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拍拖 杨东明-第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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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得得,让你一说,我成了个酿造厂。”
“你就是个酒厂呀,让人闻闻味儿就能醉。”
桑乐的脸在翁行天的胸前深埋不起,仿佛真的醉了。
清晨是新鲜的,空气是新鲜的,怀里的姑娘也同样的新鲜。翁行天感慨地用手轻轻地抚着桑乐那新鲜的头发,新鲜的脖子,他觉得自己也仿佛渐渐地新鲜起来。
忽然,桑乐抬起了头,警觉地四下张望着。那情形,就像荒野里一只竖起耳朵的野兔。
“怎么了?〃 翁行天觉得奇怪。
“有人在看我们,”桑乐用手摸了摸挂在脖子上的那个三叶虫眼睛,“它告诉我,有人在盯着咱们呢。”
“不会吧。”翁行天向周围看着,他没有发现什么异样。附近是有几个人,可他们都在专注于各自要做的事情,对翁行天和桑乐并没有表现出什么特别的兴趣。
桑乐没有说错,是翁怡心在盯着他们。
在正大路的那个IC卡电话亭边,翁行天摆脱了翁怡心。但是直觉引领翁怡心走向学院路,走向了桑乐。当翁怡心骑着自行车经过滨河道,马上就要拐向学院路的时候,仿佛鬼使神差,她向河边的那座飞鱼雕塑瞥了一眼。——父亲,她看到了父亲!
父亲面对着那条古老的护城河,在独自打拳。翁怡心把自行车停好,悄悄地躲在卖早点的小摊旁边,远远地向父亲张望。看着看着,她心里惭渐生出了内疚和自责:父亲只不过是在这里打打拳罢了,他跑跑步打打拳然后就回家……
可是,桑乐出现了!
接下来的一幕,翁怡心都看到了。她不愿相信眼前的情景,可是她又不能不信。荒唐啊,荒唐!翁怡心的脑袋犹如烂透的瓜一般訇然迸裂,家,妈妈,晓强……这一切都变得不可收拾,让人无从下手。
翁怡心看不下去了,她心事重重地推起自行车就走。刚刚骑了几步,忽然听到旁边传来一声“妈——”。翁怡心闻声看去,只见儿子杜晓强短裤背心,一身大汗地站在路中心,那年轻的脑袋犹如火山口一般生机勃勃地冒着热气。
“强,你怎么到这儿了?〃 ”跑步,跟同学一起。跑散了。“儿子笑着。
翁怡心忽觉心里一阵刺疼,她想到应该马上带儿子离开这里。
“强,没吃早饭吧?〃 ”没有。“ “那边路口有一家广州酒楼,跟妈去吃早茶。”
“妈,我还想——”杜晓强心犹不甘地四下张望着。
“走吧,走吧。”翁怡心几乎是扯着,将儿子带走了。
那家酒楼很干净,茶点也算得上丰富和精美。侍应生把推车推到桌前的时候,翁怡心一样一样地点要着。虾角,凤爪、蟹壳黄、猪手,腊肉棕……小桌上几乎摆满了。
“妈,太多了。”儿子说。
“不多不多,都尝尝嘛。”翁怡心目不转睛地看着儿子,她忽然觉得儿子很可怜。
杜晓强津津有味地吃了一阵,才停下来说,“妈,你怎么不吃?〃 翁怡心用手捂捂肚子,”妈心口疼病犯了,吃不进去。“ “哦,”杜晓强把筷子掂了掂,然后又放下,“妈,你怎么会一大早跑到这儿来了?〃 翁怡心怔了怔,皱起眉头说,”吃吧吃吧,那儿来的那么多话。“ 唉,真是无话可说啊。
翁怡心那天上班之后时常走神,她想的几乎都是童年的往事。她是家里的独生女儿,从小父亲就把她当宝贝捧。她至今还能依稀忆起,儿时父亲替她穿衣服,替她扎小辫的那种亲情融融的感觉。她儿时最喜欢偎在父亲的怀里,对于她来说那里是如此的阔大和安稳,那里的气息是如此的温馨和亲切……
有很长很长一段时间,她甚至觉得父亲比母亲还要亲。
可是,可是,父亲现在怎么会!——翁怡心真是苦闷极了,真是压抑极了。
这种事情不能对同事说,不能对朋友说,惟一能够与之商量的那个人就是丈夫杜选民。翁怡心中午在饭桌上把情况讲给丈夫,丈夫听完,不堪地连连摇头,“唉,你们家老爷子呀,你们家老爷子……”
