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华百年游记精华-第52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王蒙] 苏州赋
左边是园,右边是园。
这塔是桥,是寺是河,是诗是画,是石径是帆船是假山。
左边的园修复了,右边的园开放了。有客自海上来,有客自异乡来。塔更挺拔,桥更洗练,寺更幽凝,河更闹热,石径好吟诗,帆船应人画。而重重叠叠的假山,传至今天还要继续传下去的是你的匠心真情,是你的参差坎坷的魅力。
这是苏州。人间天上无双不二的苏州。中国的苏州。
苏州已经建城二千五百年。她已老态龙钟。无怪乎七年前初次造访的时候她是那样疲劳,那样优伤,那样强颜欢笑。失修的名胜与失修的城市,以及市民的失修的心灵似乎都在怀疑苏州自身的存在。苏州,还是苏州吗?
苏州终于起步,苏州终于腾飞。为外乡小儿也熟知的江苏四大名旦香雪海冰箱,春花吸尘器,孔雀电视机,长城电风扇全都来自苏州。人们曾经担心工业的浪潮会把苏州的历史文化与生活情趣淹没。看来,这个问题已经受到了苏州人的关注。还不知道有哪个城市近几年修复了复原了这么多古建筑古园林。在庆祝苏州建城二千五百年的生日的时候,一九八六年,苏州迎来了再生的青春。一千五百年前的盘门修复了,是全国唯一的精美完整的水陆城门。环秀山庄后面盖起的“革文化之命”的楼房拆除了,秀美的山庄复原,应令她的建造者的在天之灵欣慰,更令今天的游客流连忘返,赞叹不已。戏曲博物馆,民俗博物馆,刺绣博物馆……纷纷建成。寒山寺的钟声悠扬,虎丘塔的雄姿牢固,唐伯虎的新坟落成,苏州又回来了!苏州更加苏州!
当我看到观前街、太监巷前熙熙攘攘的人群,辉煌的彩灯装饰的得月楼、松鹤楼的姿影,看到那些办喜事的新人和他们的亲友,听到他们的欢声笑语,闻到闻名海内外的苏州佳肴的清香的时候,不禁为她的太平盛景而万分感动。当然还有许许多多的麻烦、冲撞、紧迫、危机与危机的意识,然而今夭的苏州,得来是容易的吗?会有人甘心再失去吗?不,我不能再在苏州停留。她的小巷使我神往。这样的小巷不应该出现在我的脚下而只能出现在陆文夫的小说里,梦里,弹词开篇的歌声里。弹词、苏昆、苏剧、吴语吴歌的珠圆玉润使我迷失。我真怕听这些听久了便不能再听懂别的方言与别的旋律。也许会因此不再喜欢不再会讲已经法定了推广了许多年的普通话—国语。那迷人的庭园,每一棵树与它身后的墙都使我倾倒,使我怀疑苏州人究竟是生活在亚洲、中国、硬邦邦的地球上还是生活在自己营造编织的神话里。这神话的世界比真的世界要小也要美得多。她太小巧,太娇嫩,太优雅,她会使见过严酷的世界,手掌和心上都长着老茧的人不忍得去摸她碰她亲近她。
一双饱经优患的眼睛见到苏州的园林还能保持自己的威严与老练吗?他会不会觉得应该给自己的眼睛换上纯洁的水晶?他会不会因秀美与巨大这两个审美范畴的撕扯而折裂自己的灵魂?他会不会觉得自己和这个世界已经或者正在或者将要可能成为苏州的留园、愚园、拙政园的对。立面呢?他会不会产生消灭自己或者消灭苏州这样一种疯狂的奇想呢?
更不要说苏绣乃至苏州的佳肴美点了。看到那一个个刺绣女。工的惊人的技艺和耐心,优雅和美丽,我还能写作和滔滔不绝地发言吗?能不感到不好意思吗?还有勇气或者有涵养去倾听那些一知半解的牛皮清谈、。草率无涯的胡说八道吗Fy在苏州呆。久了。还能承受那些乏味、枯燥与粗野的事情吗?
