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拍拖 杨东明-第3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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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当然。”吕藻代为回答。
吕藻的姨妈迟疑了一下,然后点点头。
出了医院大门,该骑着自行车走了,桑乐却站在那儿,把病历袋再次打开。
那几行字好像总也看不够,那几行字好像在什么地方看到过。“……深度昏迷,呕吐,面白肢冷,心动过速……血压……心率……”,“心脏猝死”。
颈下的三叶虫眼睛晃了晃,它看到了?对,是在路医生的那本《中医药物学》里。
桑乐愣愣地站在那儿出神,吕藻说:“桑乐,桑乐,你这是怎么了?〃 ”没什么,“桑乐掩饰说,”可能是因为看到我爸当年的死亡病历,心里难受吧。“ 吕藻关切地安慰她:“已经是那么久远的往事,我想应该让它平复了。”
“你是个好人。”桑乐苦笑着抠了抠吕藻的手心。
“嗯,好人。”
“我还有事,你自己先回去吧。”
吕藻不放心,“好人想陪你一起去。”
“对不起,我要办的是一件不能让人陪的事,这件事只能由我自己去做。”
桑乐解释说,“今天你已经给我帮了这么大的忙,有机会,我一定要谢谢你。”
吕藻说,“咱们俩之间还用得着‘谢’字吗?〃 桑乐认真地说,”不,这件事是要谢的。今天我先欠着你,以后再补吧。“ 于是,桑乐和吕藻在医院的大门口分手了。
桑乐独自去了路金哲的诊所。
位于纬二路上的“路金哲中医诊所”很安静,或许是因为正值中午,人们都在用餐,所以没有什么人来应诊。那张用来给病人号脉的木桌上摆着一个洁白的泡沫饭盒,路金哲埋首其上,正把一次性木筷伸过去,要夹住留在盒底的那个红烧鸡块。几乎看不到残存的米粒了,孤零零的鸡块看上去很精彩,它属于大腿稍稍靠下的那个部位。把最好吃的留在最后吃,是这位用餐人的习惯。
看到桑乐进来,路金哲欣喜地抬起头说:“哦,乐乐,你来了。吃饭没有?
〃 桑乐只是笑了笑,路金哲下意识地夹起饭盒里的鸡块说,“这盒饭挺不错,是隔壁快餐店卖的,我去给你买一盒。”
桑乐摇摇头。
路金哲赶忙说,“哦,对,你喜欢吃面食。我知道有一家饭馆做的面食最有味道,‘居家乐’。不远,走过这个街口,往右拐,碰到十字路口,再往右。”
路金哲绝非客套,语气和神情都很认真。
桑乐淡淡地说,“这会儿没心思,这会儿不想吃。”
“唉,你这孩子,”路金哲叹口气,“生活要规律,规律了才能身体好。”
又是那种既深又沉的叹气声,让人想起幽暗的老井,阴凉、潮湿。一只手顺势伸了过来,在桑乐的肩上拍了拍,然后便留恋在那里。异样的濡热透下来,让桑乐不堪承受。她晃了晃肩,将那只手摆脱了。
路金哲觉出无趣,他又“唉”地叹口气说,“是来拿灸条和膏药的吧?喏,都在这儿。”
“路叔叔,我是来还书的。这本书我想应该还你了。”桑乐说着打开书包,取出了那本《中医药物学》。
“不急不急,看吧看吧,只要你感兴趣。”
很旧很厚的书,很重地放下来,“咚”地响了一声。
“路叔叔,对不起。这书我借的时候是完整的,可是现在少了两页。”桑乐把书打开来,一处一处地指给路金哲看。
