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炸药先生 作者:[俄罗斯] 亚·普罗哈诺夫-第4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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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位士兵用一双蓝色的、充满泪水的眼睛看了别洛谢尔采夫一下,但没能看清人影。
这位士兵不可能知道,就是这个驼背的、不幸的人,就是这个面庞瘦削、上了年纪的人,导致自己受到了这致命的伤害。
别洛谢尔采夫走出帐篷,来到傍晚这透明的蓝色天空下,天空中,一架直升飞机就像一只小蛾子一样越飞越近,照例运送着伤员。
路上又腾起一团烟尘,一辆越野救护车闪着猩红的车灯。
汽车开到近处,停了下来,但车灯还亮着。从车上跳下来几个人,别洛谢尔采夫看到,这是几个塔吉斯坦民军,他们身穿满是尘土的迷彩服,端着卡宾枪,头戴各式各样的帽子。越野车尾部的车门打开了,从车里抬出一副担架,担架上躺的是伊斯马伊尔·霍扎耶夫,他脸上的胡子向上翘着,两只大大的手掌捂在肚子上。别洛谢尔采夫认出了伊斯马伊尔·霍扎耶夫那紧皱起来的严厉眉毛、坚毅的嘴唇,以及那个像是用石头雕刻出来的鹰钩鼻子。
“怎么回事?……”别洛谢尔采夫一声惊呼,急忙冲向那副正要被抬进帐篷的担架。
“在卡拉马希村胸口中了一弹。”那个头戴高筒皮帽的民军回答说,就是这位民军,不久前还在霍扎耶夫的老果园里烤过羊肉串。
一位军医从帐篷里走了出来。他摸了摸霍扎耶夫的手腕,又用指头分开那凌乱的大胡子,摸了摸动脉。
“死了……身体都凉了……你们把他抬到直升机上去……”
直升飞机卷起一阵旋风,落了下来,几个人抬着担架向飞机跑去。
他,别洛谢尔采夫,对霍扎耶夫的死是负有责任的。霍扎耶夫在自己的家中接待了他,就像接待一位盼望已久的客人。
霍扎耶夫躺在干净卧室的丝绸枕头上,脑袋上方挂着一杆老式的山民猎枪。他没有想到,在另外一杆枪里已经装上了一颗准确的子弹,那颗子弹后来射进了他的心脏。
“在正午的暑热中,在塔吉斯坦的山谷里……”别洛谢尔采夫冷冷地嘟囔道,让过担架,目送着被打死的霍扎耶夫。
“胸口中了一颗铅弹,我一动也不动地躺着……”担架渐渐远去了,但还能看到那丛翘起来的大胡子和那个像石雕一样的大鼻子。
“我胸前的伤口还冒着热气……”从一辆装甲车上又抬下来一副担架,担架上躺着一个失去知觉的人,悬挂在他上方的盐水瓶闪着暗淡的光亮。“我的血在一滴一滴地流尽……”
别洛谢尔采夫站在傍晚的山冈上,站在起飞的直升飞机和驶去的装甲救护车之间,两座山峰都亮了起来,就像两盏红色的长明灯。
清晨,瓦哈比人的抵抗被粉碎了。一部分人被烧焦了,被埋在废墟的下面。另一部分人跟随着总也抓不住的巴萨耶夫冲进了深山,他们浑身是血,肩上背着伤员,撤回了车臣。
村里的老百姓怀里抱着孩子,消失在山区的小路上,他们躲进邻近的山谷,听着炮弹如何将家园炸成灰烬。
伤亡惨重、疲惫不堪的攻击部队也撤出了卡拉一马希村。
接替他们开进村庄的是内务部队。他们展开了“清洗运动”,像梳头一样对被毁的花园和炸塌的建筑物进行搜寻。他们向地窖里扔手榴弹。他们对着草棚和鸡笼胡乱射击。他们把火焰喷射器的红色火舌喷向那些还有瓦哈比狙击手在继续射击的枪眼。