苏州的刺绣,沉静的创造:苏州的菜肴,明亮的喜悦二苏州的歌曲,不设防的温柔:苏州的园林,活美的诗情。苏州的街道,宁静的幻梦。而苏州的企业和企业家,温雅的外表下包含着洋凌的聪明生气。这一切都是怎么发生怎么留存的?她怎么样经历了那大起大落大轰大嗡多灾多难的时代!
苏州是一种诱惑,是一种挑战,是一种补充。在我们的生活里,苏州式的古老、沉静、温柔已经变得越来越陌生。而大言欺世、大闹盗名、大轰趋时的“反苏州”却又太多了。苏州更是一种文化历史现实未来的混合体:苏州是一种珍惜,是一种保护,对于一切美善,对于一切建设创造和生活本身的珍惜与保护。也是一种反抗,是对一切恶的破坏的无声的反抗:虽然,恶也是一处时髦,而破坏又常常披上革命的或忽而又披上现代意识的虎皮,,我真高兴,七年以后,我有缘再访苏州。我们终于能够平静下来,保护苏州,复原苏州,欣赏苏州,爱恋苏州了。我们终于能珍重苏州的美,开始懂得不应该去做那些褒读美毁灭美的事情。。在历史的惊涛骇浪和汹涌大潮当中,在一个又一个神圣的豪情与偏狂的争闹之中,在不断时髦转眼更替的巨轮与浪头之中,苏州保留下来了,苏州复原了,苏州在发展。苏州是永远的。比许多雷霆万钧的炮声更永远。
一九八八年十一月一七日
[石英] 桃花源的魅力
桃花源是一个令人神往的童话般的奇幻境界,也是我三1-年前初读《桃花源记》时就心向往之的地方。尽管在此后的沪多年间,人们告诉我:这实际上是一个并非真实的存在,只是表现了陶渊明意在隐居遁世的精神寄托。在大学读书时,还有的同学因为不经意流露出想一见桃源仙境而遭到批判,被拔了。。白旗”。但在我的内心里,桃花源却并未因为这些不分青红皂白的诛伐,便减弱了引人的魅力。
直到三十年后的今天,在湖南省有关方面举行一武陵笔会”赴张家界途经桃源县时。我才‘亲临此地。归来还感到奇异难解的是:它留给我的印象是这样深,这般美好,这么多难尽释然的感怀和悠长醇香的余味!
这到底是为了什么,使我这个走南闯北多涉佳胜、一向认定“观景不如听景”的游子,惊羡干桃花源的极致呢?
是进门之后那片结实累累的桃林引起了顾名思义的端绪?还是桃花观上厅悬挂的历代名人雅士的题诗,触发了我效壑弄墨的意趣?抑或是主人热情待以著名的擂茶,使我联想起三国时那位老姐以此茶拯救莽张飞部众的佳话?也许是那酝月亭告诉我唐代诗人刘禹锡曾来此吟诗,令我加深了对先贤的崇慕?……
都是,却又很不完全。我急趋步深入探幽,突出的意识还是为了给我熟记和热爱的《桃花源记》寻求注脚,为那位中华民族的杰出人物—大诗人陶渊明的美学追求,做些富有意趣的印证。因此,传说中“秦人古洞”的遗址首先使我仁足恋看不已。
这是山根下的一个断层的遗迹,隐约可见似乎是填塞了的洞口。如今已长满了青苔和杂草。由于泉水潜流使它和附近土石保持着永不干涸的湿润:据向导说,这就是陶公《桃花源记》中所写的“山有小口,仿佛若有光”的那个古洞,后来由于地壳变动,山石塌陷,洞口被填没,而今从这里已无法通向那个“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属”的神话般的境界。向导的神情是那般煞有介事,听者又是这样认真虔诚。我本来站在外圈,似信其有,又觉其无,但随后也不由得受到了感染,怀着磋讶而惋惜的心情离开了现场,继续沿着山壁狭路攀缘而上,突然,去路截断,哦,这里倒有一个不及身高的窄长洞口,黑魅越的,深不可测。