路金哲不在意地扫了两眼,“哎哟,算什么呀,没关系,没关系。”
“因为我对这两页上的内容很感兴趣,当时读到的时候,顺手做了笔记。你看这个,附子,为毛茛科植物乌头的加工品,辛,大热,有毒。功能主治,寒湿痹痛,阳虚水肿,心力衰竭,慢性肾炎水肿……”
“对,对、对。”路金哲不住地点头。
“还有,少了的这一页,本来有这些内容。蟾酥,别名蟾蜍眉酥,蟾皮……
干蟾酥呈扁圆形或薄片状,表面光亮,半透明,有的略有皱纹……功能主治,解毒,消肿,强心,止痛……需凭医师处方,不能超剂量供应……“ “哦,不错不错,你记得不错。”路金哲满意地笑了。
“路叔叔,要不要我把缺失的这两页内容给你补上去?〃 桑乐眯起眼。
“不必不必。”
“你这儿有没有附子和蟾酥?我想看看实物。”
“当然,当然。”路金哲很高兴,他觉得桑乐很好学。
路金哲挑开门帘,将桑乐领进加工药材的内室。“瞧,这就是附子。这块圆锥形的叫盐附子,它是用整块的泥附子泡在盐卤里制成的。这种黑褐色的纵切片叫黑顺片,切片均匀颜色乌黑没有裂缝者为佳。再看这种,白附片。它不像黑顺片那样用红糖炒制过,它是蒸熟晾干以后,用硫磺熏制的……”桑乐忽然打了个呃,似乎要呕吐。
“你怎么?〃 路金哲停顿下来。
“没什么,我是想知道一下,附子中毒是什么症状。”
“附子中毒嘛,”路金哲不假思索地回答道,“病人会觉得唇舌发麻脸色发白四肢发冷。”
“噢——”桑乐做出一副若有所悟的样子,“那蟾酥呢?〃 ”瞧,这就是蟾酥。这种是片酥,它是把蟾蜍的耳后腺液刮在玻璃片上,摊成薄膜晾干而成的。
这种呢。是棋子酥。把腺液摊成又小又薄的圆饼形,然后放在油纸上晒干就成了。
“
“蟾酥中毒是什么症状?〃 ”它的强心作用和西药的洋地黄很相象,心跳急剧加快,尿频尿多,有点儿像心脏病……“ “唔——”桑乐装作刚刚知晓的样子,刨根问底道,“如果附子与蟾酥合用中毒呢?”
“……〃 路金哲猝不及防,竟一时无话。
“嘻嘻嘻——”桑乐尖锐地笑着,她狠狠地盯了路金哲一眼,然后打开书包,拿出了几张纸。“路叔叔,你看看,附子和蟾酥大剂量合用中毒,是不是这种症状呀?〃 桑乐带来的那些纸像晾晒的蟾酥一样摊开在桌子上,路金哲勾下头,仔细地看。桑绍龙!——这是桑乐父亲的病历。”……深度昏迷,呕吐,面白肢冷,心动过速……血压……心率……“,”心脏猝死……“ 路金哲再度抬起头的时候,显得有点儿惊慌失色,他鼻头上那些微红的血管似乎变得更鲜艳更明亮了。
“乐乐,你想得太多了,你想到哪儿去了?〃 桑乐高声叫着,”路叔叔,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做的是什么梦吗?我现在可以告诉你了,我老是梦见我父亲,梦见他端起汤碗喝中药的样子!“ 路金哲却把声音压低了说,“乐乐,你需要安静点儿,安静。”
他伸出手,想拿起那几页纸,再仔细看看。桑乐却敏捷地一拢,把那几页纸拢到了她自己的手里。
“路叔叔,这是很有价值,很难找到的东西。我带来的只是复印件,原件我放在了一个安全的地方。”桑乐一边把它们收进书包里,一边笑眯眯地说,“好啦好啦,我该走啦。那本书算是还你了。我再问问你,真的不需要我把撕掉的东西补上去么?”
“……〃 路金哲不知所措地摇摇头。那对像小旗一样插在脑袋两边的可笑的招风耳,似乎真的在风中晃。
“其实呢,我可以告诉你,我已经明白是谁撕的书了。”桑乐说。
“谁?”