翁怡心听了,便吵架似的提高了声调,“我们家老爷子怎么了?〃 ”你们家老爷子没怎么。“杜选民就把声音低下去。
翁怡心咬咬牙说,“急了我就告诉我妈!”语调是心急火燎的。
“唉呀,你就让你妈安安静静多活两年吧。”
“那,我就去找那个小贱货。”
“这事儿怪你们家老爷子,找人家小姑娘干什么,别自讨没趣儿。”丈夫有点儿义正辞严。
翁怡心还真觉得理亏心虚了,她闷下头没再吭声。过了好一会儿,翁怡心才咬咬嘴唇说,“看样子,只好找老爷子摊牌了,瞧他怎么办。”
“摊什么牌?你抓住什么了?你的证据呢?”杜选民向妻子伸出手,那姿态颇有点儿像辩护律师,“你只要这样一做,就会伤了亲情,只能把老爷子推得更远,让他做得更绝。”
“得了,你说怎么办吧。”翁怡心无可奈何。
“你看这样好不好,老爷子不是要过生日嘛,咱们这回就给他变变花样儿,让他高兴高兴。另外呢,再来点儿暗示啦,来点儿旁敲侧击啦,或许,他自己就会收敛了。”
“行,你说说,变什么花样,做什么暗示,怎么个旁敲侧击吧。”
杜选民将他的想法说了一遍。翁怡心别无良策,听了丈夫的主意,她觉得也只能这样姑且试试了。
于是,翁行天生日那天,女儿和女婿就把他请到了“顺水楼”大酒店。
“顺水楼”是一家颇上档次的去处,他们订下的包间名叫“松鹤园”。那个包间的装修显得古香古色,窗子是木格子的拉扇窗,顶壁吊着红灯笼,墙上挂着松鹤延年图。房间一隅的小柜上,还摆了一个老寿星。人一进来,就能感到祝寿的气氛是浓浓的了。
翁行天扶着贺榆坐下,环顾着四周说,“六十七岁算个什么生日嘛,还要跑到这么个花钱的地方。我看咱们每年在家里过得就挺好,你妈做几个菜,大家来热闹热闹。”
贺榆说,“我看这样也挺好的,难得孩子们有这片孝心。老翁啊,这亲那亲,还是自家的孩子亲吧?〃 翁行天笑了笑。
做女婿的接话说:“怡心和我都这么想,钱算什么呀,只要老人高兴,我们就高兴。”
说着说着,菜上来了。翁怡心就招呼儿子,“强,给姥爷点蜡烛。”
杜晓强“哎”了一声,敏捷地站起来,把欢乐和喜庆在蛋糕上点燃了。
贺榆亲昵地望着外孙,得意地打趣说,“瞧瞧,瞧瞧,这孩子比他爸和他姥爷都高了,该娶媳妇喽。”
“妈,急什么,晓强这不是正谈着朋友嘛。”翁怡心这句话是对母亲说的,然而目光却望着父亲。
翁行天的神色似乎很平静,贺榆的脸色却好像沉了沉。
“吹呀,老翁,外孙把蜡烛给你点上了。”贺榆指着蛋糕。圆型的蛋糕犹如城堡,那些明火执杖的蜡烛们在城堡上向翁行天挑战。翁行天稳稳神,鼓鼓气,“噗”地一口吹出去,将那些烛光一举翦灭了。
“棒,棒,”杜晓强鼓着掌说,“姥爷的身体真棒!〃 ”不行了,老喽,老喽。“翁行天虽然口里这样说,神情却不免有些踌蹰自得。他起身将蛋糕一块一块地分给家人享用,然后静静地坐下来,目光中透出老人才有的那种安宁和慈祥。
看着父亲那副神态,翁怡心心头蓦地一热,她脱口说道:“爸,你也吃呀。”
“孩子们吃,孩子们吃。”
“爸,我记得小时候,总是你过生日,我吃好东西。”翁怡心回忆着。
老妈插话了,“可不是,就是下一碗挂面打个荷包蛋,你爸也会把那个蛋拨到你碗里。”
上鱼了。嫩鲜的松鼠桂鱼。
翁怡心从鱼背上夹下最厚的一块肉,放进父亲面前的小碟里。“爸,你吃。
我记得小时候吃鱼,这块肉你总是夹给我。“ 母亲说,“可不是,鱼脊上的这块肉最好吃了。”
上鸡了。冬虫夏草煨乌鸡。
翁怡心把鸡翅夹下来,又送到父亲碗里。“爸,吃这个。我记得小时候吃鸡,你总是把鸡翅夹给我。”
翁行天笑了,“姑娘是要嫁人的哟,吃了翅膀好飞呀,飞。”
母亲说,“你爸那是心疼你,翅膀是活肉。最好吃啦。”
上虾了,油烹竹节虾。
“咱们家不常吃虾,我记得那年八月十五家里做炸虾,爸把虾肉剥出来给我吃,他吃的是碎壳……”
翁行天感叹一声,动容地说,“孩子,这些事情你都记得呀?”