别洛谢尔采夫与内务部队的一个小分队一起进入了村子。他沿着村里的街道走到山上,坦克在路上轧出了一道凸凹不平的辙印。脚下有一块被坦克轧皱的红黑相间的地毯。
一块彩色的丝巾被钢铁履带碾碎了,那高加索式的图案卡在了履带的缝隙里。两只眼睛被烟熏得直流泪水,强烈的臭味让喉咙发干,四周全是冒烟的破烂,氧化了的装甲渐渐冷却下来,烧焦的尸体还在冒烟。沾满鲜血的绷带,压扁的铜弹壳,一只被打成碎片的东方花瓶,一只皱巴巴的皮鞋,一头死羊,这头羊被砸扁了,红色的肉里面翻出了白色的碎骨头,四周是一圈羊皮,那颗龇牙咧嘴的脑袋上,拖出一个肿胀的舌头。
别洛谢尔采夫走在坦克的车辙里,一个无形的人从那朦胧的阳光中对他说道:“这都是因为你。这就是你的路。你已经没有退路了。”
他经过一扇满是窟窿的大门,走进一个农家院落,房子被一枚直接命中的炸弹摧毁了,就像是一头驮货的牲口被杀死了。在倒下的时候把背上的东西撒得满处都是:彩色的枕头,碎破璃。金属制品,陶器,罐子,餐具,书本,床的残骸,还有一个纸灯罩,一只铜茶炊。
这时,别洛谢尔采夫感觉到一种无论如何都难以填满的空虚。他面对那位让他体验到这一切的人,祈祷起来。
走在这个地狱中,别洛谢尔采夫相信了,是他自己创造出了这个地狱,他所依据的是自己的形象,他把自己一直生活于其中的那个地狱给再现了出来。
“你杀了我吧!”别洛谢尔采夫在祈祷,他看着空中飞过的一串串曳光弹,真希望其中的一串能改变方向,来把他打死,他一下子倒在一棵树干上,再也不会看到身边这些恐怖的场景了。
他继续向前走去,走过一片片冒烟的火堆和废墟,同时在不断地祈求子弹能落到自己的身上。
几个士兵身穿厚厚的防弹背心,头戴沉甸甸的黑色钢盔,就像宇航员一样,他们冲到一扇绿色的院门边。其中的两个战士站到两边,背对着围墙,端着带有枪托的冲锋枪。另外两个战士后撤几步,用枪筒瞄着院门。另一个战士皱着眉头,手里举着一颗手榴弹,冲了过去,用肩膀撞开院门,随着一声叫喊,摔进了院子。其他几个战士灵活地跟了进去,潜进了院落的深处。别洛谢尔采夫满不在乎地跟在战士们的身后。
这座房子完好无损,房子的地基用石头砌成,房前有一道木头长廊,瓦片屋顶下面接了几根描有花纹的排水管。栏杆上晾着一些衣物——几件洗过的衬衣和女裙,几个花花绿绿的枕套。院子里有一个炉灶,炉灶上摆着各式各样的锅。
院子中央那块干燥的地面上,躺着一个被打死的小女孩,她身穿一件漂亮的百褶裙,一头黑发,黝黑的面庞上已没有了生气。
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俯身面对着小女孩,这女人的眼圈乌黑,眼睛里露着凶光。她的上衣解开了,她把淡紫色的乳房伸到小女孩的脸上,把那个硬邦邦的褐色乳头往小女孩僵死的嘴巴里塞。她在含混不清地说着什么,唱着什么,毫不在意那几个士兵,士兵们那满是尘土的皮靴从她身边迈过,低垂的冲锋枪口从她乱蓬蓬的脑袋上方滑过。
阳光灿烂的院落里摆着一张弹簧铁床。床上躺着一个死去的女人,她的两只胳臂软绵绵地耷拉着,两个士兵对这具赤裸的、正在慢慢变凉的尸体实施了强奸。他们脱下防弹背心和钢盔,扔掉冲锋枪,一个士兵爬到那女人的身上折腾起来,瘦削的屁股前后摆动,另一个士兵则用手抓着女人一只光秃秃的脚掌,他那双眼睛没在看别洛谢尔采夫,而是在望着天空,阳光在他的眼中映出了疯狂的反光。