“我母亲。”
“乐乐!——”路金哲像被烫伤一样叫起来,那声音听上去几近绝望。
桑乐又重重地补了一句,“唔,对了,我想你可能也知道。我母亲旅游去了。
前天晚上她打电话,说是明天一早就能回来。“ 说完,桑乐转身就走。路金哲伸手想扯住她,“乐乐,你别走,我带你去吃饭,我还有话说。”
“你说是去‘居家乐’面馆吧?我自己会去。”桑乐走到门口站住了,她回头笑笑说,“不远,走过这个街口,往右拐,碰到十字路口,再往右。谢谢你的指点啦。”
等到桑乐的身影消失了,路金哲才发现他的手还在伸着,眼前仿佛还有什么东西在亮。那是桑乐脖子上的那只三叶虫眼睛,它还在诡谲地闪闪晃晃。
桑乐当时是带着得胜的心情离开路金哲诊所的,然而短暂的满足之后,她体味到的却是更多的怅惘和空虚。对面的阵营是她不愿与之对垒的阵营,对面出场的对手是她不愿与之作战的对手。个中滋味,只有她自己默默地咀嚼了。
第二天上午,桑乐一直心神不定。无论是上课还是做其他事情,桑乐都很难集中精力。尤其是到了十点钟之后,桑乐的心里只剩下了一个念头:母亲什么时候会到学校来?母亲究竟会不会来?——母亲外出旅游,今天早晨回家。如果她很快就能得到什么消息,那么她现在差不多应该在这儿出现了。
在女生宿舍楼的前面有一个圆形的花坛,桑乐就在花坛边坐着,手里拿着书,做出个看书的样子。她的目光,她的心思却在宿舍楼前的那条甬道上,如果母亲来,桑乐就能在这儿截住她。当桑乐和母亲会面时,桑乐不希望有同宿舍的人在场。
眼看已经到了吃午饭的时间,许多人都去了饭堂。桑乐瞧见吕藻拿着饭盒往女生宿舍楼这边走,她正想起身避一避,吕藻眼尖,远远地扬起饭盒喊,“桑乐——”
桑乐只得应了一声。
吕藻走过来说,“该吃饭了,还坐在这儿干什么。”
桑乐说,“有点儿事儿,你先去吧。”
吕藻却挨着她坐下来,“乐乐,你信不信那句话,事情压在一个人的心上很重,如果说给另一个人听,就会轻一半。”
“我没什么事情呀?〃 ”不对吧。听说,杜晓强出事了。“ “是嘛,你这么关心他呀?〃 桑乐笑眯眯的,做出诧异的样子来。
吕藻摇摇头,认真地说:“还有,那天咱们在医院拿到你父亲的病历之后,你又去办了什么事?〃 ”哎哟,“桑乐敛了笑,”我说呀,你关心的是不是太多了?〃 “你让人不放心,真的,不放心。”吕藻忧郁地说,“我能感觉到,你的负担很重。我只是想,帮帮你。”
一种温柔犹如月影一样浮上桑乐的面颊,她望着吕藻轻轻地说,“可是你帮不上忙,我的小朋友。”
吕藻再要说什么,桑乐却忽然向什么地方看了一下,然后就偏转了头。极度的失望使桑乐的脸色陡然暗淡下来,犹如寂灭的灰烬。
那是母亲!摇摇曳曳的长裙,圆圆鼓鼓的身躯,丰满得好像一只从藤叶间坠出来的熟透了的荀瓜。
“小乐,小乐!——”母亲看见了女儿,她急切地招着手。“妈,你回来了。”桑乐站起身,淡淡地说。
“今天早上,七点半钟。”母亲紧紧抓住女儿的手。
桑乐闭上了眼睛,她想象着七点半钟到眼下这段时间里,母亲可能做了些什么事情。
“哟,小乐,你的手这么凉?〃 母亲惊奇地说。
桑乐睁开眼睛,把手抽了回来。“妈,怎么这时候到学校来了?”
母亲顿了顿说,“妈想你了,妈来看看你。”母亲望一眼站在女儿身边的吕藻,又说道,“你们还没有吃饭吧?妈带你们上街吃。”
桑乐说,“吃过了,我们刚吃过。”
她一边说着,一边向吕藻使眼色。
吕藻只好点头,“哎,哎,是的,阿姨,我们刚吃过。”
母亲变了口吻,用一种家长的语气说,“小乐,跟我一起回家,妈还有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