“嗯,当然。”
贺榆忍不住又说道,“还有呢,你小的时候最爱吃肉包子,你爸天天上街给你买。拿回来都是你吃馅,你爸专吃皮儿。”翁行天乐了,“瞧你们,忆苦思甜啊。”
翁怡心就做鉴定似的总结说,“我知道,我爸最顾孩子,最顾家。”
杜晓强拍着手说,“怪不得我妈现在吃包子吃饺子还是不爱吃皮儿,原来都是姥爷给惯坏的。”
一家人都大笑起来。
这餐饭吃得很愉快,大家频频举杯,显得亲情融融。
渐渐地酒足饭饱了。
这时候,杜选民轻轻地咳嗽一声,用目光望了望翁怡心。翁怡心就对儿子说,“强,你跟姥爷再干一杯吧。”
“好。”杜晓强立刻起身举起酒杯来。
“不喝了,不能再喝。”翁行天摇摇头。
“爸,最后一杯了。这杯酒,你得喝。”翁怡心说。
“哟,听妞的意思,这杯酒爸还不能不喝了。妞,这最后一杯酒,有什么由头啊?”
“这杯酒,是请姥爷今后多关照。”翁怡心说。
翁行天微微一怔,即刻笑了,“这是什么意思嘛,我自己的外孙,我还能不关心?”
贺榆说,“可不是,这话我听着怎么也觉得糊糊涂涂的。”
翁怡心正思忖着该调遣一些什么词儿,杜晓强却已经开了腔,“嗨,有什么不明白的?妈还不是嫌我调皮捣蛋呗。以后要有什么事情惹着姥爷了,姥爷可千万别生气。”说完,“吱儿”地一声,先把杯里的酒喝净了。
翁行天没说话,他抬手喝干了自己面前的酒,然后站起身,打算离席了。
杜选民说,“爸,怡心还给你准备了一点儿寿礼。”
于是,翁怡心就把早已备下的东西拿了出来。一件质地和做工都很讲究的毛呢夹克,只是式样古板了一些,颜色太暗了一些。
贺榆伸手将那夹克拿起来,在翁行天身上穿着的那件花隐条衬衣上比了比,连连说,“好啊,好,这件衣服你爸穿起来才庄重呢。”
一双窄脸平底老头儿鞋,鞋面是那种老派的冲纹呢,鞋底是那种本色的硬牛皮。
贺榆拿在手里看了,再瞧瞧翁行天脚上那双牙白色尖头皮鞋,又说道,“哎,这才是老头们穿的鞋呢,你爸穿上这种鞋,脚底下才走得稳。”
有了衣服有了鞋,还有一顶老头帽。黑毛毡的,帽顶上缀着个圆球球。
贺榆看了,不住口地夸赞,“想得周到,想得周到。老了老了,就怕脑袋着风,感冒发烧,落下气管炎。”
这边正看着,那边杜选民又拿来了一根红木拐杖。杖身雕着一条龙一只凤,龙身凤尾虬曲盘绕,看上去俨然是一件工艺品。
“爸,还有这个。”女婿把拐杖递了过去。
此前翁行天一直沉默着,这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