼上的吕洞宾的塑像请出去,我准备投他一票)。写得最美的,还是屈大夫的“袅袅兮秋风,洞庭波兮木叶下。”两句话,把洞庭湖就写完了!
[魏巍] 您好,延安!
已经有五十四年不曾回过延安了。
啊,延安!当年来到你身边的时候,我是多么地年轻呀,也许刚刚十八岁吧,我是一条多么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