前面有一游客本已仓碎人内,又觉骇异,慌忙抽身退出,大叫“没光!没光!”我理解此君语意是指。’仿佛若有光”那个“光”字。由于他的传染,原来脚橱在洞口的几个游客一时也难决进退。这时洞内有人高喊:“有光啦!—马灯!”大家才不再犹豫,遂鱼贯而人。我也随同进洞,果见有一、二盏马灯照明。虽不甚亮,但路已可辨,倒甚合“仿佛”之词意。我边走边留意,脚下有碎石略脚,两边洞壁多有祈凿痕迹,显见是经过人工的努力,且新磋毕现,看来工程时间并不太长。正思量间,向导随后跟上,适时介绍日:
J龙,’这是不久前才开凿出来的,地点离那个堵塞了的古洞也就只有几十米。”我听后释然,内心以为这并无不可,既然老洞堵塞了,为了达到那个魅人的境界,缘何就不能另辟蹊径?难道还非得使今日老弱妇孺游客从原古洞上方攀越山脊才算真实?才算没有逾越古人的成文规范一步?似这样新凿一洞,任何人都能穿越而入,有许多方便。不足之点是,。以今日马灯喻古洞之光多少有损游客所应领会的意境,这也不是不可以改进设置的。
眼前果然“豁然开朗”,有“豁然轩”在焉。“别有洞天”的大字匾额是如此引人入胜。眼前果然是田连降陌,稻绿花红;四周环山,像个圆捅;惩般静寂,别无杂声,只有树丛深处,鸟嘴蝉鸣。果然是另一番小世界,连风丝也被山脊和丛树所阻隔,气温少说比“外部世界”要高上几度。若是在冬令,肯定是一个避寒的难得佳处,但在这褥暑七月,却要比在外面多几分“心定自然凉”的耐性儿。然而,一种索隐探幽的庄严感使我忘却了脊背上汗涌的痒处。
这是一个多么别致的环境啊!它触我进行了新的思考,推翻了过去一些年在脑子里形成的既定的认识。在大学里学文学史,老师断然告诉我们说:陶渊明笔下的所谓桃花源完全是子虚乌有,在那个社会中,根本不可能有一个与世隔绝的仙境。而今我觉得:仙境当然是没有的,绝对的隔离状态也是很难的,但我今夏以来先后深人闽西北和湘南山区,却发现了不少与中心城市和交通要衡远相隔离的幽深地带。譬如闽西北武夷山腹地,在一个三五户的丛林山村与一老年农民谈起,他肯定地告诉我说:他的祖先是宋末元初为避元兵侵害从北边迁过来的,有世代相传的家谱为证。从那时起,数百年间未受到战火侵扰,直到解放前夕却遭到国民党残匪的祸害,最后还是解放大军解放了他们,才传来了山外世界时代变迁的风信。湘西山区是否也有类似情况?似亦不可断然否定吧。由此我联想:陶渊明把此地描写成为一个“不知有汉,无论魏晋”的世外桃源,固然不无夸张,但这种虚构在当时也是有其现实依据的。甚至我还认为:任何形式的文学作品,如果完全脱离了现实生活,一味胡编乱造,不可能有其长久的生命力,而《桃花源记》的引人魅力历久不衰,就绝不是偶然的了。
我在这里固然没有遇到古代装束的“黄发垂髻”,也没有被“延至其家,皆出酒食”,但我却在一座凉亭下看到几位穿戴入时、气质不俗的村姑一起说笑。当伙伴中有的赞赏一位姑娘的皮凉鞋好看时,她说:“这是我爸爸到北京出差买来的。”而另一个小巧的姑娘则指着自己的连衣裙夸耀说:’‘我这裙子是他从广州寄回来的。”我想这’‘他”,按通常习惯,多半指的是未婚夫吧!
哦,这就是今日的桃花源!
我继续东行,寻找出去的路径,刚转过一片新建的瓦屋。只见一老一少并肩而来,看眉眼肖似父子。老者肩荷锄头,笑语中不离“责任制”,年轻人手拿箕盘,也争说自己的新鲜事儿。当他从我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