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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9部分

广陵潮 (晚清民国小说研究丛书)作者:李涵秋-第14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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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未能晴霁,一直等至五日之后,方才放晴。朱二小姐凑着趣儿,这一天清早便妆饰起来,又着小善子去催促三姑娘,自家便走到卜氏房中来请早安,并说明今天陪着母亲去逛龙华寺。卜氏此时业已下床,只是还不曾梳洗。一瞧已觉玻璃窗子上晓日,窗外一株蔷薇树上鹃声乱噪,笑道:“难得今天天气是大晴了,只是一层,怕街道被连日雨水凝积,一时未必干燥,拖泥带水的去逛寺院,也觉得没趣,不如迟一日再去也好。”

  朱二小姐笑道:“母亲这话错了。你老人家总以为这上海街道,同我们扬州是一样,这是没有的事。那马路上全行铺的碎石子儿,就在落雨的时辰,那路上也不愁泥泞,何况雨已住了呢。况是宿雨初过,灰尘不扬,再好不过,你老人家同我们又坐着马车,那里还会拖泥带水。仪儿的父亲因为你老人家高兴,早经派着伍升他们去雇好马车了。好祖宗,快点收拾罢。要穿甚么衣裳,我替你老人家去检出来。”说着便去开箱子。卜氏见她如此高兴,却也欢喜,便随即对镜盥沐。正在忙乱着,淑仪也盈盈的走过这边来。朱二小姐笑道:“你母亲妆扮好了不成?我适才着小善子去请她,想她快出绣房了。一个半老的佳人,还用甚么搽脂抹粉,到这时候,还迟迟挨挨的,引得我生气,看我去扯她。”

  淑仪笑道:“娘老早收拾完了。我适才还在娘房里,娘因为支派丫头们,谁在家守门,谁跟着出去。娘还恐怕祖母着急,特地命女儿先过来说一声儿。女儿的话,还不曾说得及,姨娘早说了这一大篇,可不把娘冤枉煞了。”朱二小姐笑道:“这也罢了。……”两人刚在房里说话,外间早走过几个丫头,还有小善子一齐哈天扑地的,拥着三姑娘到了房外。却好卜氏也收拾完毕,正端着一碗莲子羔就案上吃食,见他们业已到齐,将碗一推,笑着站起身来说道:“我们走罢,不用再耽搁了,叫人顽得不爽快。……”此处便走过一个丫头,扶着卜氏,陆续齐出。刚穿过屏风,到了大厅上,却好晋芳站在那里,迎着上前叫了一声母亲,又说儿子还去不去?卜氏笑着摇头道:“你在家好好看守门户罢,很不用你夹三夹四的随着我们。”晋芳连连答应说道:“母亲早早回来,仪儿一路照应着祖母。”

  卜氏也不曾听见,已颤巍巍的走下台阶。朱二小姐回头望着晋芳挤挤眼儿,似乎说只有你知道殷勤,说好话儿给母亲听。晋芳也是一笑。且说他们出了大门,两匹马车儿,停在那里。三姑娘同卜氏坐了一辆,朱二小姐已携同淑仪跨上那一辆。四名丫头齐齐分坐在两乘车里。男仆便是伍升,站立在车子背后。马夫加上一鞭,两匹快马,展开八足如飞的驰骤而去。上海这地方,是朝朝寒食,夜夜元宵。当这清晨时间,那一带马路上,却很是清净,行人稀少,惟见那两旁参天的绿树,虽值深秋时候,依然浓荫参差。走不到半个时辰,那一带红墙,早从树阴缺处,一闪一闪的透透出来。凉风拂袂,爽气迎人,大家觉得十分畅快。

  及至到了寺前,也有许多游人往来络绎,还杂着许多耍货摊儿,陈设得红红绿绿。朱二小姐觉得马车一停,知是已经到了,缓缓的扶着淑仪下车,站在车旁等候卜氏同三姑娘一齐出来入寺。遥见柳阴之下,也还停着好几辆马车儿。刚在徘徊,忽然从刺斜里走过几个人出来,搁着朱二小姐他们,口口声声请他们购办香烛。朱二小姐便命伍升将香烛去查几份带进去。伍升答应着,便跑向那店里去了。此处朱二小姐一干人便轻挪莲步,径入寺门,只觉那佛地庄严,异常华好。朱二小姐走一处指点一处。看见那匾额对联,不住的曼声吟咏,有时又讲给淑仪他们听。一种飞扬神态,引得游玩的人,大家俱侧目停步而视。其中便有许多轻浮少年,又因为新去的发辫,大家都把那个博士头儿,浓浓的用樊司林刷得乌光漆黑,虽是天气新凉,谁也不肯戴着帽子,怕辜负了他那一把好头发,不能给女娘们赏鉴赏鉴。你想在这个当儿,有不围拢将来,向他们品头论足的道理吗。