“你就杀了我吧!”别洛谢尔采夫喊了出来,他站在这个分崩离析的行星上,这个行星洒满了阳光,直到天边都是荒凉空旷的,在这个行星上摆着一张铁床,在死去的女人和趴在她身上的士兵的重压下,床上的弹簧发出了吱吱呀呀的响声。
穿过街道,士兵们包围了一栋屋顶上爬满葡萄藤的石头房子。这座石砌地基的房子有一扇蓝色的木板门。士兵们用冲锋枪对着这扇门,其中一个士兵在用扩音器喊话。那金属般的声音砸在房子的墙壁上,砸在那扇蓝色的小门上:“放下武器走出来!……举起双手!……我们保证你的生命安全!……否则,整座房子都将被炸毁!……”
“谁在里面?”别洛谢尔采夫问一位神情疲惫的军官,这军官头戴一顶钢盔,脸上挂满了黏稠的汗水。
“瓦哈比人的头目……我们打死了他儿子,他在用机枪扫射……看来,他的子弹打完了……”
“放下武器走出来!……”那个士兵在继续喊话。“举起双手!……我们保证你的生命安全!…”
门打开了,从黑暗的门洞中伸出两只长长的胳膊,一个身体肥胖的人走了出来,他那长长的大胡子一直垂到胸前,头上戴着一顶白色的毛线帽。他的上衣很瘦小,不合身地紧绷在胸口,裤子也显得太短了,裤子下面露出的那截胖腿上,套着一双足球鞋。这个人的眼睛一时还适应不了阳光,他懒洋洋地、有些茫然地看着士兵们。
“走过来!……”军官命令道,同时走近那个大胡子……“举起手来!……”看到那个瓦哈比人垂下了胳膊,军官拉长声音喊道。
瓦哈比人缓慢地垂下了那两个满是老茧的宽大手掌。他似乎没有力气举起双手。他把两手伸向腰间,动作僵硬地解开上衣。他的眼睛突然瞪圆了,冒出一道凶光。他的手里握着一颗手榴弹。一阵密集的扫射打穿了他的胸口,胸口上蜂窝似的伤口里冒出了鲜血,与此同时,也响起了一声剧烈的爆炸,看来他是将手榴弹扔向了士兵。胸口被打得稀烂的他,倒了下去,那些被炸伤的士兵则在一旁呻吟,抽搐。另一些士兵退后几步,从远处射击,用密集的枪弹包围了这个倒地的敌人。
别洛谢尔采夫走出院门,向村边走去,那儿散落着最后几座被摧毁的房子和院落,每个院落中都落进了炮弹或导弹。
村子静卧在那里,满是折断的脊椎、洞穿的脑壳和流淌的鲜血。村后是连片的葡萄园、牧场和粮田,这是一代又一代的山民用锄头和镐头在石头山上开辟出来的。炮弹把这里的土翻了一层,对防线进行轰炸的飞机把这里炸了个遍,暴乱者曾守在这里,把沟渠变成战壕,在晾干房里安放了无后坐力炮,埋伏有狙击枪手。如今,在这里忙活的是工兵,他们拿着探雷器走过枝蔓纵横、挂满暗红色果实的葡萄园,在树根下挖出一枚枚地雷。
“别往这边来……这里是雷场……反步兵地雷和反坦克地雷都有………”一个个子矮小、神情疲惫的工兵对别洛谢尔采夫说道,他在不停地往地上插小红旗,旗子上写有“地雷”两字。他跟在战友们的后面,用探雷器探测地面,不停地蠕动着龟裂的嘴唇,念叨着他自己编出来的祷告词,但愿“别被地雷炸死”。
别洛谢尔采夫看着那一小队向前走去的工兵,阳光照耀着被他们踏起的轻尘,于是,他们似乎全都被金色的光环所环绕了,马上就会飞向天空。
别洛谢尔采夫站在一个警告性的小红旗旁边。不远处的山坡上,有一问石头砌成的晾干房,房里的横杆上挂着一串串葡萄,它们被温暖的风吹干,就变成了皱巴巴的、味道很甜的葡萄干。
突然,伴着一阵吆喝声和喊声,从那半圆形的门洞里冲出一位骑手。马儿竖起两只前蹄,原地转了一圈,踏得石子乱飞。骑手剃了个光头,黑色的胡须迎风飞扬,腰问围了一圈铜光闪闪的机枪子弹带,他野性地大叫一声,带着仇恨的目光看了别洛谢尔采夫一眼,然后