  朱二小姐却落落大方,决意不把他们放在眼里。转是淑仪羞得红云满面,遮遮掩掩的,只依着卜氏身侧,缓缓而走。偏生那些人见她年纪又轻,浑身缟素,背地里都交头接耳议论她,不是戴公婆的孝,就是戴父母的孝。内中又有个人说了一声怕是死了丈夫罢,不然这孝服那里会这样惨淡。又有一个人便向说的那人啐了一口骂道:“你这死囚,到会咒着人呢。看这闺娘,约莫不过十六七岁,那里便会死了丈夫,你的女人,才戴丈夫的孝呢。”说得那人急起来,便要同他挥拳。内中有人做好做歹,劝开过去。据云后来这两位朋友,便因为这一句戏言,还闹得翻天覆地,甚么打架呀,评理呀,几乎提起诉讼事件出来。因非本书正文,作者也没有工夫替他们再去记这一笔闲帐。只是当时淑仪姑娘未免将这话也有些吹入自家耳朵里,芳心中不免有几分感慨,只闷闷不乐的随着祖母、母亲,绕过了几折回廊,穿遍了数重宝殿,早有伍升替她们通报进去。那知客的和尚法名净月,人极圆通,一眼早瞧出他们是个官眷派头,便殷殷勤勤的披了袈裟,合掌舍笑的迎得上来,一面命道人替太太们点齐香烛,请大家拜佛。霎时铙钹叮,梵音高唱。大家拜佛之后,和尚恭请到方丈室里随喜。一面又命道人向厨房里分付预备精美的素斋,留太太们在此便饭。

  卜氏等人便随着那和尚转入后进,苍苔露滑,秋蝶纷飞,翠竹苍梧,高插檐表。脚下走的是一路鹅卵石子铺的曲径,小善子见她们缓缓走在和尚背后,她早不甚耐烦起来,扯着卜氏面前用的一个小丫头,从一条小甬道上穿过一带桂花树底下,迎面早露出一座敞厅,两旁皆是精美的禅房。玻璃里面,一色全障的浅红纱幕。小善子只觉得四围地方,全是桂花香气,芬芳扑鼻。两人匆匆的便待跨上沿阶,只听见房里边有女人说话声音。刚一凝神,蓦不防那走廊底下坐了几名仆役,见小善子冒冒失失,想向里走,便大声喝拦着她不许上去。小善子被她吃了一吓,不由恼羞成怒,便接口说道:“这地方是大家都来得的,难不成是你们家公馆,这般大声小气的,施你这威武吓谁?”

  有个仆役听他这话便恼了,轻轻伸手将小善子一推,几乎推跌下来。小善子又是个不肯饶人的,早吊起那大红镶边眼睛,泼口便骂。可巧朱二小姐他们已打从这一边走过来,便喝问小善子因着何事在此同人嚷吵。小善子便跑过来一五一十将适才情节告诉朱二小姐,那个净月和尚听见这话,忙笑着向朱二小姐慰藉道:“不瞒太太们说,此处是敝寺的一座桂花厅,厅前厅后大小不下四五十株桂花,每逢八九月间,开得十分烂熳。便在这时候也还有好些不曾开过的,因为上海这地方天气和暖的缘故。现开的桂花,人都叫他做晚桂。太太你老人不知道呢,自从这桂花开放时辰,一直到今日,都是陆陆续续有许多官宦家小姐太太,借这地方摆酒请客。有在三五日前便定下这桂花厅的。今天是红杏里一位旗员家里姨太太。因为到敝寺大仙楼祈求子息,昨天便差遣爷们过来分付小僧们伺候,小僧们早已答应了。这位姨太太来得又早,如今正坐在屋里休息。小僧又不敢怠慢太太们,是以命人将方丈左边那个绿香秋墅打扫洁净,便请太太们在那里用膳。想是姑娘们不知道厅上已有女客,意思想进去随喜随喜。那些爷们想来不知道这位姑娘是跟太太们来的,不免得罪了姑娘。……”说到此又含笑低低向小善子说道:“姑娘们是极尊贵的,又何必同那些蠢人一般见识。等待太太们用膳之后,小僧少不得命人将这桂花攀折下来,送给太太们回公馆去插瓶玩赏。”

  朱二小姐本待发作,因为这和尚说话宛转,一时拿不下脸来,只得冷笑了一声说:“哎呀,我只当是甚么皇亲贵戚,原来大不过是个旗人罢咧。如今五族共和,满汉平等了,何必还拿出那天潢贵胄的势力来吓人。……”卜氏同三姑娘都笑着拦朱二小姐道:“游山逛寺,原是寻乐的事情,何必又同人家闹意见,凡事有个先来后到,他们既然在前一天就定下这桂花厅来,我们别处原可去休息,你同他生气不值多了。”

  朱二小姐冷笑道:“我若是同他生气,早该闹进去,到要瞧看瞧看这位姨太太是个甚么身分儿。我只因为善子也不过是个女孩子,不至于冒渎了你这位姨太太,该派他分付爷们向善子动手动脚,几乎不将他推跌下来。……”朱二小姐刚在阶沿之下发话,那一派莺声呖呖,早惊动坐在窗子里面那位姨太太,听见他们是扬州口音,不由扶着身边一个侍婢婷婷走得出来,笑容满面向朱二小姐他们道了万福。此时那些爷们见姨太太亲自出来陪礼,早吓得一例垂着手儿,再不似先前威武。卜氏同三姑娘也觉得不过意随即也就还了万福。那姨太太笑道:“庵观寺院,原是任人游览,何可分着彼此,这些糊涂东西,全然不知轻重,妄行无礼,得罪了贵价,妾身深抱不安。适才听见这位太太口音确是妾身同乡,若不弃嫌,何妨一齐进厅上来坐坐,现有茶点在此,妾身正苦寂寞,大家聚在一处,到反热闹些。……”

  那姨太太刚说到此,净月和尚本来深恐得罪檀越,见他们合拢得来,巴不得借此联络,又可以迎合了这姨太太意旨,便竭力怂恿卜氏他们进厅小憩,自家不便搀杂其间,便趁势别了他们,走过去预备素斋伺候。依朱二小姐狠不愿意,转是淑仪在旁边已将那姨太太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猛触起心里一件事情,更不待朱二小姐答话,已笑吟吟的先行跨上沿阶。卜氏见这姨太太声势煊赫,也不肯重拂盛意,也就偕同三姑娘都走入去。朱二小姐至此已不能再行决裂,只恹恹的随着他们。伍升早同那些爷们交头接耳,走过一旁去了。厅上有各人伺候的侍婢,忙着端茶的端茶,拧手巾的拧手巾。那姨太太重行殷勤向朱二小姐道歉,朱二小姐才回嗔作喜,大家参伍错综的坐下。那姨太太一一的询问了卜氏他们阀阅,及至问到淑仪芳名,三姑娘含笑代她答述,那姨太太不禁露出一种惊讶的意思。三姑娘代淑仪答了名字,便掉转来问她贵姓。又说太太本来想也住在扬州,此次侨寓沪江,敢莫不是也为的扬州乱事。那姨太太笑道:“妾身姓杨,生小原是住在扬州,然而此次侨寓沪江,却不是从扬州来的。因我们大人备员宁省,宁省光复之后,大小不能安居在宁,不得已遂挈眷避乱到此,然而故乡之思,日不去怀,所以听见太太们说话口音,知是妾身同乡,乃斗胆请进来叙谈叙谈。承太太们不弃,心中非常愈快。适才这位仪小姐想就是太太的掌珠了,如何浑身缟素,不揣冒昧,敢问这小姐戴着谁人的重孝?”

  三姑娘见她问及这话,不觉声气有些呜咽,勉强答道:“小女不幸,遽丧所天,这孝服便是戴的她丈夫的。”那姨太太叹道:“哎呀,可惜可惜。妾身敢问太太,这位令婿可是姓富不是?。……”那姨太太这话刚说出口,厅上坐的卜氏一千人齐齐失惊,转一时答对不来,惟有淑仪姑娘更忍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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